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

婚非得已 完結 棉花糖 網(mht.la)

伊一的心,頓時飛揚起來,雖然被人求婚的地方,是在這個昏暗的,不太吉利的醫院走廊,沒有玫瑰花,沒有戒指,沒有屈膝禮,所有少女心目中想象過的浪漫求婚細節都沒有,而且,求婚人說的話,還含糊其詞,看得出來心思也不在她的身上,可這些都擋不住她內心巨浪般的喜悅。其實溫行昀覺得,這整件事情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如果這要是時間再推前一點,換成任何一個女人,他們也不可能三兩句就扯到結婚上去,可是這個女人偏偏是在這個時候出現,他需要一個女人來爲他堵住家人的逼婚。

她柔弱,平凡,幾乎沒有任何的企圖心,比那些個充滿心機,得隴望蜀的名媛和千金不知道要好多少倍,可能是最合適做他妻子的人選,雖然,他心裡對伊一少了那麼點心動的感覺,可是,他這個年紀談愛情,是不是太矯情了點?誰都知道,愛情,可遇不可求。

而且,他覺着自己根本就不適合這些兒女私情的東西,看看他對以前的兩段感情的處理,就能知道了。

還有一點,他那天醉酒對她做出的事情,他一直覺着愧疚,最好的補償方式,似乎也只有給她婚姻了。

對滕曼的模棱兩可,和莫輕衣的得而復失,使得溫行昀這人對自己未來的老婆變得沒啥要求,只要能讓家庭和睦,孝順父母就可以了,所以他也沒有在感覺這個問題上過多的糾結。

搭夥過日子而已,不能太隨便,可也不要太認真,平淡,也沒什麼不好。

於水星知道這一消息後,也不知是該恭喜她的得償所願,還是該擔心她的前途未卜。在看到伊一的積極和掩飾不住的喜悅後,終於打消了所有的念頭,一心想着爲這個閨蜜做一回孃家人,雖然於家不能和溫家相比,可起碼,也不是太寒磣了,畢竟伊一她並沒有父母了,伯父母又隔得遠,照料不到。

就這樣兩個人的婚事,基本定了下來。

日子雖然倉促了一些,但以溫家的實力,要把兩個人的婚事辦好根本就不需太過操心,伊家感到驚訝的同時,伊一的大媽倒也很快便趕了過來,怎麼說也要準備點嫁妝什麼的。

過來的第一天,伊一的大媽還是找她談了一次。

“丫頭啊,這都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了,按說大媽是不該多這個嘴的,你看你平時在電話裡也沒跟家裡提過,你大伯知道這個消息,死活要過來瞧瞧這個侄女婿,你也知道他的暴脾氣,他要是知道這個男人結過婚死了老婆還帶着一個四歲的女兒,鐵定要鬧翻。丫頭,你還小呢,咱也不急啊,你這漂漂亮亮一個小姑娘,不愁找不到好人家,這溫家吧,好是好,什麼都好,可是——這個男人處了多久啊?你瞭解嗎?”

大媽很是憂心忡忡,臉上的皺褶因爲她的愁容是顯得一清二楚。

伊一在這時候自然是不會老老實實說真話的,硬着頭皮把事先準備好詞兒在腦中過了一遍,雖然沒幾句話。

這才慎重的開口:“大媽,您就放心吧,行昀他待我好着呢,我這輩子,非他不嫁!”

大媽欲言又止,聽伊一這樣說,也不好再質疑,“那你哥?”

“大媽,先別跟哥說,等我們的婚禮辦完你再打電話給他,成嗎?”

伊一使勁攥着大媽的手,一臉的祈求。

大媽爲難極了,不過還是遲疑的點了點頭,這兩個孩子,唉——

在雙方家長見面的席間,伊一主動提出來婚禮不要太過隆重,她自然是考慮到溫行昀的感受,知道他不想讓莫家的老人難堪,她連這一點都給他想好,溫行昀還能說什麼,只是很感激的朝她笑笑。

他找到她在餐桌下的小手,放在手心,熱熱的握住。

伊一一怔,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雖然兩個人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可是除了那次的身體接觸外,其他時間,並沒有一丁點的肌膚接觸,這還是兩個人之間第一次牽手。

伊一緊張極了,在他溫熱大手罩上來的時候,她無意識的縮了下,卻仍是被他牢牢的捉在手心,安撫性的捏了捏,便握住不放。伊一頓時覺着整個人又充滿了能量,無論她做了多少都不要緊,她一點不委屈,他是看到的,不是麼?

而溫行昀的感覺不同,他開始只是想表達一下他的感激,可當他攥住她的手,才發覺那手很冷,在這樣暖氣堪比春日的酒店包廂裡,她竟還如此的冷,是太緊張了嗎?

一切都很順利,溫家人,比伊一想象中要好相處百倍,原本以爲,他們那樣的家庭,多多少少總會有點門第之見,可沒有,他們完全沒有架子。

那溫家的大家長,平時只能在電視中看到的人物,也對她無比的和藹可親,伊一口中的那一聲爺爺,叫的也越發歡暢。還有溫行昀的奶奶,天,她從未見過那麼年輕貌美的奶奶,端莊,大方,話不多,看上去也十足的幹練。

溫行昀的母親是個修養極佳的女人,舉止語言都透着一股範兒,後來,伊一才聽於水星說起,他母親是英籍華人,算是貴族後裔。他的父親是位外交官,常駐英國,那日倒是沒在。

溫景之和滕曼是伊一比較熟悉的,相處起來也沒有那麼拘謹,總之,伊一覺得一切都好完美,完美到不真實,唯一有遺憾的是溫行昀對她的態度,還是那樣不冷不熱,可她已經不能再要求太多了,慢慢來。一過完年,兩個人便去領了結婚證,她還記得,那是民政局新年的第一天上班,她在坐溫行昀的車到辦事處的這一路上,身上都被太陽照得暖洋洋的,彷彿能一直暖到她的心裡去。那天應該是個好日子,和他們一樣來領結婚證的新人很多,在伊一的眼裡,那一天她所見到的每一個人臉上的歡笑都是甜蜜的,她也不能免俗,自覺的挽着溫行昀的手臂,坐在大廳排隊等。對於他們領結婚證那天的每一個細節,伊一都記得很清楚,甚至在多年以後,她都還記得,最後一個在結婚證上簽字的環節那兒,她看見彎腰握筆的溫行昀明顯停頓了片刻,當時的伊一很緊張,她怕他是不是要反悔,她想做些什麼,可又無能爲力。

婚禮定在了陽曆的三月,雖然只是冬天的尾巴,可依然很冷。

結婚那天的天氣不錯,豔陽高照,甚至沒有一絲的風。

長長的車隊,一溜兒的雅緻,停在學校的宿舍樓前,不可謂不壯觀。

伊一的孃家人不多,大多都是學校的同事和以前要好的同學,其實根本就用不了這麼多的車子,除了婚車坐了新娘新郎,其餘每部車子裡面坐一個人,還有好些都是空着的。

車隊啓動,校舍的大門口響起了一連串巨大的禮炮聲,頓時空氣中就開始硝煙瀰漫,紅紙滿天飛。一片熱烈的喧鬧中,溫行昀坐在伊一的身邊,穩了穩神。

今天的伊一很美,婚紗設計的別緻而又華麗,前後領開着大大的V,漂亮的鎖骨立體而纖細,她的皮膚很白,看上去也不乏細膩,因爲婚紗貼身的緣故,身段看上去好像較之以前清瘦了些。

從溫行昀將她抱下宿舍樓,放進車座那一刻起,她便一直垂着頭,臉蛋兒因爲腮紅的緣故,更爲明豔。

溫行昀偏頭看着她,她一手執着捧花,一手置於婚紗的緞擺,緊緊的捉住。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緊張,溫行昀探過手,牽起了她的。

伊一擡頭,略施脂粉的臉,褪去了清秀,成熟了些,明媚中透着抹嬌羞,是新娘子特有的那種美。

水汪汪的大眼忽閃了兩下,溫行昀的這個動作,無疑給了她莫大的安慰和鼓舞,漸漸的,她平靜下來。

溫行昀見目的已經達到,就別開了眼,望向側邊的窗外,緩緩的闔上雙眸。

他不可抑制的想起那場和莫輕衣的婚禮來,遺憾麼,總歸是有的,還記得他那次在婚禮現場說:“莫輕衣便是他這輩子唯一的新娘——”

可是,世事無常,她確實是溫家的孫媳,卻也非唯一的一個。他終究是負了她的,不是麼?婚車長龍慢慢吞吞出了生活區,駛上城市的主幹道,在主幹道上繞了一圈後,停在了溫家的老宅門口。溫行昀牽着伊一的手走進溫家的院子,一路見家長,改口,拜長輩,於水星在她的身後不斷的給她打氣,提醒她要注意的事項。伊一仍有些放不開,雖然有一點不好意思,改口卻改的極順流,一直維持着婉約的笑,拿紅包拿到手軟。婚禮這天,整個“盛世”全部被溫家包場了。鑑於到場人物的身份有好多一部分是軍界泰斗或是政要,門口的安防措施是嚴格的不得了,那陣勢,讓學校的老師們不得不咂舌,紛紛羨慕着伊一的好命。

到現場的一般都是經歷了溫行昀上次婚禮的親朋,大家都心知肚明,卻又很默契的絕口不提。

婚宴是中西結合的,軍政要員和親朋還有伊一的孃家人,都被安排到了中餐廳的豪華包廂,自然是由溫耀祈和溫溫景之在負責招待。

至於西式的宴會廳裡,招呼的都是溫行昀生意場上的朋友,還有伊一的同事朋友們,大家都要隨便一些。

鮮紅的地毯,繁花簇擁的小拱門,到處可見的心形氣球,自助餐式的餐食。裡面的客人個個衣着光鮮,在耀眼的光柱下一派熱鬧的喜氣的景象。都說這一天是新人們最開心的一天,可伊一覺着,是最折騰的一天還差不多。總的來說,便是馬不停蹄,腳跟不落地。這邊招呼着,那邊也要兼顧,忙的那叫一個暈頭轉向,幸虧有於水星在旁給她扶持,要不然,她累得站不了也是有可能的。

反觀溫行昀,他倒是一臉從容,站的安安穩穩,那臉上的笑容,不管真假反正是一直很完美的掛在臉上。

腳痛,伊一想着,她的腳踝,肯定磨破了皮。但她還是維持着完美的淺笑,窈窕的身段,人生只有這一次的婚禮,她怎麼也得撐下去。

旁邊的於水星是看着直蹙眉,簡直是活受罪,結婚幹嘛?她以後結婚要這樣,乾脆就不結了。溫行昀側眼看着伊一,她站在那裡,兩隻腳倒來倒去,不停的交換着身體的重心。他皺着眉頭,略略思忖:“把鞋子脫掉吧!”他的聲音很低,卻帶着強勢的命令。伊一扭轉頭看着溫行昀,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溫行昀對身邊的滕冀不知耳語了什麼,只見滕冀曖昧的朝伊一看看,便不發一言的走開了。

溫行昀回過身子,豪不遲疑的,伸手握住伊一的細腰,不着痕跡的給了她一個支撐點:“你的裙子長,把鞋脫了藏在裙子裡,沒有人能看見,我讓滕冀去給你拿雙棉拖鞋,這樣腳就不會冷了。”伊一側耳聽着他的建議,只覺着暖意融融的,他注意到她的腳不舒服,他對她,不是視若無睹的,光就這一點,她便高興的想要流淚。倆人相對視過後,伊一偷偷的將原本挽着他小臂的手放開,改爲與他十指交握。

溫行昀一怔,又望了她一眼,只是笑笑,並沒有掙脫,帶着幾分憐惜的心情回握着伊一的那隻手。在他們旁邊的於水星,把兩人的那點小動作全部收進了眼底,她稍稍向後傾了一下身體,看到他們交握在一起的兩隻手,臉上微笑起來,也許,她的擔心是多餘的,漸漸的,也放心了。

可能每一個女孩子在還是少女的時候,都幻想過自己的婚禮,不管具體是什麼樣的,但終歸到底在心裡都是極爲浪漫美好的。伊一也曾經幻想過,但從來沒有具體的內容,有的只是一種莊嚴美好的心情。當她挽着大伯的手臂,站在宴會廳的門外,面對着緊閉的大門時,那一刻她的心情是有些緊張的,或許是爲了即將到來的,生命中最重要的時刻,也或者是對未來生活的無知,總之,她的心情很複雜。大門緩緩的打開,樂隊將結婚進行曲奏起,是鮮紅的地毯,花瓣鋪陳其上,伊一視線的盡頭,是身長玉立的溫行昀,他往那兒一站,俊逸非凡臉上,帶着平和的微笑。就在那一刻,伊一那顆惴惴不安的心就那樣忽然的定了下來。兩個人帶着一種莊嚴的心情來對待這個婚禮的儀式,讀誓詞,交換戒指,然後是親吻。

當溫行昀的嘴脣貼上來的時候,伊一眨着長長的睫毛,很虔誠的閉上了眼睛,這不是他們之間的第一個吻,卻是名正言順的第一個吻。兩個人的嘴脣,輕觸一下就即刻分離開來,沒有一絲纏綿,伊一用極低的聲音說出:“我愛你,老公。”她的目光很坦誠,眼睛明晃晃的閃耀着某種光彩。溫行昀似乎有一秒鐘的呆怔,他有些被嚇到了,不過他隨即便掩飾好,面帶着微笑,稍稍往後退了一步。他知道伊一是個沒有心眼的女子,她的喜怒哀樂都是明明白白的,可今天的她這樣直白,還是讓他吃了不小的一驚。接下來的整個活動,就都由婚禮的司儀主導了,客人都是多少有些身份的人,大家比較文明,司儀也沒有爲難他們,婚禮現場熱鬧而順利。如果伊一認爲婚禮這樣就算是過去的話,那就是大錯特錯了,後面還有更艱鉅的任務等着他們——敬酒。西式宴會這邊,新郎新娘只是象徵性的招呼了一下,畢竟大家都是朋友,以後有的是機會喝酒,大家也都知道重頭戲在中式的包廂,就放過了他們。

伊一挺可憐,她平時根本就不喝酒,更別提什麼酒量了,好在於水星提前準備了兩瓶兌着礦泉水的茅臺,聞着有酒香,不容易被識破,酒精度又稀釋不少。可即便是這樣她一圈酒敬下來,也夠伊一受的了。溫行昀就不同了,他可是真槍實彈的喝了不少酒,雖然杜西文也給他的酒兌了礦泉水,但是碰到了身份重要的人物,人家遞過來的真酒他還是不能推卻的。

等宴席結束,送走了所有的客人,已經是下午4、5點鐘了。

溫行昀知道伊一實在吃不消,便讓於水星帶着她上樓先去休息,自己留下來送客善後。一切停當,他這才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上了新婚套房。

一進門,便看見伊一已經卸完妝,套着一件真絲的浴袍,整個身子都縮在沙發上,團成一團,抱着兩隻腳不停的哼哼唧唧在揉着。溫行昀走過去,看着她的樣子眉頭皺了一下,沒吭聲,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低頭看着伊一問:“我們是回家還是住這邊?”他在二環買了新房,其實,之前結婚的那一次,他也在小叔他們的那個別墅區買了一套房子當新房,可那房子一次都沒有去住過,他也不想住進去,當然也不能在這一次結婚再去用那套房子。

伊一可憐兮兮的看着他,嘟着小嘴,“好累啊,腳也好痛。”

溫行昀不再說話,點點頭,扯開頸間的領結,他也不想回去,麻煩。

“你吃了嗎?”

