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聽說對方會請一位了不起的律師打官司,林洛黛很想來看看,是哪個無良的律師師務所會派出律師來接這種生意。做律師連起碼的人性和道德都不講,一心撲在錢上,這種律師,就算再出名都會被人鄙棄。
只是,她等了大半天都沒有看到對方的律師。因爲今天庭審牽涉到未成年人,出於對他們的保護,案子不會公開審理。所以,門外稍顯安靜,只有來來往往的法院工作人員和別的一些辦事人員。
“老大,還有十分鐘就要開庭了。”蒙論提醒道,她這才轉身,朝三號法庭走去。法庭的門早已洞開,她帶着蒙論走向公訴席,目光投向被告律師席,上面還是空空的,無一人。
這種案子,一般的律師是不會接的。很容易敗是一個方面,另外,就算贏了,律師也得不到好名聲,反而會讓人覺得沒有道德底線,從而失去許多生意。
林洛黛不由得猜想,會不會是這位律師突然良心發現,或是爲了自己事務所的前程作想,辭了?
她微偏頭,看向蒙論,輕聲問:“有打聽到是哪家事務所的律師來打這場官司嗎?”
“沒有。”蒙論搖頭,“從案件一開始,我們就在打聽。本市沒有一家律師事務所敢接手這件案子,估計,是從別處請來的律師。”
“嗯。”因爲這些都不重要,她隨意地應了一聲,等着開庭。時間推移,書記官已出席,應到的證人也讓蒙論聯繫過,都在相應的地方等着。林洛黛抿了抿脣,腰背挺得尤其地直,有如一個等着上戰場的將軍。
被告的代理律師還是沒有來,時間卻差不多了。書記員開始宣讀法庭注意事項,並要求大家起立,歡迎審判長和審判員入席就坐。
前期工作完成得七七八八,被告方代理律師的位置依然空空如也。法官和書記員交頭低語,顯然,也在爲這事疑惑。片刻,本案的幾名罪犯被帶了上來,爲首者叫權天下。他目中無人地歪在位置上,完全不當一回事。另幾名同犯則低着頭,比他要收斂許多。
“被告,你的代理人如果還不來,我們可要做缺席處理了。”書記員出聲,提醒道。權天下無所謂地扭扭頭,歪開嘴:“放心吧,他馬上就到。”他眼裡沒有一絲擔憂,也沒有一丁點兒自責或是愧疚,彷彿自己做了一件很正常的事。林洛黛的臉緊了緊,若不是此時身處法庭,她一定會跑過去踹他幾腳的。
這種人何止是人渣,簡直就是人渣中的人渣!
權天下似乎也感覺到了林洛黛的目光,挑釁般看過來,嘴歪得尤爲囂張。門,突然被打開,他臉上的笑容得意起來,撇開了嘴:“喏,來了。”
衆人的目光一齊看向門口……
那裡,走進來一個身材修長的男人。他擁有筆直的身段,穿着貼身的西服,邁開了自信的步伐……
所有的人眼睛在同一時間睜大,林洛黛身子一搖,差點倒下,早聽有人呼出:“馮法官?”
她搖了搖頭,努力望着走來的男人。男人擁有一張線條流暢的臉,五官帥氣,下巴俊美,微厚的脣抿着,抿出完美的脣形。從頭到腳,從臉到身,無一處,不是大家所熟悉的。
馮紹華,他回來了!
怎麼可能!
林洛黛的臉色一時慘白,若沒有蒙論扶着,怕早就倒下。馮紹華的步子邁得從容,臉上一片平靜,絲毫沒有被衆人的驚訝所驚到,彷彿眼前的人都不存在。他的五官沒有變,身材沒有變,身上該有的一樣都沒少,但,他的表情如此冷漠,不復當年的溫潤。
若說以前的馮紹華懷裡隨時揣着個太陽,總能透出暖暖的陽光,那麼,現在的他則揣了一把冰刀,隨時準備着給人以冰冷的一擊!
“他不是死了嗎?”
“他怎麼會成爲權天下的代理律師?”
“他到底發生了什麼?”
“是他嗎?”
