燈光驟亮,毫無防備的路蔓撞進了一雙暗沉如黑夜的眸子裡。裡面似閃着點點碎光。像是夜幕中的繁星,看着她心尖劇烈的跳動。嗓子也變得乾乾的。
於是,他們相隔十米就這麼愣愣地看着對方,靜默着,誰也不說話。
一股脈脈溫情自兩人之間彌散開來,驅走這晚秋所有的涼意。
忽而。外面狂風大作,吹得緊閉的窗戶“呼呼”作響。打破了這一室沉默。
路蔓最先從失神中反應過來,手觸上冰涼的門把。眼神飄忽,支支吾吾道:“既然你要休息了,我也不打擾了,你睡吧。”
說着。就要再次旋開門把出去,將最初的目的忘得乾乾淨淨。
真是奇怪,爲什麼每次面對他都有一種想要逃跑的衝動呢?難道是因爲他長得太好看。太有攻擊力了?
就在她動腳時,男人薄脣微啓。慵懶的聲音從他口中溢了出來,“剛纔去哪裡了?”
她動作一頓,沒想到他會問自己的行蹤。在觸上他如墨般漆黑的雙眸後。本來也沒什麼的事情也讓她變得緊張。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沒、沒幹什麼啊,就去……”
說到這裡她突然頓住,背在後面的手指絞成一團。
艾麗說過,不要告訴他,她對自己說了真相的。如果這時自己說了真話,以他的聰明才智會不會猜到什麼?
想到這裡,她猶豫了。
“去哪裡了?嗯?”
男人低沉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尾音微微上揚,像是在一步步誘導着什麼,無形中又帶了一抹施壓,讓她的眼神更加飄忽,幾乎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見狀,復修遠的脣線抿得更緊,隱約猜到了什麼,表情卻沒有任何改變,仍是那般靜靜看這不遠處面容緊繃的女人,連眉毛也沒有動一下。
路蔓被這種極度安靜的氛圍給壓抑得喘不過氣來,暗歎自己這是自作自受,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轉了轉眼珠,小聲道;“我就去上了個廁所,沒幹別的。”
“拉肚子了?”
“嗯。拉了。”她的聲音因爲說謊而變得很好,小的彷彿只有她自己能聽得到。
“現在還疼嗎,要不要吃點藥?”
男人的聲音斂去了一貫的冷冽,變得柔柔和和,似乎是相信了她這番說辭。
他的話音剛剛落下,路蔓就猛然擡頭,眼睛瞪得大大的,在看清楚他面上的那抹不太明顯的關切時,心口驟暖,鼻子竟然有些酸澀。不由想起了艾麗對她說的那句話——復總爲了你,做的真的很多,你不該忽略的。
這下,她心裡因隱瞞而產生的愧疚更深了。這種感情似乎要衝出眼眶而出,怎麼也控制不住。
而在那一瞬間,男人也看清了她微紅的眼眶,最靠近心臟的地方漫出微微的心疼,抿了抿脣道;“好了,要是實在太痛的話,就去吃點藥。別哭,我看的難受。”
然而最後一句話,復修遠並沒有說出來,只是在嘴裡過了一遍,後又默默咽回了心裡。
他不是一個善於表達的男人,也不會對自己喜歡的人說一些甜言蜜語,所以往往展現出來的一面是冷漠淡然的,給人一種很難接近的錯覺。
但實際上並不是。
他的心思也很細膩,知道誰對自己好,自己又該對誰好。
聽到他關切不是很明顯的話,路蔓搖了搖頭,嘴角牽起一抹笑顏,聲音也變大了些,“不,沒事的,現在已經不痛了。”
“嗯,那洗洗睡吧,時間不早了。”
她點頭,醞釀着最適合的語言,“好的,你也早點睡吧。明……明天見。”說着,緩緩轉身,不準備打擾他的休息。
他是一個格外堅強的男人,並不需要她可以地去安慰,她只要照顧好自己,不添麻煩,就是對他最好的幫助了。
可是,就在她轉身的那一瞬間,男人便出聲了,“等一下,洗手間就在房間裡,在這裡洗漱吧。”
“嗯?”
她應聲偏過身子,一開始還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隨後細思一瞬,才猛然反應過來。
他是要她在這間房裡睡。
她掃了一圈房間,這裡只有一張牀,爲了空間比較大,並沒有所謂的陪睡牀,那……她要睡在哪裡呢?和他一起睡嗎?這不太好吧?
想到這裡,她小聲委婉拒絕道,“那個……醫院旁邊就是賓館,我覺得在那裡睡比較好。”
她的話還沒說完,男人的眸光就驟然暗了下來,眼神變得微冷,“就在這裡睡。”
短短五個字透出不可抗拒的強硬,就像是一個命令,讓路蔓有些進退兩難。
她的手指絞得更緊,囁嚅道:“沒、沒有牀。”
誰知,她的隔着問題剛剛提出來,復修遠便擡手拍了拍自己睡的牀,用足以讓她聽到的聲音說,“這牀很大。”
牀很大,足夠兩個人睡在一起。
可是兩個人睡在一起,即使是牀很大,碰到肯定是難免的。而他又有重傷,萬一碰到哪裡,她還不得愧疚似?!