“吃過了,星星給我拿了吃的,你呢?”

“我吃不下,先去洗澡了。”

伊一點點頭,繼續垂下腦袋揉腳。其實她還是很緊張,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今天是他們的新婚之夜,雖然之前他們做過一次,可畢竟那不一樣的不是麼?

女人對這一天,總是有期待的。

衛生間,隱隱傳來嘩嘩的流水聲,把伊一的所有神經都給調動了起來,剋制不住的想象浴室裡頭的景象,等她回過神來,又臉紅的呻吟,在心裡鄙視自己一番。

溫行昀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就圍着一塊浴巾遮住重點部位就大喇喇的出來了,他邊擦着頭髮邊走到牀前,望了眼仍舊在沙發上窩着的女人,輕輕扯了扯脣,他真的累到不想動。

他緩緩的坐到牀上,看着對面的落地窗愣神,眼看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

“睡吧,累了一天。”男人輕輕的嘆了口氣,起身,蹲到伊一的跟前,作勢要抱她。

伊一嘴角挽起,受寵若驚,這是他今天第二次抱她了,第一次是抱她上婚車,這是第二次。

伊一不知道別人的新婚之夜是怎樣的,對於她來說,當一切收拾停當,一切都像是在做夢一樣,還滋生出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溫行昀事先都打好了招呼,不要來搗亂,不許來鬧洞房,所以,現在是夜裡八點鐘剛過,房間裡已是一片靜悄悄。兩人並排躺在很是寬大的牀上,中間隔着一段距離,身體沒有任何碰觸。牀頭連一盞小燈都沒有留,兩人在黑暗中可以清晰的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伊一現在的心情是複雜的,有害羞,緊張,期待,甚至還有那麼點自卑。她躺在那裡不敢動,不知道該怎麼辦,打破目前的沉默?可是她找不到合適的話題。轉過身去睡覺?可身旁躺着這樣一個大活人,她的神經好像還沒大條到那個地步。她僵硬的躺在那裡,手心都攥出汗來了,這可是她的新婚之夜,難道就這樣睡過去?相較於她身邊的溫行昀,倒是呼吸輕緩而輕勻,似乎心情要比她平和的多。可事實上溫行昀並沒有睡着,也是在動着心思想事情的,這是他的新婚之夜,不管身邊這女人是不是他真心想要娶的,對他來說,或多或少都會有那麼一點感觸的。他不否認這樁婚姻,更多的是他對生活的妥協。溫行昀是個很注重感覺的人,個性雖驕傲,爲人處事倒也穩重。他的生活道路一直順暢,有着很健康的心態,他相信愛情的存在,從來不在外面亂來。

生活在一個嚴謹家庭裡,溫行昀同時也是個有責任感的人,他可能會爲了心中所愛,而和自己的家庭或者環境抗爭,但是在抗爭之前他也是要衡量的,如果心中的那份愛情沒有了,他還是要把家人的感受放在第一位的。對於和伊一的婚姻,他只是順應事態的發展,他需要婚姻的,卻失去了愛情,那就只有向生活妥協,他最後的伴侶不是伊一也會是某個女人。這就是他目前對自己婚姻的看法。至於對伊一,溫行昀是歉疚的,男人的第六感有時候也很準,即便是那天於水星不作那一番說辭,他也看得出來,伊一對他至少是心懷愛慕的,他沒有探究過這愛慕的背後有多深厚的感情。

在他看來,伊一那年少時候的悸動,轉化而來的愛慕必是淺薄的,雖然歷時彌久。

於是,這種淺薄的愛慕引起不了他的共鳴,所以就少了一份讓他重視的心情,因爲少了這份重視的心情,所以他給不了伊一相應的迴應,最起碼是現階段給不了。但溫行昀也知道,他可以不愛伊一,但既然給予了她婚姻,那麼伊一之於他就有了一份責任,他願意揹負這份責任,也願意對她好。想到這裡,溫行昀轉身面朝着伊一的方向,黑暗中,他看不太清她的表情,只隱約可見她的一個輪廓。但從她的呼吸中,他知道,這丫頭現在肯定正緊張的不得了。溫行昀輕笑了聲,他伸出一隻手,輕輕握住伊一那隻放在身側被握成拳頭狀的纖手。他醞釀着想說點什麼讓這小女人能放鬆下來,可還沒等他想好說什麼,他身邊的女人倒是先有了動作。當溫行昀握上伊一手的時候,她所有的情緒,終於繃到了臨界點,她轉動着腦筋,想讓自己說點什麼,否則,她真的可能會跳下牀逃走。

她猛的翻身,從牀上半坐起來,用手肘半撐起自己的身體,面朝着側身對着她的溫行昀,她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只好扭開牀頭的小燈,有些混亂的開口:“那個,我把收的禮金都給歸置在一起了,沒有拆封,是不是交給你媽比較好啊。”

她好像記得,溫行昀跟她說過,溫景之結婚的時候並沒有收任何一個人的禮金。溫行昀有片刻的呆怔,隨後他說出話的語氣和聲細語,言笑晏晏,很有安慰的作用:“沒關係,改天再拆也是一樣的,你把名字和數目列成清單交給媽就好了,還有,我媽不是你媽麼?”伊一感動於那句“我媽也是你媽”,忽然就不再感到緊張了。坐了一會兒,又平躺回牀上,沉默了起來。溫行昀見她又躺回來,以爲她還是在緊張,他擡手撓了撓眉,既是新婚之夜,這一晚有些事情還是一定要做的,他是男人,那當然主動的就應該是他了。溫行昀伸手準備撫上伊一的腰,他剛把手搭在她的腰上,還沒來得及動作,傍邊的女人又開口了:“那個,我睡覺不怎麼老實,有時候在半夜還會摔下牀去,還有,星星說我還會,打呼嚕,這樣,會不會吵到你呀?”伊一說話的聲音有些顫,估計是害羞。溫行昀幾乎要被打敗了,在這種時候,她怎麼就沒有個正常女人的表現吶,他突然有點哭笑不得,這會別說浪漫了,就是氣氛都沒有了。他有些惱火的翻身罩在伊一的上方:“我們的牀足夠大,你摔不到下面去,睡死了,誰知道你打不打呼嚕?”伊一有點被嚇着,下意識往後一躲,可是人在牀上,能躲到那裡去,她睜大眼睛和她身上的溫行昀對視着,有那麼一會後纔回道:“哦。”她說的很小聲,哪兒有一點氣勢可言。“那你還有別的什麼話要對我說嗎?”溫行昀保持着那個姿勢繼續問道。這回伊一可不敢說話了,她偏着腦袋作勢想了想,搖了搖頭。“唔,那我們現在可以來做正事了嗎?”溫行昀憋着笑意,狀似很嚴肅的問伊一。伊一吞着口水,點點頭,她那個“行”字還沒出聲音,張到一半的嘴巴就被封住了。不管什麼樣的男人,只要他是正常的,在**方面都是具有一定的攻擊性的,溫行昀是個悶騷型的,別看他平時衣冠楚楚,待人接物那是禮貌圓滑,但是脫了衣服上了牀,那便是如狼似虎。

溫行昀居高臨下,動作看着有點迅猛,但實際上他貼上伊一的嘴脣時還是很溫柔的。她的嘴脣柔軟而飽滿,他一手穿過她的頸項,托住她後腦勺,迫使她不得不昂頭,他就勢低頭讓彼此的雙脣契合,沒有縫隙。

伊一在這方面完全是空白的,唯一的一次也沒能給她留下美好印象,所以,她沉迷的同時,又有些害怕。

感覺到她的後退,溫行昀暗暗罵了自己一通,長夜漫漫的,他這是幹什麼?今天又沒有喝醉,再嚇着人家!

“別怕,今天不會疼了——”溫行昀實在想不到別的話來安慰她,笨嘴拙舌的說了這樣一句。

雖然作用不大,可是伊一還是很受用,她羞怯的點點頭,主動勾住他的肩膀,輕啄了一記他的下巴。

男人艱難的吞嚥着口水,這女人沒事兒這樣主動幹嘛?難道不知道這樣楚楚可憐又故作勇敢的樣子,已經最大限度的挑起了他的凌虐**麼?

溫行昀噴火的看着她的眼睛,不錯過她任何一絲表情變化,同時,手下也沒閒着,緩而重的遊移着。

伊一渾身不由得一顫,“嗯……”

從鼻子裡難耐地哼出的那一聲低吟,把她自己都嚇到了。她有些慌張,帶點怯意地擡頭,正對上他的眼睛。

那目光,熠熠生輝;那表情,極其無辜。

他低咒一聲,有點控制不住力道。

……

各種感覺紛至沓來,似要將她淹沒。

這一次的溫行昀是清醒的,他也充分照顧到了伊一的感受,熱烈而又不失技巧,帶領着她臣服於身體的本能……一次兩次,伊一都是渾渾噩噩的,但她的身體是愉悅的,她從一開始的青澀,在溫行昀的帶領下漸漸學會迴應,在激烈中,體會身體的極樂。

當最後所有的歡愉都達到最後的臨界點時,她緊繃着身體,大口大口的喘氣,壓抑的呼喊出聲,腦中一道白光閃過後,她癱軟在了牀上。

對於溫行昀來說,他已經禁慾許久,如今這個女人是他名正言順可以碰的,伊一的身體帶給了他極大的快樂,當一切結束了以後,他有些貪戀的不願離開她的身體,保持着最後結束的那個姿勢,讓身體的一部分,留在伊一的身體裡,大汗淋漓的趴在她身上。此刻,他們兩人都是一身汗水,這會兒緊緊的交疊在一起,伊一覺得身上黏糊糊的還很灼熱,而且他一個人高腿長的大男人壓着她,也讓她呼吸有些困難,她喘了兩口氣,又忍了一會兒,才傻乎乎的冒出了一句:“你,你壓的我難受。”

其實伊一想叫他老公來着,可想想,又覺着太過親密,雖然符合身份,可感覺上還沒到達那個程度,以免給他嫌棄,她暫時還沒想到要對他怎麼稱呼。

溫行昀趴在她的身上還在那回味着,聽伊一忽然冒出來的這麼一句,把他本來有着着的滿腔纏綿的心思,立刻給打擊掉了一半,他頗有幾分懊惱:這丫頭怎麼這麼不懂情趣啊?

想歸這樣想,他還是分了點支撐力在自個兒的手肘和膝蓋上。

男人憋屈的不願意搭理她,趴在她身上既不挪地方也不接她的話,兀自生着悶氣。伊一就是反應再遲鈍,也隱隱明白自己在這會兒說這話有點不合時宜,所以,她就躺在那裡再不敢吭聲了。

伊一雖然看着瘦,可渾身上下摸起來還是肉呼呼軟綿綿的,既不硌身體,曲線還好,溫行昀自然是愛不釋手。

他們保持着那個姿勢有很長時間,等伊一覺得身上的汗已經幹得差不多的時候,她發現溫行昀在她身上又動了起來。男人的動作不太大,只是貼着伊一慢慢的摩擦着彼此的身體。

等伊一回過神想明白他要做什麼的時候,她身體裡屬於溫行昀的那部分,這會兒又很精神的挺立了起來,它正隨着着主人在她身上的晃動,也在她身體裡攪動着。伊一倒也不是排斥這樣的事情,因爲她的身體是歡愉的,可是,他難道就不累麼?

“那個,你吃得消麼?”

“……?!”

這話,顯然讓男人不高興了,什麼叫他吃得消麼?這是赤果果的質疑吧!

這話很傷他的自尊,後果很嚴重!

男人大起大落,堪堪過去一半,伊一就吃不住,不自禁的開始求饒,呼哧帶喘的:“你,輕點兒——”

輕點兒?“沒輕的!輕了我怕你不過癮!”

伊一委屈的咬着牙,仰着臉直吸氣,這男人怎麼這樣說話呢?完全和平時兩個樣兒!