人不多,議論聲卻很大,一聲聲傳入她的耳膜,這些,都是她想問的。她的目光有如上了膠,緊緊地貼在了馮紹華的身上,眉頭壓得極緊極緊,力求從他的身上找出一絲破綻,以證明他不是馮紹華。
馮紹華的屍體她沒有親見,但,他確實是被帶回來了,葬在了墓園,這裡所有的人都知道。
他大步走向被告代理律師的席位,從頭到尾,沒有看她半眼,彷彿她根本不存在。直到坐進了位置,才淡淡地投一眼過來,眼底,竟是一片陌生。
林洛黛漸漸感覺到呼吸不暢,頭暈目眩,眼睛依然緊緊地盯着他。若不是他坐在代理律師的位置上,自己又位於公訴席,她一定會跑過去問個清楚。
她的心一片混亂。
而此時,法官已經出聲,示意大家安靜,並宣佈正式開庭。
正式開庭!她吃力地想要拾起面前的資料,卻一點力氣都沒有。她的眼眶盛滿了淚水,不知道是喜悅還是驚喜亦或是悲哀,若不是強忍着,怕早就要掉落。她的手不停地在顫抖,脣也在顫,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冷靜自持。
馮紹華的目光已經離開,目色中全然沒有她,彷彿,他們根本不曾認識過。林洛黛在心裡思忖,他是否只是一個跟馮紹華長得極像的人,否則,不可能不認識自己。
她想要平息一下心情,卻發現,在他面前,怎樣都無法冷靜下來。就算只是掛了馮紹華麪皮的男人,她也無力與他相對。此時,她滿腦子想的全是對馮紹華的虧欠和內疚。
“老大,沒事吧。”蒙論擔憂的目光移過來,看着她問。她的表現太過明顯,不讓人發現都難。林洛黛虛弱地搖了搖頭,最後,用只臂撐住了自己,這場官司,她,打不下去了。
腦袋亂轟轟地響着,原本準備好的說辭一個字也記不住,這樣的她,根本無法勝任工作。“你來吧。”她輕聲道,祈求般看向蒙論。
蒙論略微遲疑,最後點了點頭。臨時換將,是訴訟之大忌,可現在,除了換人,還能有什麼辦法?好在這件案子一直由蒙論和她處理兩人處理,蒙論對於案件的過程和各種資料、證據都熟知。
將蒙論讓在自己的位置上,她沒有離開,而是坐上了蒙論的位置。她全身無力,若不是靠着手強力支撐,怕早就倒下。她努力拉直脊背,想要自己看起來自然一些,可是,怎麼也無法恢復平靜。
她的目光不時射向那邊,臉色更加蒼白。
書記員開始覈對與庭者的身份,林洛黛豎直了耳朵。唸到一半,書記員停了下來,看向被告代理律師。那人慢慢地站起來,語氣淺淡無波,說了三個字:“馮紹華!”
身體,再次用力一彈,林洛黛叭地坐在了椅子上,無視於外圍的眼光,整個人,已完全麻木。
真的是馮紹華,真的是他。怎麼可能是他!
書記員在和馮紹華說着什麼,馮紹華乾脆利落地做了解釋,法官宣佈開庭,大家都坐下來。林洛黛用力捂着胸口,此刻,就算她想離開都無能爲力。她的骨頭似被拆除,全身使不出半點力氣,她的眉吃力地壓緊,壓出了滿滿的複雜情緒!
馮紹華,回來了!這是她連做夢都希望發生的事,她以爲這個世界上不存在如果,曾一度失望。沒想到,這個如果竟然變成現實!
她應該高興的,因爲,她無需再自責、內疚,沉重的心理包袱終於可以甩得遠遠的了。然而,她根本笑不起來,反倒想哭。曾經正義的化身,此時,卻坐在被告代理律師的位置,替一個有着黑幫身份的猥褻兒童犯辯護!
馮紹華,他怎麼可以這樣!
法庭上的氣氛微妙,但沒有任何人提出什麼。馮紹華有律師證,符合法定程序,有十足的理由來做代理律師。
一系列的程序進行下去,林洛黛發現馮紹華始終冰着一張臉,眼底是無情的漠然,而周身散發着的是一貫的自信。他似乎並不擔心等下會出現的證人,好像對案子早已瞭然於胸。
林洛黛的心一點點冰涼,爲馮紹華的所爲。
身邊的蒙論站了起來,開始宣讀起訴書。林洛黛夾緊了眼睛,緊緊看着馮紹華。此時,絕大多數的目光都集聚在蒙論的身上,如果馮紹華看過來,一定能看到她。果然,馮紹華淡淡地轉了臉,看了過來。蒙論揭露了權天下等人的累累罪行,庭上庭下的人面色一緊,流露出來的是對罪人的無底嫌惡。
馮紹華卻一臉平靜,只看了一眼蒙論就轉開,目光,再不曾在林洛黛身上停留。他依然自信滿滿,雙手自然交握,彷彿此時被人起訴的是與他無關的人物。
蒙論宣讀完起訴狀,他慢慢站起,在法官的要求下拾起了手中的答辯狀,掀脣,唸了起來。他的語氣平實,咬字清晰,吐詞,明朗,悅耳的聲音在庭上庭下如珠般滾動,進入她的耳膜卻有如刀刺!
林洛黛的指隨着他的聲音慢慢掐緊,幾乎要將掌心戳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