在心裡權衡了半晌,她還是決定拒絕。
然而,還麼沒等她開口,男人便搶先道,“再說最後一遍,在這睡。”
復少說話一向是不會重複兩遍的,而他現在竟然對她說了兩遍同樣意思的話,已經算是夠仁慈了,也恰恰說明,他的心意不可改變!
話說到這個份上,她似乎再不接受,他就會發飆了。
病人要保持愉快心情,生氣延遲他們傷勢痊癒的時間!
而且……她和他好像有很久沒有在同一張牀上睡過了,在經歷了那麼事情後,她真的很懷念那熟悉到刻進骨子裡的感覺。
這個念頭一飄出路蔓的腦海,就讓她心情一凜,暗罵自己不要臉。但腳步卻不受控制地移動到男人的牀邊,輕聲說,“那你等一下,我先去洗個澡。”
已經好幾天沒洗澡了,身上實在難受得厲害。
復少聞言,倏爾露出促狹的表情,清亮的眸子也似蒙上了一層霧氣,迷迷濛濛,叫路蔓看的心慌意亂,像只活潑的小鹿在心頭直跳,也不等他說什麼,直接跑進了旁邊的浴室。
女人一如既往的嬌羞模樣讓他忍不住輕笑起來,脣邊彎成一道柔和的弧度,在橘黃色燈光的映襯下,透出從未有過的溫柔。
感情不是人類所能控制的東西。
愛上了便愛上了,一生也是無悔。
打開花灑,“嘩啦啦”的熱水兜頭而下,澆散了幾分心中的慌亂,面頰上的熱度卻是變得更劇烈了,像是要把薄薄的皮膚給灼透一般。
路蔓啊,路蔓,你怎麼這麼沒出息,竟然被他一絲絲曖昧的眼神就給打敗了,是不是太丟女人的臉了?
她忍不住自嘲起來,他現在還在養傷,你卻想起了那檔子事,是不是太急色了?真是可恥!可恥!
簡單衝完澡,好不容易冷靜下來。準備穿衣服時,卻發現自己沒有帶換洗的衣服進來……
她咬了咬脣,突然意識到這一幕是何其地相似。
可是這次,因爲是在醫院,就連浴巾也是沒有的!
這麼說來,她不就只能光着身子出去?
要不叫他?
但是他也沒衣服啊,難不成叫他的衣服借給自己穿?沒有內衣內褲,這也太不好意思了吧。
她正急的團團轉,外面的房間裡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接着響起男人低低的聲音,“進來。”
緊接着傳來開門關門的聲音,夾雜着行李箱輪子在地上滾動的聲響。
“復總,這是路小姐的行李。她走得太匆忙,忘了拿。我怕裡面有什麼貴重的東西,放在外面不安全,所以就拿進來,順便告訴她一聲。”
是小勤送行李上來了!
路蔓心裡咯噔一下,暗歎事情不妙。
復修遠是知道行李丟在公司的,現在小勤突然把它送到這裡,不正是擺明了她剛纔去過公司了麼!
那麼她剛剛扯的謊不就不攻自破了麼!
她重重咬脣,以他那麼強勢的性格,知道她騙了他,一定是很不舒服的,說不定還會因此大發雷霆!
怎麼辦?怎麼辦?
她現在真像熱鍋上的螞蟻了,每一分鐘都是煎熬,忍不住豎起耳朵去判斷外面男人的反應。
只聽他沉默了一瞬才淡淡道:“好,我知道了,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應該的,那您好好休息,我就先走了。”
隨着小勤謙卑關切的聲音,門又發出關合的聲響,房間又恢復寂靜。
路蔓的心已經蹦到了嗓子眼,就這麼光着身子靜靜等待着男人的呵斥和嘲諷。
然而,直到浴室裡的水霧全都散掉,也沒說些什麼,倒顯得房間如死一般的沉默。
就在她不知所措時,房間裡突然傳來一陣拖沓的腳步聲,沒有多久,阻隔浴室和房間的磨砂玻璃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高瘦而修長。
“你還要在裡面待多久?”
男人忽然發出的聲音嚇了她一跳,立即擡頭,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了。下意識地反手再次打開了花灑,吶吶道:“快、快了。”只是聲音太小,盡數被湮沒在“嘩啦啦”的水聲中。
聽着她欲蓋彌彰的話語,復修遠幽幽嘆了口氣,顯出些微的疲憊。
就是這麼一聲嘆息,再次讓她感到無地自容,心底驀然升起一股愧疚感,結結巴巴道:“嗯,你要是困了就先睡,我一會兒就好了。要……”
“蔓蔓。”他止住了她接下來的話,卻沒有直接戳破她剛纔的話,而是輕輕移開了玻璃門,露出一個不大不小的空隙,從裡面塞進了一件鼓鼓的睡意,用分不清喜怒的聲音說,“快穿衣服。”
話音剛落,路蔓整個人就怔住了,大大噠杏眼緊盯着被修長手指抓住的那間淡藍色睡衣上,嘴裡苦苦的,如鯁在喉,眼眶也開始溼潤,霧氣瀰漫,像是隨時都會有晶亮冰涼的液體從裡面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