鑑於溫行昀喜歡極了伊一的身體,他們的新婚之夜,過的比較激烈,這一晚幾乎就沒有分開過,他在她身上不停的耕耘着,而伊一也只能懷抱着一顆奉獻的心,任由着他索取。

伊一睡覺果然如她所說不老實。

溫行昀被她踢醒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睡到牀邊上了,他有些摸不着頭腦的回身看向伊一,發現着她已經橫着睡了,一直腳還保持着踢他的姿勢,抵着他的後腰。

這麼大一張牀,她居然還有這本事?若不是看她的眼睛是閉着的,他幾乎要懷疑她是故意追着他踢的了。

他有些鬱悶,牀氣也有復甦的跡象,難道是昨晚還沒有將她榨乾?所以,她還有這麼大力氣的踢人?溫行昀還想再睡會兒,便忍着牀氣推了伊一一把,見沒什麼動靜,俯身看了她一會,好麼,她睡得正香,果真還打着小呼嚕。

男人看着她睡得沒心沒肺的樣子,嘴角釋然的笑了一下,認命的將她手腳歸攏。溫行昀再次躺下後,索性把伊一的兩條腿跨住,夾在自己的兩腿之間,然後再抱住她的上身,把她固定在自己懷裡。然而,安穩了還沒有兩分鐘,懷裡的人便開始掙扎。溫行昀有些失去耐性了,他以前好歹也是個軍人,要制服這樣一個女人還是綽綽有餘的,可他又怕自己的蠻力把人給傷着了,所以,只得提高了音量的喊出聲:“再不老實睡覺我把你扔地板上去了啊!”這句話很有震懾力,因爲伊一停下了動作,然後她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兒,朝着溫行昀的方向看了一眼。溫行昀不知道她醒了沒有,也溜溜的看着她。伊一併沒有完全清醒,她直不楞登的看了一會溫行昀,然後像是稍稍的想了下,便一頭扎進他懷裡老實的又睡了。

溫行昀既好笑又好氣,將下巴擱到她的發頂,也迷迷糊糊的再度睡了過去。

兩人睡在喜慶大紅的被子中,面對面,相互擁抱在一起。冬末的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絲絲縷縷灑在他們的頭頂,那畫面遠遠看去,溫馨又唯美。他們這一覺一直睡到中午,先醒過來的是溫行昀,他在身體剛剛有意識,睜開眼睛,入眼的是一個漆黑的發頂,自己的一隻胳膊上正枕着一個腦袋,手臂上被好幾縷頭髮纏繞着。他稍稍動了一下身體,垂目看了看懷裡的伊一,她睡得很安穩,一隻手摟着他的腰,腦袋老實的靠在他的胸口,嘴角居然還留着口水,把他的胸膛弄溼了一塊,黏噠噠的,沒有一點要醒過來的樣子。除了莫輕衣,他長這樣大,還沒有其他女人睡過他的牀,雖然他一醒來想到的是莫輕衣,可是卻清清楚楚的知道如今他身邊的這個女人是誰。

心頭突然就涌起一股想要賴在牀上的感覺,是因爲這個叫伊一的女人麼?其實她枕着他的胳膊,時間已經很久了,他那隻胳膊也已經麻木的沒有知覺。但是他就是不想動,伊一這樣緊貼着他,讓他有種極爲安定的感覺。他的婚姻生活應該還不賴吧,起碼他醒來後並沒有什麼不滿意的,說不上太過喜歡,是前所未有的平和。他不排斥並且享受着。

他們結婚並沒有安排蜜月,其實若要讓溫行昀空出點時間來,也不是不可能,可伊一沒有這樣要求,他自然也不想多此一舉,畢竟,出去旅遊既費時又費力的,煩惱的很。

婚禮過後,兩人在家裡老老實實的窩了三天。

溫行昀的母親爲了讓他們小倆口好好過二人世界,愣是把溫暖給留在了老宅。

溫行昀平時是怎麼過日子的,結婚後還是依然故我。

他的作息甚至都沒有因爲結婚而改變過,除了婚後的第一天稍稍起晚了,其餘都是早上八點起牀,洗漱完畢後就是吃早飯,當然是伊一手忙腳亂出來弄的,好在他也沒怎麼挑剔。

大概十點左右的樣子,他開始煮咖啡,完事後,聽着音樂捧着書,在陽臺上待到伊一準備好午餐。

下午他也不怎麼出去,一個人在書房一待就是好幾個小時。

而伊一,忙完了廚房便百無聊懶,抱着她的筆電窩在客廳的沙發上,上了Q也隱身着,因爲她怕她遇見熟人,問她這問她那的,她不知道怎麼回答。

溫行昀出來後,沒事的話就是對着窗外發呆,每當這個時候,伊一總是覺着她融入不到他的世界裡去。

其實對於伊一來說,能嫁給溫行昀那就是她莫大的幸福了,能名正言順的以妻子的身份站在他身邊,就是她一生所求。在很多事情上,伊一都算不上是個聰明人,但她對自己的感情,是格外的堅定的。

她不大瞭解溫行昀這個人,不過她知道,溫行昀和她結婚最大的因素是安撫家人,還有給溫暖一個媽媽。

她也知道自己在溫行昀的心裡是個單純的,跟內涵啊,知性什麼的根本挨不着邊兒,她還知道在思想上,溫行昀並沒有把她和他放在同一個高度,所以兩個人的交流少的可憐。

可是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伊一覺得,她已經很努力了,而且,日後還會繼續努力。

溫行昀當然不會知道伊一能有這樣複雜的心思,他有時會看着她在廚房忙碌的背影出神,當然,只是出神而已,那時候,他腦子裡其實是空白的。溫行昀以前在部隊的時候,每天都有一大堆的訓練項目要完成,如今轉業了,閒下來,他還是喜歡健健身的,家裡面有專門的健身房,健身器材一應俱全。

每晚睡覺之前,他總會去健身房呆一會,然後滿身是汗的出來。

伊一則給他算準了時間,提前替他放好洗澡水,浴袍什麼的備的妥當,在她看來,能爲他做這樣的事情,既親密又甜蜜。洗澡的時候,泡在浴池裡的溫行昀也在思考着,他知道他對伊一是冷淡的,但他也無能爲力,雖然他並不討厭她,可也說不上有多喜歡。

作爲丈夫,他會擔當起責任,他也可以照顧她保護她,但是從情感的角度出發,他對伊一,遠還沒到那個程度。他始終對她親密不起來,總覺的兩人之間是有距離的。

他不是沒想過要努力,可每次面對她,又不知道要說些什麼,除了在牀上兩人的配合默契之外,其他時候,幾乎沒有交流,對此,他深深覺得無奈,最終他也在心裡做了一個和伊一一樣的決定:慢慢來吧,時間久了自然就好了。兩個人都有各自的工作,婚假一銷,就各自回到原先的軌道。

於伊一不同的是,她和溫暖關係微妙了。

不知爲何,伊一總覺着,溫暖不如原先那般和她親了,有時候,甚至都不怎麼理睬她。

爲此,伊一也是跟婆婆做了一番的溝通,最後終於得以讓溫暖跟着她和溫行昀住。

伊一不怎麼同意這麼小孩子在學校寄宿,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鍛鍊孩子的意志和獨立能力,但溫暖的心思很敏感,和溫行昀相處的時間也是不長,這樣不利於父女之間的感情發展。

溫行昀當然也是支持伊一的,每天早上他負責送她們倆去學校,下午放學讓司機去接,風雨無阻的過了半個月。

不過,於水星就此事臭罵了伊一一頓:“你是哪根筋搭錯了線啊,你們才結婚幾天,就把小電燈泡撈在身邊,現在正是培養感情的時機,以後有得你哭!”

伊一隻是淡淡的笑,她知道於水星說的沒錯,本來兩個人之間的話題就少的可憐,溫暖一來,溫行昀每天晚上就又多了一項任務,就是去他女兒的房間培養感情。

有時候回房的晚,她都已經睡下了。

溫暖對她的態度也是極爲冷淡,這孩子不知是怎麼回事,從伊一嫁給溫行昀開始,就對她顯露出隱隱的敵意,連伊老師都叫的勉勉強強,別說是喊一聲媽媽了。

說實話伊一心裡頭是難過的,可是她一向都不愛計較,再說,她的職業又專門是和孩子打交道的,心裡頭也憋着一股子勁兒,不信連個孩子都帶不親。

她加倍的把心思花在溫暖身上,從學校到家裡,甚至是在路上,兩個人在相處時間上前所未有的長,儘管如此,關係卻還是未有明顯好轉。

這天晚上,溫行昀剛到家,就很罕見的聽見屋裡的一大一小在爭吵着什麼。

他不禁疑惑,伊一平時都不會跟溫暖大小聲的,即便孩子做了什麼不恰當的事情,她只會耐心的一遍又一遍的糾正,從不會疾言厲色。

溫行昀換好鞋子,腳下不由的加快了步子。

“你這是公報私仇!”這丫頭一字一頓,最近好像還學了不少的成語。

那軟軟尖尖的童音,夾雜着不容小覷的怒氣透過未曾關實的門板傳遞到溫行昀的耳朵裡,他稍稍頓住腳步,遲疑着是不是立即進去。

門縫兒裡站着一大一小兩個人,小的雙手叉腰,溜溜的一雙眼,瞪得滾圓,雖然是仰望的角度,氣勢倒是不小;大的一臉堅決,毫不退讓,手裡還緊緊攥着一個不知名的東西。

“公報私仇用在這裡可不恰當,第一,我們之間沒有什麼私仇;第二,這跟公報搭不上邊兒,我們現在討論的依然是你的私事!我說,不可以!”

伊一退後一步,臉上的神色稍微緩和了一些,“明天中午給你,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就是現在要吃!”

溫行昀聽得迷迷糊糊,一腳踏進溫暖的小房間,“怎麼了,一進門就聽見你們在比嗓子。”他不疾不徐的站到溫暖身後,從後面抱住小傢伙一把舉了起來。

光光只是這樣一個動作,伊一已經覺得這男人進來就是護犢子來的,她一口氣只能嘆在肚子裡。

溫行昀一雙眼在她們兩人之間穿梭了下,擡手捏着溫暖的粉頰,“跟爹地說說,你又怎麼惹你伊老師生氣了?”

伊一有些黯然,垂下眼瞼,雖然她從來沒有提過要讓溫暖喊她媽媽,可作爲她的丈夫溫暖的父親——溫行昀,他也從沒主動提出來要溫暖改口,她似乎被他們父女兩個隔絕在外,始終融入不到他們的世界中去。

小溫暖聽溫行昀這樣一問,立即委屈的扁扁嘴,眼裡竟有亮晶晶的東西在閃。

“爹地,她沒收媽咪送給我的糖……”聲音細小,帶着顯而易見的鼻音。

溫暖這話,本就存在語病,莫輕衣已經不在,她更不可能叫伊一做媽媽,如今她口中的媽媽只可能是一人,那便是滕曼。

溫行昀聞言,輕輕蹙着眉,望了眼對面的伊一。

“只是幾顆糖而已,非要這樣跟孩子計較嗎?”說着,眼光停在她攥緊的右手。

伊一咬了咬下嘴脣,退後一步,擡起下頜,“你是不是都打算不管是非對錯的就認定我欺負一個小孩子是不是?”這麼長一句話,她一點停頓都沒有帶,又道:“孩子最近在學校老是牙疼,我平時很注意她的飲食和口腔衛生習慣,她又還沒到換牙的年紀,怎麼會突然的就牙疼?”

她指了指寫字桌上的一個十分好看的鐵盒,又攤開手心,“今天吃過晚飯,我到她房間爲她收拾牀鋪,就發現了這個和這個——”

“這是我媽咪送給我的!就是不准你碰!”溫暖突然提高音調,傾過小小的身子,一把從伊一攤開的手掌心中搶過那兩顆糖,當寶貝似的按進她的胸口,之後,便脖子一扭,背過身子,將下巴擱在溫行昀的肩膀上。

伊一也許是被她這樣的敵意給惹火了,也許是被溫行昀這樣不聞不問的態度給凍到,總之,她心裡很不舒服,“暖暖,你不能吃這麼多的糖,更不能在晚上吃糖,咱們在學校的時候,不是有牙醫叔叔給你們專門講過課嗎?”

溫行昀暗自搖頭,她這番話要是有用,估計兩個人就不會僵到現在了。他知道那盒糖的來歷,更加明白那盒糖對於溫暖來說,是怎麼樣的一種情感寄託。對於伊一,他知道她是爲孩子好,所以,他也沒有辦法說她什麼,她對暖暖盡心,他也不是沒眼睛看不到。

“好了,不是什麼大事兒,伊一你先回房去,我跟暖暖說,好不好?”

他覺得這樣僵持下去不是辦法,只能出此下策,分開安慰吧!

伊一一走,溫行昀便將趴在他背上依舊在抽抽噎噎的溫暖放到牀中間,他看得出來,這孩子對伊一有敵意,他一時間想不到辦法解決,加上心裡對伊一夠不上太多的關心,事態不嚴重起來,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可今天兩個人這樣一鬧,他已經不能再回避下去。

“暖暖,晚上吃糖確實對牙齒不好,即便是白天吃,也不能多吃的,伊老師說的沒錯啊,她也是爲暖暖好啊,你想想看,要是生了蛀牙,咱們的暖暖一笑,黑漆嘛烏的,醜不醜呀!”

溫行昀見她沒反應,話鋒一轉,“爹地記得,你以前很喜歡伊老師的……”他的後半句不曉得要怎麼說出口,他盯着孩子那雙澄澈的眼眸,竟沒來由的覺着心虛。

“爹地,暖暖想回家,暖暖想媽咪——”話未說完,便有大顆大顆的淚水滴落,在粉色燈光下發出鑽石般的光彩來,明明是水樣物體,卻像是生了尖利的刃,一下一下的刺着溫行昀那顆千瘡百孔的心。

到了嘴邊的話,愣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溫行昀哄完小的,又怏怏的跑去主臥,進門找了一圈兒,愣是沒有找到,眼瞅着隔壁的書房還從門下面的縫中透着光亮。

伊一筆正的端坐在電腦跟前,雙手噼裡啪啦的不知在打着什麼。

溫行昀放輕腳步,走近一看,才發現她已經打了整整三大頁。

“在寫什麼呢,這樣認真。”

伊一回頭,見來人側着臉坐在她的左後方,有半張臉是迎着燈光的,他的表情不如常時的懶散,支着下頜一絲不苟的望着她。

“不過就是一些學術論文罷了。”伊一邊說,邊將剛剛寫好的東西保存好,隨手關了文檔,坐直了身子。

溫行昀思忖着要怎麼開口,對於伊一,他了解的並不多,可是,她的付出,他是看在眼裡的。

“伊一,暖暖還是個孩子,不論她說什麼或者是做了什麼讓你不高興的事情,你都不要放在心上,好嗎?”他一字一句的斟酌,中途不忘盯着她的雙眼,察言觀色。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努力,我們才結婚沒多久,你就要把暖暖帶在身邊,只是爲了讓我和她可以增進感情,爲了我,你不得不提前進入角色,爲人妻、爲人母,我其實,都看在眼裡,也很感激——”

伊一默默的聽着他說,她一直覺着自己做這些是秉承着她的心去做的,而不是特意的要去討好誰。

“我對你好,只是因爲我愛你,我希望能照顧好你的生活起居,即便不能替你分擔事業上的煩惱,也想讓你在回到家後能放鬆;我把暖暖帶在身邊,只是單純的認爲,既然是一家人,自然是要住在一起的,尤其是暖暖這樣情況的孩子,她其實更加需要一個健全而正常的家庭。”

溫行昀一愣,在他的印象中,這女人從來沒有在他面前一次性的說過這麼多的條理清晰的話語來,他不禁多看了她兩眼。

他得承認,伊一說的話,他挑不出一句有違倫理的話來。

從當初那個看到他都會臉紅,擡不起頭,不敢看他眼睛的羞澀小女孩,到如今,日漸沉穩,他有多久沒有看到她臉上那沒心沒肺的笑容了?

溫行昀黯然,這纔多久而已,他竟把一個純真懵懂,不諳世事的小女孩,變成了一個小心翼翼,寡言失笑的愁苦少婦?

原本給她的婚姻就不純粹,如今,更是連安穩的生活都成了易碎的泡泡,怎麼辦?他倍覺無力。

“我明天把暖暖送回老宅子去吧,媽和奶奶她們都想她了。”

溫行昀淡淡的吐出一句,想出一個比較折中的辦法,還是先把伊一和溫暖分開,這樣下去,只怕誤會會更加的深,他在感情上自然是偏向溫暖的,這就不可避免的會對伊一不公平。而他,不想要把關係弄得不可收拾。

伊一動了動脣,終究是說不出一句話來。他不信任她,不信任她可以跟溫暖相處好。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慮,溫行昀又解釋:“伊一,我們可以多留點時間給對方,你看,暖暖在,我們連好好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溫行昀真真是說到伊一的心坎裡,她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其實,如果溫行昀執意將溫暖送走,根本就用不着這樣來和她打商量,這算是小小的一個進步麼?

溫暖被送走,伊一和溫行昀自然又恢復到兩個人的世界。

最近,溫行昀都很早就下班,儘量不出去應酬,規律他的作息。

這晚。

伊一如往常一樣,在廚房忙碌了好一番,停當之後,解下身上的圍裙,看看外面的天色,又看看餐廳裡的飯桌,然後很平靜的坐到沙發裡,打開電視,看着電視安靜的等着人。然而,這一等就等到夜裡11點,她做的飯菜都已經冷透了幾個小時候後,溫行昀終於回來了。

男人打開家門後,發現家裡大燈沒有開,只有沙發旁邊的一盞落地燈開着,因爲客廳的面積不小,所以整個空間看起來很暗,電視開着聲音很大,他進門停了那麼一下後,纔看見伊一從背對着他的沙發上站起來。伊一面朝着他,臉上沒有不高興的表情,微笑着對溫行昀說:“行昀,你回來了?”光線極暗,伊一靜靜的站在那裡,小小的身子說不出的落寞,那一刻,溫行昀愣在了當場,他忽然就感覺心裡難受了。他在門口站了片刻,並沒有走進去,伊一絞着雙手,也沒有走上前,過了一會溫行昀才說:“伊一,你過來。”女人很聽話的走到他身邊,兩人面對着看互相看了對方片刻,有那麼一會兒後,溫行昀轉身放下了手裡的公文包,然後伸手把伊一抱進了懷裡。溫行昀想說些什麼的,可他這個人不太習慣肉麻,至於怎樣討好女人更是不懂,又或者,他一個老早便把他的寵都用的枯竭,剩下最後一點點,大約也只能在溫暖身上用了。

一會後,他終於輕聲說:“對不起,我以後不回來會給你打電話的。”伊一埋首在溫行昀的胸口,那糾結了一晚上的難過,和忐忑不安的心情,忽然就沒有了,她悶悶的,口氣吐進他的衣服裡,輕聲說:“沒有關係的。”她差不多已經習慣了。她想。溫行昀從外面回來身上帶着一股涼氣,他擁抱着伊一,她身上很溫暖而且柔軟,這樣的伊一開始讓他心疼,他的心口有些發酸,同時又有些溫暖。

兩個人的婚姻生活,也慢慢走過了幾個月的時間,他們這一對新婚夫妻,除了溫暖在的那段日子有過小小的波動,大部分時間都過的很平順,這兩個人婚後的生活好像沒有經過磨合期,直接就邁入老夫老妻的行列。

對於溫行昀來說,現在他的生活沒有什麼波折,他的婚姻真的是做到了皆大歡喜,伊一對他和他的家人都做的很好,他並沒有什麼好操心的。

這幾個月來,兩個人從來沒吵過架,也從來沒紅過臉,他想要花心思去注意伊一,每日不管多晚回家,他都會試着跟她聊聊天;有時,一日忙碌的工作回家後他已經很疲憊,便會省去聊天的過程,擁抱着她安睡一夜,倒也不失爲解壓的好方法。這樣的生活,兩人如果一直這麼過下去,伊一安靜的付出,不是有句俗話叫日久生情嗎?年復一年以後,以溫行昀的性格,伊一早晚會住進他的心裡,並且在他心裡紮根。但是,生活裡就是多了個但是,所以就生出了那麼多的波折。

那一天,伊一的生活和往日沒有什麼不同,下班後就匆匆往家趕,然後換衣洗手做飯,最近這些日子溫行昀的應酬多了起來,他不回家吃飯是經常的事情,但是伊一還是日日匆忙的回家,不管他回不回家,她都會做好一桌晚餐等他,儘管那一桌飯菜最後的下場往往是冷掉,被收進了垃圾桶,但她依然做的樂此不疲,甘之如飴。當門鈴響起來的時候,伊一心裡瞬間充滿了歡喜,她已經有很多天沒有和溫行昀同桌吃飯了。所以當她打開自家大門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幾乎可以用一朵花來形容了。伊一打開大門,夕陽照在她家的門廊前,伊陽背光而立,身後有一團光暈,身長玉立的站在那裡,一身合體的休閒西裝,臉上帶着淡淡的溫暖的笑容。伊一呆怔在那裡,腦海中一片空白,過了好一會兒,直到伊陽笑着伸手過來捏她的鼻子,她纔有些傻乎乎的叫出:“哥?”語氣裡帶着不敢置信的疑惑。

伊陽張開雙臂,上前把她擁進懷裡:“丫頭,我回來了。”

伊陽的聲音終於讓伊一反應過來,瞬間她便提高了音量,大聲的驚呼:“哥!真的是你?!”邊說邊使勁兒的拉着他進門。伊陽笑盈盈的跟着她進屋,屋子裡很乾淨簡潔,這是伊陽進屋後的第一感覺。

因爲結婚這個念頭起的太突然,這所房子,當初溫行昀裝修的時候並沒有花太多心思,全部都交給了設計師,便弄得跟個樣板間一樣,簡單大方,很合理的運用了空間,實在是沒有什麼個人特色。伊陽看了一圈屋裡的裝飾,被伊一拉到了沙發上坐下,笑盈盈的對他說:“哥,你怎麼不打聲招呼就來了?我結婚的時候你在印尼維和呢,都沒有回來吃我的喜酒……”

伊一一會兒高興,一會兒遺憾的,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伊陽坐的筆挺,很是好脾氣的傾聽着,他擡眼看着面前的蘇然,伸手掠開她額前的一縷碎髮,落在她削瘦的臉龐上。伊一說了老半天,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一拍大腿,說:“看我這個豬腦袋,怎麼也沒給哥哥倒杯水呢。”說罷,便轉身去了廚房。

伊陽看着伊一的背影,他的目光落在伊一的腰間,臉上的笑容也開始慢慢消失。伊一到廚房裡給伊陽泡茶,她知道這人從來不喝什麼亂七八糟的飲料,只是喝茶,而且還只喝綠茶。她用電熱壺燒了新鮮的開水,準備給伊陽泡茶,就在她燒開水的這會功夫,她聽見了伊陽在客廳裡走動的聲音,然後他的問話聲就傳了來:“丫頭,妹夫今晚回來吃飯嗎?”伊一的心“咯噔”了一下,然後提高聲量答道:“啊,回來噠,當然回來,他天天回來的吃飯的。”伊一說完後就凝神細聽伊陽的回話,但是過了好一會兒,她也沒有聽見伊陽的聲音。伊一端着茶杯出來的時候,發現伊陽正站在客廳的落地窗旁,凝神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麼。

伊一隻好出聲招呼他:“哥,喝茶吧。”伊陽回身看向她:“嗯,謝謝。”他淡淡的應了一聲,走回沙發旁坐下。狀似不經意的擡手看了一下腕上的手錶:“妹夫還沒下班嗎?他一般都什麼時候回來?”“哦,他公司離這裡有點遠,應該還有一會就回來了。”伊一答的有點心虛。她也不知道今天溫行昀會不會回來吃飯呢,還沒有電話打過來。

伊陽擡眼看向她,什麼也沒說,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茶。伊陽的那一眼,讓伊一忽然就覺得氣氛不對了,她不傻。伊陽長她四歲,他被伊家收養的時候才八歲,他們幾乎是從懂事就在一起長大的,之間的感情一直都很微妙,說是兄妹又沒有普通兄妹的隨意,伊陽從來都是將她當小孩子般的疼着,護着,直到他出去當兵,然後被選中到印尼去做維和警察。伊一有些坐立難安,她不知道伊陽這樣突然出現到底是爲了什麼,心裡面隱隱有些不安,她站起身,對伊陽道:“哥,你先坐一下,我打電話問一下行昀什麼時候回來。”伊陽點點頭,伊一得到首肯,便匆匆往一樓的臥室走去,關上門,長長出了一口氣,就這一會,兄妹重逢的喜悅已經蕩然無存,她開始緊張了,她不知道伊陽是通過什麼方法找到她的家,突然這樣殺過來,難道是想看看她到底生活的怎麼樣?其實她生活的好壞,她自己心裡清楚,對現在的生活,她並沒有什麼抱怨,溫行昀現在心裡雖然沒有她,但是也沒有別人,他們現在是最親近的人,這樣的現世安穩,已經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生活方式了,她在努力的經營自己的生活,知道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只是需要時間而已。

可是她心裡明白這些,並不表示別人也能理解,尤其是伊陽,以他以往對自己的維護,是絕對不會容忍她受一點委屈的。

伊陽坐在沙發邊,他的眼角餘光犀利的掃視着屋子裡的一切,想着伊一方纔有些心神不寧的樣子,目光越發的深沉。伊一給溫行昀打電話的時候,溫行昀正打算出去應酬,他接到伊一的電話時,人都已經走進了酒店的大堂,還正想着要給她打個電話報備一聲。

他挽起嘴角很快就將電話接了起來,電話裡伊一的聲音很小,明顯是壓低了音量:“行昀,你快回來好不好,我哥回來了,現在就在咱們家,你今天回來吃晚飯好不好。”她的語調有點亂,語氣裡是從未有過的低姿態的哀求。

溫行昀聽得呆了一下,哥哥?她什麼時候又多出了個哥哥?不是獨生女麼?那哥哥怎麼在他們婚禮的時候沒有出現過?爲什麼伊一都沒有跟他提過?

一系列的疑問隨之而來,攪得溫行昀頓時腦子一團亂。不過他也只是稍微呆怔一下,馬上便說:“好的,我馬上就回去。”溫行昀反應迅速,他掛了伊一的電話,就馬上吩咐了身邊的特助,讓他頂替去出席今晚的飯局。又打了個電話親自給對方說明了情況,答應改天再來賠罪。

一安排完,溫行昀就迅速的開車往家趕,這回家的一路上他的腦子轉了一百個彎。他不明白,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大舅子,爲何讓伊一這樣驚慌失措?

這邊伊一掛了電話,走出臥室,她站在一樓門口,遠遠看着伊陽沉默的坐在沙發裡,低頭品着茶。伊一慢慢走到他身邊,在他身邊蹲下身去,斟字酌句:“哥,你是怎麼知道我家在這兒的?”

伊陽擡頭看着她不着痕跡的笑:“怎麼,你不歡迎我來?”他不答反問。搞得伊一不好接話,尷尬的傻笑。

“丫頭,你結婚,竟然都沒有親自通知我,什麼時候,我們之間已經這樣陌生了。”伊陽似喃喃自語,偏又讓伊一聽着心驚肉跳。

伊一的笑容僵在臉上,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回答,訕訕的坐到另一張沙發上,好半晌才找到藉口:“哥,你稍微等一下,我這就去做飯,等一會行昀回來了,就可以開飯了。”

不等他有什麼反應,伊一站起來便直接走進了廚房,那身影,幾乎是倉皇逃竄。

她一走,徒留伊陽一人在客廳苦笑。

伊一這頓飯做的手忙腳亂,伊陽就坐在沙發上一直沒有挪過地方,眼光也從未自那開放性廚房移開過,他坐的地方可以清楚看見伊一的背影,神色凝重,目光沉痛。溫行昀到家的時候,伊一也剛好把飯做好,她聽見門鈴響,解下身上的圍裙,就匆匆的跑到門口去給他開門。伊陽看着她從身邊跑過,坐在那裡不動如山。溫行昀進到屋裡,自然的把手裡的公文包遞給伊一,然後彎腰換上她放到他腳邊的拖鞋,眼光無聲的和伊一做着交流。

這時,伊陽已經從沙發上站起來,兩個男人還沒說話,甚至還不相識,臉上就掛起了客氣禮貌的笑容。伊一站到中間爲兩個人做着介紹,“這是我哥,伊陽;這是溫行昀。”

溫行昀的大腦迅速運轉,這個名字爲何感到如此的熟悉?

他不動聲色的走到伊陽身前,伸手,兩人互相禮貌的握住,還是溫行昀先開口:“不好意思,我回來晚了。”“我也沒來多久,應該是我不好意思纔對,來的時候也沒和你們打招呼。”伊陽稍稍往後退了一下身體,和溫行昀不着痕跡的離開了一點距離。語氣平淡的回着他的話。兩個男人客氣着,都非常完美的運用着社交技巧,伊一看着他們在沙發上坐下,然後轉身去廚房給溫行昀倒了一杯水出來放在他面前。隨着伊一轉身進廚房的空擋,伊陽的目光就沒有自她身上移開過。而溫行昀,則是循着伊陽的雙眼,再看向在廚房忙綠的伊一。

這樣的邏輯順序,委實有些讓人費疑猜,溫行昀不由的蹙了蹙眉。

伊一不明就裡,過了一會兒,纔對着沙發上的兩個男人說:“你們坐一下啊,馬上就開飯了。”兩個男人都點點頭,然後又轉身互相說着不着邊際的客氣話,各自在心裡評定着對方。

溫行昀嘴裡雖然和伊陽應付的很好,但是心裡已經跑神了。他可以感覺到這是個不簡單的男人,至少城府是頗深的,而且對他似乎好像也沒有什麼好感,剛纔他稍稍和他隔開距離的舉動,雖只是個很微小的肢體動作,但是溫行昀還是看見了。溫行昀是個多聰明的人,人家小小往後退的那麼一步,代表着太多東西了,而且伊陽看着伊一的眼神讓他覺得怪異,他是個敏感而聰明的人,這麼一會,他的心裡對着這個第一次出現在他家裡的男人就有點不舒服了。這一頓晚餐吃的沉悶,雖然看起來在餐桌上兩個男人一直在對話,似乎沒有冷過場,可實際完全不是這樣,誰都看出來,他們都在裝。伊一根本就是完全吃不下去。伊一小心的扒着飯粒,她的心情愉快不起來,不知道該說什麼來活躍一下氣氛,她可不像那兩個男人會裝,她是有點心事就會寫在臉上的人,所以這頓飯她基本沒有吭聲。

關於這一點,兩個男人倒也默契十足的誰也不說,誰也不出聲化解。吃到中途的時候,伊一習慣性的給溫行昀夾他最愛菜,擡眼的時候,正好碰上對面伊陽複雜的眼神,看的她心裡顫了一下,趕緊拿了一個湯碗,給伊陽盛了一碗湯放在他面前:“哥,你喝湯呀。”伊陽什麼話也沒說,低頭接着吃飯,溫行昀也停下吃飯的動作,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一時間餐桌上的氣氛更加詭異,伊一恨不得抽自己手一筷子,真是手賤。艱難的吃完飯後,伊一終於藉着收拾碗筷的機會躲進了廚房,在廚房裡弄了兩杯茶出來,往兩個男人面前一放,就又走了,她有些鴕鳥心理:愛咋滴吧,總不至於要打起來吧?不過,若要真論打,兩個男人的高低還真難分辨的呢。

伊一邊洗着碗筷,邊豎起耳朵聽着客廳裡的動靜,只能猜出他們在不停的講着什麼,至於內容,被嘩嘩的水聲給阻隔,什麼也聽不到。

待伊一收拾停當,伊陽也剛剛好喝了一杯茶,見她出來,就起身告辭。伊一聽着他說要走,忽然就輕鬆了。

可轉念一想,他在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能上哪兒去?

“哥,要不就住這兒吧,這樣晚了,難不成你還要出去找賓館住麼?”

溫行昀聞言一愣,想想也是,便隨聲附和,“是呀,就住下吧,趕明兒讓伊一陪你到處逛逛。”

“不了,我來前已經定了房間,這不,行李什麼的都在那邊呢。”

伊陽只是客氣的笑着,疏離的看了眼那對站在一起的夫妻倆。他們是夫妻,難不成,還要他留下看着他們如何琴瑟和諧麼?他在部隊裡有兵王的稱號,卻也不是不會心痛難過的。

三人一前兩後的走到大門口,伊一兩口子走在伊陽身後,他的手在碰到門把的時候,忽然轉過身對溫行昀說:“妹夫,這個時候很難打到車,你送我過去行嗎?”

伊陽倒是叫的出口,明明溫行昀恐怕要比他大個一兩歲,還一口一個妹夫的叫的無比順暢。

他這個要求倒是提的合理,溫行昀於情於理都沒有拒絕的餘地,他雖知道伊陽在這個時候要他送,定然是想跟他談談,而那些要談的話是不能讓伊一知道的,他隱隱感覺可能是些他不想聽的話。溫行昀只是稍稍遲疑,很快便應下:“好的,你稍等一下,我去拿車鑰匙。”

伊一這下終於覺察出大大的不妙,她看着伊陽的目光充滿哀求:“哥……”

伊陽溫和的朝她笑笑:“你擔心什麼?只是離開這一會兒會兒,你就捨不得了?”

伊一沒有辦法,她明知道這是伊陽有話要單獨和溫行昀說,若是中間生出事端來,她該如何收場?可是她沒法兒去阻止。

這世間很多事情就是這樣,你明知道它的結果,但是你卻什麼也改變不了。

這一路上他們都沒有交談,車廂裡的氣氛安靜的有些壓抑,這一路上的街燈透過前方的擋風玻璃打在他們臉上,忽明忽暗,半明半昧間誰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找個地方喝一杯吧。”一路無語,伊陽在快要到達酒店的當口,突然開了口。

溫行昀聽到這句話,絲毫不詫異,彷彿等了一路似的。

車子在一家看上去裝修別緻的PUB門口停下,兩人一前一後的進了門,找了個最裡面的包間。

在服務生的帶領下,兩個外形不分上下,神色卻迥然各異的男人一道落座。

溫行昀也沒有說話,他拿出一盒煙,遞給了伊陽一顆,兩個男人湊在一個打火機上燃上。伊陽吐出一口長長的煙霧,轉頭看向溫行昀:“你實在配不上她。”

溫行昀一點不吃驚他會這樣說,手裡夾着煙,目視着前方,淡淡的回道:“我知道。”這一句的對話後,包間裡驟然安靜的讓人窒息,良久後伊陽終於開口,他說的開門見山:“那就,請你把她還給我吧!”

伊陽說的鄭重,語氣裡沒有一絲懇求的意思,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帶着厚重的力量,重重的撞擊上溫行昀的心臟。

幽暗的空間裡,溫行昀感覺伊陽的這句話似乎帶着回聲,在耳邊來回震盪,他的心被狠狠的震盪着。那一刻溫行昀覺得心裡異常難受。

伊陽的這句話是帶着十足攻擊性,溫行昀在難受之後,本能做出的反應就是震驚,他轉頭眼神帶着嘲弄的看向伊陽。

“憑什麼?她是自願和我結婚的,她,現在是我的妻子。”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句話,他說的有多無力。

伊陽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他目光沉沉,巡視着昏暗的空間,他平淡聽不出什麼情緒起伏的聲音傳來:“別說你不心虛,摸着你自己的心想想看,和你結婚之前的伊一是什麼樣子的?現在呢?沒錯,她確實叫我一聲哥,我也確實姓伊,可是,我和她沒有半分的血緣關係,如果不是因爲我這幾年在印尼維和,又怎麼會讓她自作主張的嫁給了你!”不得不說伊陽說話的整個姿態,語調和內容,都具有很強的震撼力。

溫行昀下意識的就開始回想和伊一結婚前,與她爲數不多的幾次接觸的場景,伊一帶着一羣孩子在操場上玩得歡暢,臉上笑得無憂無慮無所顧忌,歡快着跑來跑去的身影。

再想想現在,她總是微微蹙起的眉心,笑容,也帶着一絲的牽強。他臉上的表情,一瞬間便僵硬的定格在那裡。

早在第一眼在家裡見到伊陽,溫行昀便感覺出他看伊一的眼神,並不是兄妹間的那種坦誠,總覺得有些說不出道不明的暗流在流淌。不想,他們竟不是兄妹來着。

伊陽。溫行昀總算在一陣搜刮之後,想起他便是小叔之前提到的,濟南軍區的那個年輕兵王。

伊陽給了溫行昀足夠的回想時間,他的話語繼續不疾不徐的娓娓道來:“你和她結婚的目的是什麼?不管你在中間參雜了多少情感的成分在裡面,退一萬步講,就算是一點感情的因素都沒有,可一個男人要給一個女人一段婚姻,總要付出點什麼吧?我以爲既然你是伊一自己挑選的人,那你至少會讓她生活得快樂。”

說到這裡,伊陽猛然間轉頭,犀利的看着溫行昀,直指問題的核心:“你覺得她現在生活的快樂嗎?”溫行昀被伊陽問的啞口無言,他不是沒有去注意過伊一是否生活的快樂,關鍵是,她即便是不快樂,他也無從讓她快樂起來!或者說是不願動那番心思,去讓她快裡。這會兒,他根本就沒法臉厚着臉皮,死要面子的說伊一跟着他是幸福快樂的。伊陽深吸了一口煙,然後吐出一段長長的煙霧,眼前的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的迷濛不清晰,可是他不是無緣無故的就跑上門來找茬兒,若不是事先都摸清了他們這段婚姻的緣由和現狀,他也不會這樣理直氣壯。

“你其實一直都看不上伊一吧?你覺得她太過平凡,不聰慧,有時候甚至是傻傻的,心無城府,連思想都無法和你達到一個高度,是不是?你有和她好好交流過嗎?你把當成你老婆,卻沒有把她當作你最親密的人!你在生活上可能會照顧她,心理上卻拒絕和她靠近,讓她活得毫無自信,如履薄冰。你這樣無視她,憑的是什麼?不就憑着她愛你嗎?你這麼揮霍一個女人的愛情,耗費着她的青春,你覺得有意思嗎?”溫行昀在生活裡絕對是個厲害的人物,他平時在人際交往上,不得不說是圓滑的滴水不漏,在談判桌上,更是脣槍舌劍的應付自如,再往前一點,他便是在戰場上都是傲視羣雄的。但是這一刻,他卻被伊陽攻擊的無言以對,甚至是無地自容。伊陽望着對面一臉自責之色的男人,繼續說道:“既然,你看不上她,那麼,又何必霸着她?可我知道她的好,打小我便寵着她,讓她生活的自在,替她擋去所有的陰暗面,即便是在她父母先後雙亡,也讓她能堅強的面對人生。可現在,看她這麼戰戰兢兢的跟你過的這麼憋屈,我有些後悔自己把她養的這樣不諳世事。”伊陽說完這些後就再不吭聲,安靜的坐在那裡。溫行昀僵着臉,盯着跟前的酒杯,他手上的煙,不知是第幾支,已經就快燃到盡頭,菸頭上結成了一節長長的灰白,他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兩人之間安靜沉默的氣氛持續了一段時間,伊陽忽然傾身,在面前的菸灰缸裡按熄了手上的菸頭,然後冷冷的說:“既然如今把她交給誰我都不放心,那麼,還是請你把她還給我吧!可能一開始我們不會有愛情,但是時間久了,我想你也會明白,她是會愛上我的。”

溫行昀聞言,執煙的那隻手幾不可見的抖了下。其實他可以找很多話來反駁伊陽,他可以說伊一不是個沒有生命的東西,她有自己的思想,是你想要就要,我說給就給的了的嗎?他甚至可以大聲的質問伊陽,你這樣明目張膽的來破壞別人的婚姻,是不是太不道德了?但是這一刻,他也知道他所能找出來反駁的語言是多麼的單薄而空泛。所以,他坐在那裡什麼也說不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很有默契的起身離開了夜店,溫行昀將伊陽送到他定好的酒店門口。

伊陽沒再說什麼,他突地笑了一下,然後推開車門,從容的走下車子。他下車後站在馬路邊,看着車子倒車轉彎,路燈透過車窗照在溫行昀的臉上,那臉上的表情肅然而麻木。伊陽看着車子從他面前開過,嘴角慢慢拉出一個弧度,他知道自己的這番話已經達到了目的,伊一是個執着專情的人,又死倔死倔的。他知道對她說什麼都沒用。

他只好找溫行昀談,雖然他不清楚溫行昀是個怎樣的人,可他勝在事先已經摸清了溫行昀的底。

他以前的感情,他的家庭,他不愛伊一,這是事實。

照今天這樣看來,溫行昀還沒有發現伊一的好,那麼,就別怪他要橫刀奪愛將伊一要回來。溫行昀回家的過程,如同烏龜在爬。他現在的情緒十分的憤怒,那是一種被人揭穿真相後的惱羞成怒。他把車子開到自家出庫後並沒有急着下車,將車子熄了火,又點燃一顆煙,溫行昀聰明而理智,短暫的惱怒以後他很快冷靜下來,他不得不承認伊陽的口才極好,他站在一個第三者的立場,搶別人的老婆,居然還那麼的理直氣壯不說,還把他說到啞口無言!他冷靜下來以後,回頭把伊陽的話回想了個遍,想完以後他忽然有點釋然了,伊陽的行爲雖然沒什麼道理,但是,他言語間對伊一流露出來的感情都是真的,他忽然想到,伊陽從小便開始守護着伊一,這和自己守着滕曼莫輕衣是一樣的道理,那可能已經是一種模糊掉了親情的愛情。

憑心而論,若是自己從小捧在手心裡,長大後卻讓別人搶去還不知珍惜,他會是怎樣不甘。

溫行昀想到這些後,拋開別的念頭,開始來認真的審視自己和伊一的婚姻。他現在想來,伊一好像在他心裡是模糊的,因爲她就在身邊,因爲她來到他的生活裡太容易,所以,他從來都沒有哪怕是一次好好的看過她。

他知道自己不愛伊一,但他也沒有愛上別人的心情,從許久以前,他就開始這麼麻木的生活着,和伊一結婚以後,他依然這麼麻木着,他確實沒有和伊一認真的交流過,當然他其實是沒有那個心情的,他覺得伊陽說的很對,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是看不上伊一的。溫行昀想到這裡忽然覺得煩悶,他不想往下想,再往下想,他就會想到伊陽剛纔說的,他在耗費一個女人的青春,揮霍她的愛情。他知道伊陽說的都是對的,可是他又不想承認。夜深的時候,溫行昀終於帶着有些壓抑的心情,下了車。當他來到自家的院子裡,看着落地窗裡透着燈光,燈光不是很明亮,他知道伊一一定是像往常一樣開着一盞落地燈在等他。

以往的多少次他深夜回家,只要他一進門,伊一都會微笑着從沙發上站起來迎接他。以前他從來都沒有深想過,次數多了也就理所當然了,現在他忽然想到,伊一以前的笑不是笑不露齒的那種,她以前一笑,就跟露着籽兒的石榴一般,牙齒雪白,看起來傻乎乎的,但是卻充滿了活力。

溫行昀又想到伊陽,如果他和伊一結婚,那她現在應該是怎麼樣的呢?

其實不用想就會知道,伊一的個性極好,伊陽愛她,他可以給她無限的包容和絕對的耐心,伊陽外表出色,雖他們相交只一次,可看得出來,他性格強勢,有足夠強悍的社會生存能力,他要是寵愛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必定會得到絕對的幸福。

溫行昀的心裡一片空白,他感覺到有些疲憊,這一晚他想的太多,越想就越讓他無力。屋裡面的那個女人原來並不是非他不可,而是可以過更高質量生活的,可他卻好笑的以爲。自己滿足了一個女人對愛情的奢望,甚至不自覺的有些沾沾自喜,以一副高姿態來享受她的仰慕。

他覺得自己淺薄的可以,在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是理所當然的,他又憑什麼這麼自我的只顧着自己的需求,享受着別人的付出,還不願多看人家一眼!打開自己家門的時候,和他預想的一模一樣,伊一聽見聲音,就很快從沙發上起身,微笑着走到他面前,“怎麼這樣晚纔回來。”她嘴裡嘀咕着,已經習慣性的彎腰去給溫行昀拿拖鞋。溫行昀望着她彎下去的腰身,心裡被堵的難受,他終於發現伊一笑容裡的小心翼翼,帶着討好的味道。溫行昀覺得有什麼東西重重的壓在心上,壓得他透不過氣來,他怎麼就該死的把一個單純的女子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他即使不愛她,也該多給她一些擁抱,多分出一些時間來陪陪她。

他現在才忽然想起來,他們結婚後,他從來都沒有陪她去逛過街,也從來沒有給她買過什麼東西,他讓這個女人活的那麼了無生趣。

到現在他才懂,伊一這份愛是有多深沉,因爲得不到他的迴應,她才如此的戰戰兢兢,但是有幾個女人的滿腔愛意經得起這樣的消耗與無視?伊一把溫行昀的拖鞋給他放在腳邊上,但是卻半天看不見他穿,她直起身子疑惑的看向他,溫行昀的面色沉重,看着她的目光意味不明,伊一猶猶豫豫的叫了他一聲:“行昀?”溫行昀心裡混亂的讓他疲憊,他走上前擁抱住伊一,這是第一次,他帶着珍惜和一些愛意擁抱住她,他用的力氣不大,只是把伊一鬆鬆的圈在懷裡,有那麼一會兒,他覺得無話可說,或者說不知從何說起。

伊一似乎想到了什麼,她突然覺得心驚,不知道溫行昀此舉到底代表着什麼,帶着這樣不安的心情,她只能儘量放鬆了身體,安靜的回抱着他。溫行昀將下巴枕在她的肩頭,一種真實的溫暖涌上心頭,良久後,溫行昀才低低的說:“伊一,我累了,我們睡吧。”

伊一在他懷裡老實的點頭:“好,你去拿睡衣,我給你放洗澡水。”溫行昀手腕上挽着一套睡衣,輕輕推開衛生間的門,門內水汽瀰漫,透過朦朧的霧氣,他看見伊一正彎腰給他試水溫,完了又拿起浴池邊架子上的助眠精油往水裡滴了幾滴。

她不知道背後的男人正在注視着她,專注於手上在做的事情,嫺熟而充滿感情,彷彿她面對的那池水是活的,那背影,讓人看着無比溫馨。

溫行昀嘆口氣,不再沉默下去,他大步跨到伊一的身後,從她的背後將她抱住,將自己的臉貼在她的背脊上,感覺着她說不上豐潤的身體曲線,透着氤氳的溼意,倒也格外令人安心。

伊一猛然一震,今天的溫行昀很不對勁,他以前從來不會這樣抱她,怎麼說呢?好像是帶着憐惜,又有着一種無法言說的沉重。

這一點,讓她感到很不安,原因無它,因爲伊陽的突然出現,因爲溫行昀的不尋常舉動。伊一靜靜的任由他抱了一會兒,直到感覺他薄涼的脣緩緩的貼住她的頸動脈。

“伊一,對不起。”

也許這時候的溫行昀是有點迷糊的,可是伊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是在跟她說對不起,原本她倒並不覺得,可是他這樣一道歉,她心裡驀然的,就真的覺着委屈起來。

她是極少在他面前掉眼淚的,她雖時常傻傻的,可並不代表她就不會傷心。而眼下,她半倚在他懷裡,低着頭默默的在掉眼淚,那副小可憐的樣子,讓溫行昀整顆心都軟下來。

“乖,不哭。”他順着她的頭髮,只得輕聲的勸哄。

伊一軟在他肩頭,眼淚更是因爲他的話和他的動作而肆意奔騰。她甚至有那麼一刻,終於覺着她要苦盡甘來,守得雲開見月明,那一刻,讓她覺得整個人前所未有的放鬆和感動。

溫行昀慢慢的將她身子扳過來,輕輕的,低低的俯了下去,想去親那泛着果凍色澤的脣畔。

她礙於自己臉上滿是淚水,不好意思給他親,便撇過頭,不讓他得逞。

男人只靜靜的看着她,伸出一隻手,將她的臉,輕柔的移了過來,彷彿帶着萬千珍視,慢慢的親了上來,在脣上輾轉吸吮,溫柔纏綿卻又帶着絲絲的急迫,彷彿就要來不及似的,來不及細細品嚐,來不及慢慢回味,從嘴到眼再到嘴……

浴室的溫度一路走高,兩人身上的衣服不知在什麼時候都不翼而飛。

伊一嘴裡溢出清淺的呻吟聲,舔舐着曖昧空氣,她整個人已經被溫行昀推到浴池的邊緣,肢體交纏,氤氳而溼膩。

結婚以來,溫行昀好像還是頭一回這樣失控,臉埋在她肩窩裡,不斷的低聲咆哮,一下一下盡情而極致……

直到兩人精疲力竭。

黑暗中溫行昀抱着伊一上了牀,直接就就着側臥的姿勢,將伊一摟在胸前。他沒有吹頭髮,頭髮上還帶着水汽,他一靠過來伊一就感覺到了。伊一掙了兩下,從溫行昀的手臂裡掙脫出來,然後她什麼也沒說,直接下牀開燈,到衛生間裡拿了一條幹毛巾出來。伊一給坐在牀上的溫行昀擦着頭髮,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前一刻還纏綿繾綣的氣氛,此刻間有些怪異的安靜,伊一手不停歇的給他擦頭髮,溫行昀低着腦袋,他看着伊一胸前睡衣釦子少了兩顆,沉默着不知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溫行昀順手摸了摸伊一的頭髮,發現她的頭髮幾乎已經幹了,便翻身摟住她,輕聲說:“累了麼?睡吧。”黑暗中,兩個人誰也沒有睡得着,溫行昀睜着眼睛看着對面的牆壁發着呆,他現在的心裡非常茫然,他對伊一充滿歉疚,他想從現在開始好好的對待她,但是他又不知道該怎樣做纔算合適,想來想去,好像他無論怎樣做都是不對的,因爲歉疚和責任的體貼,那會不會又衍生出一種愧意?他無從知曉。好像怎麼做都不對,什麼都不做又不甘心。

而伊一這邊,更是惶惑不安,她不知道爲什麼溫行昀會突然變得心事重重。是不是因爲伊陽跟他說了什麼?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伊陽到底又跟他說了什麼呢?伊陽這次回來,到底要幹什麼?

這一夜,輾轉反側,無人得安眠。第二日起牀,兩人的生活還是要繼續,只是溫行昀的內心發生了些變化。他擡睫,見伊一正站在窗邊,將厚重的窗簾徐徐拉開,他則躺在牀上沒有動,有些呆滯的看着伊一的背影,今日的天氣不太好,拉開窗簾後,屋內的光線還是暗暗的,晨光照在她的身上,在伊一身後形成一個暗暗的光影,有幾分看不清楚的味道。伊一的動作麻利而迅速,她拉開窗簾後,隨手用手腕上的皮筋把腦後的一把長髮高高紮起,往浴室走去。浴室裡傳來了“嘩嘩”的流水聲,溫行昀才慢慢的從牀上坐起來,他把雙腳放進拖鞋裡,兩手撐在牀沿上站了起來,又朝着伊一的方向發了一會兒呆,才緩步往另一間的衛生間走去。伊一感覺到溫行昀的目光,她僵直着身子,木然的洗漱,待他走遠,纔出了浴室門,呆立了一會,轉身走出臥室,下樓去了。如果他們再熟悉一些,再親密一些,伊一定然會追上前去,問溫行昀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或是更早一些在昨晚溫行昀深夜進門的時候,她就會開口問,但是自從他們結婚以來,溫行昀有意無意的把他們之間隔開了一段距離,這幾個月生活下來,兩個漸漸形成了一個固定的相處模式,外表看起來,他們是和諧的,但溫行昀的內心清高而孤傲,當他拒絕與人交流的時候,伊一不敢貿然靠近。

她終於確定溫行昀是看不上她的,當然,在以前,伊一是覺得自己配不上他的,可是自己覺得和他這樣表現出來是兩種完全不一樣的感受。這讓她更加的自卑,也讓她畏縮的不敢輕舉妄動。溫行昀在樓上洗漱完,把自己收拾的精神了,走下樓來,一杯冒着熱氣的咖啡正在客廳的茶几上等着他,連那杯咖啡放的位置,都正對着他平時習慣所坐的方向。他把身體陷進柔軟的沙發裡,將面前的咖啡端在手裡卻一口都沒有喝,怔怔的看了一會手裡咖啡杯,然後扭頭看向在廚房忙碌的女人。伊一正在廚房裡煎蛋,她做的有條不紊,神情認真而專注,渾然不覺身後正有一道目光在追隨着她。一個女人,究竟願意爲他做多少?

溫行昀回想起自己每次回來,家裡都是窗明几淨的,多晚回來熱水器裡都有熱水,第二天不管起多早,都會有熱氣騰騰的早飯在桌上等着,而這時候,他甚至是從來不在意的。

伊一便是這樣日復一日的,默默的在付出着,每一樁每一件,不求回報。

如往常般吃完早餐,溫行昀開車送伊一去學校,當車停在了大門口,坐在駕駛位上的溫行昀想對伊一說什麼,但是他轉頭看着她,心裡幾番醞釀想說點什麼親密的話,張張嘴卻又說不出來。

伊一下車後說了聲:“小心開車”便轉身往學校裡走,溫行昀看着她的背影,心情複雜。這一天開始的很不好,溫行昀心裡忽然就覺得,對什麼都提不起勁來。心頭煩躁的不知如何是好,到了公司,他也完全不能融入到繁忙的事務中去。

午間的時候,他掏出手機,翻遍整個電話薄,還是將號碼撥到了滕曼那邊,只是一聲,便被接起。

“行昀?”電話那頭懶洋洋的聲音響起來一陣後,溫行昀突然又覺得無話可說。

“唔,午飯吃過沒?”

“早吃了呀,怎麼了你,吞吞吐吐的。”滕曼實在納悶,自從這小子結婚後,越發的不像話,整個人像是提前進入老齡階段似的,原本還指着他能從新的情感中解脫出來呢!

溫行昀揉着額頭,不知道如何接腔,忖了一會兒後才道:“在家悶不悶,我去接你兜兜風?”

滕曼自然是不會拒絕的,一來,她近來確實是比較宅的;二來,她想看看這小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溫行昀在掛電話不久後,就到了溫家的老宅,滕曼也早早在客廳等着,如今按她的身子已經只能穿孕婦裝了,而她也偏愛於雪紡的罩衫,不過這種材質的就是太輕薄,溫景之總是不放心,怕她凍着,雖然天氣已經是熱起來。

滕曼撐着後腰從沙發上起身,溫行昀從張媽手上接過她的外套後,便摻扶着大腹便便的女人出了門。

“行昀,你帶我上醫院一趟吧。”一上車,滕曼便開口說道。

溫行昀不解,“怎麼了,不舒服?”

滕曼憨笑着,臉頰粉粉的,“不是的,是你小叔,他最近可被我折騰壞了,半夜裡給我起來按摩小腿,我怕他睡眠不足,還有,最近不是陰雨連綿的嗎,他的舊傷愛鬧騰,我看着心疼,去醫院問問醫生有沒有什麼藥可以吃的。”

溫行昀淺笑着揶揄,“敢情你還把我當車伕使喚啊!”

車速奇慢,半小時的路程愣是開了一個多鐘頭。

溫行昀小心翼翼的扶着滕曼,囑咐她當心腳下,那細緻的模樣,簡直當她是小孩子。

滕曼自然也是被他照顧習慣了,不覺得有什麼不妥,“行昀,你怎麼也不帶伊一回來玩兒呢,一家人經常在一起聚聚纔有助於培養感情嘛,你這樣把老婆養在小家裡,可不行哦!”

溫行昀豈能聽不出來滕曼口中的調侃?他只得苦笑,“她有工作啊,挺忙的。”

這一聽就是藉口,滕曼不屑於揭穿他,“我怎麼聽暖暖說,跟你們在一起悶得要死呢!”

哎,這叫做什麼?一招即中!

溫行昀徹底沒了氣,耷拉着一張俊臉,“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行不?看不出來我是找安慰來的麼?”

滕曼找了個木椅坐下,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拍了拍身旁的座位。

“……你說,我們還有救麼?”溫行昀眯眼定定的望着前方,儼然是個在情場中迷路的男人。

滕曼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她從來不知道,原來溫行昀的婚姻是這樣得來的。

以她對他的瞭解,這男人平日裡是清高的不得了,像伊一這樣溫婉的幾乎沒有脾氣的小丫頭,他自然是看不上的。可現在他們既然都結婚了,那就該好好去經營,而不是一味的隨波逐流,都說感情是可以培養的,可感情也是經不起這樣消磨的。

滕曼這下很擔心,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可不怎麼樂觀,雖然溫行昀知道癥結所在,可他沒法一下子逼着自己去改變,也許他對伊一不是沒有感覺的,可那一點點感覺也經不起這樣經日累月的忽視呀!

她突然同情起那個叫伊一的小女人來,她到來的時機實在不對,若是再晚個一兩年,等溫行昀的心空出位置來,一切也許就會不同了。

“行昀,你這個狀態可不成,伊一那麼好一個女孩兒跟了你,既然你都知道在這兒跟我反省了,爲什麼就不能對她多花點心思呢?”

她記得,溫行昀以前可不會這樣猶豫不決的,他對莫輕衣可狠的呢,哪怕是用那麼一半的情緒在他的這段婚姻上,也不至於這樣被動了。

“小曼,我過了那個年紀了,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致來,真的,我覺得就這樣過下去也不是什麼壞事,平淡有什麼不好的?”

滕曼氣結,恨不能上前敲碎他的腦袋,看看裡面是什麼結構。

“你們本就跳過了戀愛的階段直接就結了婚,結婚之前對雙方的瞭解幾乎是沒有,僅僅是憑着你對生活的妥協,可她對你情根深種啊,你這是在虛耗一個女人最最純潔的感情,她把最美好的光陰都給了你,是讓你這樣揮霍的嗎?”

溫行昀趕緊上前按住滕曼的肩膀,“你激動什麼呀,真是瞎操心,我知道了,這不是在反省着麼,我昨晚纔給人當着面撬了牆角,你不安慰我就罷了,還落井下石,心怎麼這樣硬吶。”

“哼,你那是活該,我的心能有你硬嗎?真是替伊一感到不值。”滕曼睇視着他,伸手撫着自己挺起的肚皮。

溫行昀的目光隨着她的動作,也落在她的腹部。薄薄的罩衫下,突然鼓起一個小小的包!

他驚奇的湊近了眼,伸出手指在那塊小包上輕輕戳了戳,笑的無比孩子氣,“這是?他麼?他,在,在動啊?!”溫行昀緊張的巴結起來,稀奇的將大掌貼住那塊地方,又將耳朵貼上去,“那他會不會說話?我聽聽看!”

滕曼笑他的孩子氣,“她怎麼會說話啦,就只會動而已啦!”滕曼看着他好奇的模樣,笑着搖頭,“讓伊一給你生一個孩子吧,有了孩子,夫妻之間的感情會變得不一樣,行昀,你捫心自問,對待這段感情,是不是太消極了?”

溫行昀擡起臉,將流連在滕曼肚皮上的目光慢悠悠的收回來,生個孩子?他和伊一的?傍晚的時候,溫行昀去學校接伊一回家,自從結婚以來,這兩口子難得的一起下班回家,之前即便是溫暖和他們住一起的時候,伊一都是帶着溫暖由溫行昀派的司機接回去的。伊一出校門的時候看見路邊停着的車子,稍稍愣了一下,她從昨天就知道溫行昀有些變化,這個時間他出現在這裡,她提心吊膽了一天的心情,在那一瞬間又緊張了起來。按說這是好現象纔對,可她就是高興不起來。

她在午休的時候給伊陽打電話問過,不過沒有問出什麼東西來就是了。如今溫行昀的變化這樣明顯,伊一可以肯定這和伊陽有着直接的關係,她心裡有點不舒服,但是也沒有表現出來,高高興興的坐上了車。到了家,伊一自然的換衣服洗手做飯,溫行昀換了家居服,很難得的想去給她幫忙,可他這少爺是從小被伺候着長大的,到了廚房什麼也不會做,反而讓伊一施展不開手腳,只好訕訕的退了出來。溫行昀平時很少有這麼早回家過,一時間他在屋裡轉了一圈,還真找不到事情做。其實溫行昀平時是個很耐的住寂寞的人,要是在往常他實在沒事做,到書房找本都可以打發半天的時間,但是今天他卻不想去書房,他發現這會他的心思在記掛着廚房裡的女人。在客廳兜了一圈後,最後還是停在了廚房的門口,只是靜靜的看着伊一忙碌的背影,那一刻,他的內心忽然就平靜了下來。伊一正卷高了袖子在切菜,她背對着廚門做的異常認真,溫行昀穿着棉拖鞋腳步很輕,她並不知道現在溫行昀就站在她的身後。溫行昀默默的在心裡數着數,他突然想知道,在他數到幾,伊一才能發現在她身後的他。

他記得,以前莫輕衣就和他玩過這種遊戲,結果她總是很失望的說:“行昀,你看我們都沒有一點默契的,我在你身後都數到一千零一十二了,你還是不回頭!”可是她怎麼知道,他這是在故意逗她的呢?他是軍人出身,對於身邊環境的敏感讓他在她一出現在他的感官範圍內就已經發現她了。

這回,對象互換,伊一一直都沒有轉身,手裡忙碌的洗菜切菜。而他,也在數到二百五之後再也沒有心思數下去。

他有些疑惑,當初莫輕衣是帶着怎樣的心情,從一數到一千多的呢?

又隔了好一會兒之後,溫行昀只好自動現身,走進廚房拉開冰箱從裡面拿出一罐可樂,慢吞吞的關上冰箱門,打開易拉罐,邊往嘴裡灌了口飲料,邊看着伊一的一個側影。側臉的伊一,有一縷頭髮掉到了她的臉頰上,隨着她切菜的動作在她的臉上來回的掃動,她低着頭,手上的動作熟練,青翠的黃瓜被她切的厚薄均勻,她的臉色平靜神情專注,眉頭卻是微微的皺着。溫行昀不知道伊一現在在想什麼,以至於在切菜的時候都是皺着眉的,但這一點也恰恰說明,她並不快樂,一個女人如果在做飯的時候能夠嘴角含笑,那說明她是幸福的。

而她,不是。走到伊一的身邊,溫行昀替她順起那一縷不聽話的頭髮,別在耳後,很突然的問出了一句:“伊一,你覺得和我生活在一起快樂嗎?”伊一被嚇了一跳,這會她確實在走神,確實的說她這一整天都在走神。她以爲溫行昀拿了喝的已經走了,冷不丁的忽然冒出他的聲音,她擡頭看向男人半天才反應過來。伊一停了一會,纔想起溫行昀問她的話,面前的他還在等着她的回答,伊一有些搞不清楚狀況,她愣愣的問:“你怎麼了?”爲什麼突然問這個?溫行昀沒有再說話,還是看着她,想要從她的臉上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伊一也無語了,她快樂嗎?她不習慣撒謊,她現在就是跟溫行昀說她很快樂,估計他也是不會相信的,伊一的心情複雜,她覺得和溫行昀生活在一起的感覺,並不是用快不快樂和幸不幸福所能概括的。伊一轉回頭,掩飾住心頭的複雜情緒,又低頭切菜,很久以後她才用很低的聲音輕輕說出:“行昀,我已經很努力了,不管我們的生活是怎樣的,都是我的選擇,我就願意這樣過日子。”溫行昀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白癡的問題,他都能覺察出來伊一的不快樂了,還問個屁?不過她說了,她就願意這樣過日子。她到底是有多遷就他!溫行昀張了張嘴,不知說了句什麼,完了轉身默默的走出廚房。

伊一感覺自己切菜的手在發抖,她聽得分明,那句話是這樣的:“是不是我們一開始就走錯了,我們還有可能回頭麼?”

他只用一句話,就否定了她這些日子來的所有努力,鋪天蓋地的無力感將伊一包裹住,他,可是後悔了?

這段時間,溫行昀有了很大的改變,他好像忽然不忙了,每日和伊一一樣的作息。

早上他會送伊一去上班,下午按時接她回家,然後他就再不出門,有時候吃了晚餐還會主動去洗碗,收拾完衛生,他會邀請伊一到小區的花園裡去散步。

晚上看電視的時候也不再霸佔軍事頻道,看完新聞後,他就主動把頻道調到湖南衛視,然後坐在那裡陪着伊一一起看耍寶的綜藝。可無論他怎麼努力,兩人坐在同一個長沙發上,中間還是會習慣性的隔着一段距離,電視機裡笑的抽風,他總覺得那夥人無聊到了極點,沒營養沒內涵。寬大的客廳充斥着吵鬧的電視聲,反而顯得屋裡更爲冷清。伊一當然知道,他的這些改變是從伊陽登門後纔開始的,他刻意的改變,不但沒讓伊一覺得輕鬆,反而讓她覺得無比彆扭,很不自然。

如果溫行昀的改變是出自內心的,他要是願意遷就她,那麼伊一都是樂見其成的,可關鍵他不是。

但伊一現在並沒有太多的骨氣好爭,最起碼,這男人已經放低了了姿態,不管他是不是心甘情願。

伊一想着若能和溫行昀多交流,說不定也是個很好的契機。

這天。

晚餐的飯桌上,伊一主動跟溫行昀說起學校裡的事情,他倒是聽的很認真,適當的時候也會和她交流兩句,可伊一能感覺得到溫行昀那是在迎合她,配合着她把話題繼續下去。

她又把話題引到溫暖身上,說一些小傢伙在上課時的趣事,這下,溫行昀倒是提起了些興趣,可伊一的興致又沒了。

兩人坐在客廳裡,對着鬧哄哄的電視,沉默着在熬時間,這樣的氣氛讓伊一覺得精神疲憊,連她一向都最愛的綜藝都提不起興趣。

伊一下意識的收起雙腿把自己縮成一團,靠在另外一邊的沙發扶手上,眼睛看着電視,眼神卻是空洞的。坐在她身邊的溫行昀看着她的變化,心情倍感壓抑,他擡起靠着伊一那邊一隻手臂,輕觸她的半邊臉頰。

“你說,人家夫妻間,都是怎麼相處的?”伊一嘆息着,垂眼望着溫行昀擱在她頰側的手掌。

溫行昀將她帶入胸膛,輕輕蹭了蹭她的發頂,“管人家做什麼,我過好我們的日子就好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是迷惘的,也是無力的,但凡他目前過的日子有點信心,也不會被一個剛露面的男人一番挑撥就亂了陣腳。

終於熬到就寢的時間,伊一躺在牀上已經什麼都不想說了,她望着頭頂的天花板愣愣的發呆,溫行昀洗澡出來,就看見這樣的一個伊一,一頭柔軟的長髮散落在枕頭上,暈黃的牀頭燈照在她的臉上,顯得她的五官線條非常柔和,只是她那兩隻眼睛大大的睜着,眼神中有太多的失落。溫行昀關燈上牀,黑暗中,他側躺着身體,心裡一片空茫,很久以後他感覺身邊的一隻手傳來一陣暖意,伊一的一隻手已經小心翼翼的覆蓋在他的手背上,然後,慢慢的翻過他的手掌,把她的手放進他的手裡,然後,與他十指交握。她的整個動作都是小心翼翼的,溫行昀也放鬆自己的手臂,任由着她擺佈,既沒有配合也沒有反抗,等伊一終於把手與他交握在一起後,他才輕輕收攏手掌,不鬆不緊的握着。黑暗中,兩人都沒有說話,整個空間寂靜無聲,時間在他們身邊靜靜的流逝,很久以後,伊一慢慢的翻轉過身體,把自己縮成一團窩在溫行昀身邊。這個週末,溫行昀很難得的主動開口說要跟伊一出去逛街,可伊一想了想,還是拒絕了那份誘惑,因爲她知道,他這時候更想回老宅去看溫暖。

夫妻倆帶了些禮品和玩具,在週六的早上,便出發了。

老宅是相當的熱鬧,溫行昀的母親對於他們的到來很是高興,拉着伊一的手不停的問東問西。

滕曼在一邊看得想笑,她這個大嫂,平時看着挺斯文的,怎麼一看見媳婦兒就興奮成這樣?

“大嫂,您悠着點兒,伊一難得來一趟,可別嚇着她!”滕曼這略帶揶揄的口氣讓伊一也不禁放鬆了起來,趕緊順着她的話道:“這是我們的疏忽,應該多過來陪陪媽媽的。”

不得不說,伊一這句話說的還是很貼心的,哄得婆婆很高興。

溫行昀也被這樣和樂融融的氣氛感染到了,從進門起就沒有合過嘴。

有了這樣好的開頭,可想而知,這一天會是多麼的和諧,若不是溫暖那邊出了幺蛾子。

事情的起因是一句玩笑話引起的——

午後,一家人坐在一起品茶,是溫行昀特意帶過來的明前竹葉青。

滕曼懂得泡茶,今天看溫行昀拿了新茶過來,便手癢的主動請纓泡茶。

經過三次的“高衝”,新茶入水,慢慢甦醒的茶心,展開初生般不染一塵的新綠,纖纖玉立、飽滿挺直。杯中竹影婆娑,嫺熟的升騰、旋轉、自在起伏。

賞竹葉青,是件極爲修心養性的事情,伊一自然是不懂得這個,不過她也不笨,依樣畫葫蘆總是能夠的。

喝個茶都這樣累,她再次感慨人與人之間其實差別挺大的。

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孩子的話題總是最多的,家裡有溫暖在耍寶,滕曼的肚子裡又有兩個。

不知是誰突然問了一句:“伊一呀,你們什麼時候要個孩子呀?”

伊一跟溫行昀就好像是遭雷劈了一樣,瞬間表情僵硬,他們平時都做好了措施的,唯一一次是那次在浴室,不過後來,兩個人誰也沒有主動拿這個出來說事兒,今天被這樣放到檯面上來講,都有些招架不住。

溫行昀的母親察言觀色,看到他們倆個的臉色,自然猜到了幾分,“也是時候給暖暖添個弟弟了。”

邊上的柳如儀也適時的插嘴,“是呢,正好和小曼的孩子做伴,這下我們家可有得熱鬧了。”說完,她看向伊一的眼色,就彷彿伊一肚子裡已經有了種似的。

害的伊一好不尷尬,窘的一臉緋紅。

溫行昀及時出聲爲她解圍,“我們不是已經有了溫暖麼。”

伊一原本挺直的身子僵在了當場,又聽他說:“這麼多小孩子,你們也不嫌吵的慌。”

“咦,你說你這臭小子,這是說的什麼混賬話!”這話是柳如儀說的,溫行昀的母親的是被他氣得開不了口了。

正當衆人鬧哄哄的,溫暖那細軟的喉嚨便響了起來:“我纔不要什麼弟弟,我只喜歡媽咪生的寶寶!”

有好一會兒,大家纔會意過來,溫暖口中的媽咪說的是滕曼。

伊一的臉上一陣紅白交加,滕曼也是無所適從,溫行昀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他蹙眉瞪向溫暖,所有大人跟被點了穴一般,紋絲不動的,你看看我,我看看她。

最後,溫景之只得從滕曼的身側站起來,走到溫暖的身邊,一把將她抱在懷裡,懲罰性的捏着她的小鼻子,“暖暖,你知道媽咪肚子裡的寶寶,你要怎麼稱呼嗎?”

這要是換作平時,滕曼早就要過來護着了,溫景之不止一次的說要徹底糾正溫暖的稱呼,都被她以孩子還小之名胡混過去了,可是今天這丫頭居然當着這麼多大人的面,給伊一難堪,這就不能再縱容了。

溫暖一雙水汪汪的純真大眼骨碌碌的轉着,死死盯住滕曼。

滕曼則讓自己硬下心腸,轉開眼不去注意她。

溫暖見沒人打算伸出援手,扁扁嘴垂下頭。

“對不起爹地,我以後不會了。”

聲音已然是帶着哭腔了,滕曼的心口一軟,正要出聲,擡頭卻被溫景之的眼神喝退,“暖暖剛剛叫我什麼?”

這下溫暖徹底慌了,擡起受驚的小臉,金豆豆撲落撲落的往下掉,哽咽了起來:“小,小爺,爺——”

溫景之蹙起眉心,他就知道,這個惡人,遲早得由他來做,這樣大的孩子正是鬼心思多的時候,她會一再的試探你的底線,如果你不強硬起來,她根本就不會改,只會得寸進尺。

從上次溫行昀將她送回來,溫景之就隱隱猜到,這小丫頭定然是在那邊給伊一使絆子了,從滕曼的隻字片語中他也瞭解到,這小丫頭人小鬼大,從來沒有叫過伊一一聲媽媽不說,甚至連伊老師都省了,直接成了‘爸爸的小老婆’。

孩子並不壞,教育方式也不能一味的軟,孩子打小可憐,這就是大家一再縱容的原因,可是,如果一直這樣放任不管,對她的人格成長也有很大的障礙,這,不行。

溫景之在部隊帶兵痞子的時候,常常是恩威並施的,但面對孩子的時候不能,他也會心軟。

“暖暖乖,過去跟媽媽道歉。”溫景之還是軟下了調子,輕聲誘哄。

這下,溫暖哭得更兇了,小身子軟軟的朝溫景之身上靠,腳下卻一步不肯動。

伊一實在看不下去,伸手扯了扯溫行昀的褲腳管。

到底是他的女兒,溫行昀自然是捨不得的,但是他也懂得溫景之的意思,這個時候,他不適宜出面。再說,溫暖確實需要正確的引導,既然大家都沒法強硬起來,那麼就交給小叔吧。

溫行昀握住伊一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不多會兒,溫暖左看看右瞧瞧,眼見沒人肯護着她了,含着嘴脣咬了又咬,這才亦步亦趨的走向伊一,不情不願,怯生生的張了張嘴,還是沒有說出一個字。

伊一不忍心,張開雙臂把溫暖攬進懷裡,撫着她瑟瑟發抖的背,輕聲寬慰:“沒事了,暖暖,沒事——”

“小叔,算了吧,暖暖還小,隨便她喊我什麼,其實我都無所謂的。”

溫景之嘆息,女人總是比較容易心軟。

晚間的時候,兩人從溫家老宅出來,誰的心頭也不輕鬆,一路無語。

其實伊一很想問問他,爲什麼不要孩子?即便是有了溫暖,可夫妻倆個不是應該有一個屬於他們自己的孩子麼?她還是會對溫暖好,他究竟是不要孩子,還是不要和她的孩子?

將伊一送回家,溫行昀又出去了,一直到凌晨纔回來的,車子開進院子的時候,他就發現自己家裡燈火通明,和往日的景象大不相同,他微微有些吃驚,停好車子,他快步走到門口,打開大門,客廳裡所有的燈都開着,燈光明亮的有些耀眼。溫行昀有些疑惑的一路往裡走,一路順手關了燈,等他走回臥室,發現臥室裡也是燈火通明,但是伊一好好的躺在牀上,她把自己縮成一團,面朝着臥室的門側臥着,兩眼緊閉正睡得安詳。他忽然就鬆了一口氣,關上大燈,慢慢走到牀邊,背靠着牀在地上坐了下來,昏黃的燈光下,他把臉埋在雙手的手裡,疲憊的呼出一口長氣。

他出去在高架上兜了個大圈子,在空曠的地方吹了半小時的風,活像個神經病,他知道白天的事,又讓伊一受傷了,可他真不知怎麼去安慰她,自己都沒理清頭緒了,還怎麼去安慰她?

在新的一週開始後,伊一回復往常的樣子,按部就班的生活着,溫行昀也配合着她,每天照樣按時接送,回到家就再也不出門。兩人待在一起的時間多了,但卻隔的越來越遠。

溫行昀覺得一日日在煎熬,伊一也一日日的越來越沉默。這一天,溫行昀洗了澡,走出浴室,他一邊擦着頭髮一邊往牀邊走,來到牀邊,他看着牀上的伊一,只見她眼神呆滯的看着天花板。

最近這段時間,這種眼神幾乎就是伊一的常態:無神的,壓抑的,目光長時間的定在某一個點上,他知道這是極度壓抑的人才會有的眼神,他每一次看見她的這種目光,都如心上被壓了一塊巨石讓他透不過起來。時間久了,彷彿所有的東西似乎都被壓迫到了一個臨界點上,溫行昀把手裡毛巾放下,終於清楚而緩慢的說出:“伊一,我們還是離婚吧!”男人的這句話說出後,房間裡馬上就空曠而寂靜下來,似乎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太過安靜的空間,帶着一絲沉重的氣氛。伊一躺在牀上動都動不了,她覺得耳邊響起了巨大的轟鳴聲,她的身體似乎在急劇的下墜!終於,終於還是掉了下去啊,一直以來,她都是戰戰兢兢,如站立在萬丈深淵上的鋼絲繩,心懸在在喉嚨眼上,恐懼時時旋繞在心尖,終於在惶恐的試着朝前走的時候掉了下去。伊一覺得疼,哪兒哪兒都疼,就連身邊的光線都刺的眼睛無法忍受,她擡起一隻胳膊擋在眼睛上,很輕的說了一句:“溫行昀,我好疼呵。”她的音調平穩,不帶着一點要哭泣的腔調,寂靜,默然,沒有哭,沒有哀求,甚至沒有其他的語言。

可這樣的平和對於溫行昀來說衝擊力太強大了,他寧願伊一哭着喊着或者罵他打他都行,可是她什麼都沒做!他突然覺着這句話或許對他自己的殺傷力比較大,因爲他幾乎要被從四肢百骸衝過來的絕望給湮滅!其實就在剛纔他終於說出了離婚的那一瞬間,他是有解脫的感覺的,可是這種解脫的快感來得快去得更快。

這段時間以來,即使在伊陽說出那番話之後,他也絕對沒有想過離婚倆個字,可今天不知怎麼的,他竟脫口而出,是伊一的那個眼神太過空洞的緣故麼?

但是伊一的那句“我好疼”,又讓他的心猛烈的抽緊。有一種鈍痛,悄然襲上溫行昀的心臟,這種疼痛對他來說並不陌生,在莫輕衣渾身是血的倒在他懷裡的時候,他有過比這種痛更爲強烈的感覺,可此時此刻,這種痛重新又襲上心頭的時候,還是讓他措手不及。那強烈的疼痛感是極其真實的,就像是一種真正的病痛,一陣接着一陣。溫行昀忽然有些暈眩,他扶着身邊的牆壁,穩穩心神,又看向牀上的伊一,他張了張嘴又閉上,傷害的話已經說出,就如潑出去的水,還能收回麼。伊一還保持着剛纔那個姿勢,昏黃的燈光下,看不清她的表情,她遮在眼睛上的一隻手,手掌朝上,掌心纖弱,蒼白而無力,她的那個姿態是那般柔弱隱忍,隱隱透着一種無力的絕望。

溫行昀長久的凝視着她,以至於在他以後漫長人生歲月中,伊一的這個姿態,被永遠留在了他的心尖上,想一遍,痛一遍。溫行昀轉身離開這個房間,他走的極慢,每走一步,好像就有一些屬於他的東西,正在慢慢的離他而去,他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但他疼到麻木的心口告訴他,那東西很珍貴,很珍貴……輕輕帶上身後的門的時候,溫行昀在心裡說:伊一,我們都走錯了路,現在我放開你,你要的生活,我給不了,我似乎,已經失去了愛人的能力……這句話,他本來應該當着伊一的面說,但是他把伊一的沉默和說出口的唯一的那句話,當做是她的回答,他以爲,她也已經放棄。所以,他不想矯情,不想再讓她因爲他的話而心軟。

在他們的這段婚姻當中,他從頭到尾都在做着錯誤的事情,走到這一步,他願意承擔所有離婚的後果,哪怕是讓伊一恨他,也好過讓她活得行屍走肉一般。

他給不了的,終究還是給不了,這般誤人,又是何必?

只是他終於是沒有看見,當他輕輕帶上身後的門,門鎖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那一瞬間,伊一被手臂覆蓋的眼角,緩緩的滑落下來兩行淚水,那兩行淚水幾乎是源源不斷的傾瀉!伊一有多愛他,他也許永遠都不會再知道。

而此刻的伊一,也終於有些明白,自己這些年來的執念,已然不能用深厚來形容,對溫行昀的愛戀,已經成了她這些年來唯一的堅持,她又怎麼可能輕易的放下。這一夜溫行昀在書房裡呆坐了一晚,凌晨時,他換了衣服踩着晨光走出這棟房子,他沒有開車,一件隨身物品都沒有帶,朦朧的光線中他一步步的走遠,沒有回頭。

那天是週六,他離開家的時候,站在門口的迴廊處稍稍停留了一下,看着面前的路,腳下無意識的走了出去,這個時候正是白天與黑夜交替的時候,這個城市屬於白天的繁華還沒有開始。而他,置身於城市的一角,緩步前行,四周空曠而安靜,他猶如置身在一片灰濛濛的霧氣裡,看不清周圍的景象,更看不清前方的目標。

從那以後在很長久的一段時間裡,他都再也沒有回到過這裡。溫行昀離開的那天,伊一起牀刷牙的時候,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突然間就吐得天昏地暗,當時她有些懷疑,還是去小區外面的藥店買了驗孕棒,又回到家,自己做了一次尿檢。

渾渾噩噩中,居然看見了兩條扛,她甩甩頭,集中精神又看了一遍,雖然第二條線並不明顯,可是確實是有的!

伊一足足愣了有十來分鐘,一直保持着坐在馬桶上的姿勢。她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心裡頭的煩躁取代了原先的失落。這個週末她過得很糟糕,期間伊陽打過一次電話來,也沒說什麼,就是問問她的近況而已,兩個人也不如原先那樣親密,什麼都聊。伊一總覺的,上次伊陽定然跟溫行昀說了什麼,而她和溫行昀之間能走到這樣一步,也許,伊陽是起了催化作用的。

星期天下午的時候,於水星約伊一逛街,被她用身體不適爲由給拒絕了。

因爲她今天要去醫院做一個檢查,好確定一下。

早早孕,四周半。

伊一麻木的聽着醫生說的注意事項,傻乎乎的不斷點頭,那醫生看她的樣子,不禁嘆了口氣,“若要留的話,你這個狀態可不好啊,看看你,從進來到現在,就沒笑過……”邊說,又是一陣的搖頭嘆氣。出了醫院,伊一沒有打車,她慢慢的走在人行道上,這一刻她忽然覺得老天爺在跟她開玩笑。

那一次的全心投入,造就了今日她腹中的意外,真真是意外啊!伊一很自然的伸手覆上小腹,自言自語:“寶寶,媽媽該怎麼辦呢?爸爸,他不要媽媽,更何況是他都不知道的你?”

世界是如此的美好,經過她身邊的,似乎每一個人都在微笑,就連陽光也是那麼的明媚可親,吹在身上的微風,都是溫暖柔和的。可是,她呢?

她要,好好想一想。也許,這是另一個契機?

不可否認,她愛溫行昀,所以卑微,所以不願把這世界上,唯一能把他們聯繫起來的婚姻關係切斷。所以,當她知道自己懷孕,還是有一些舒了口氣的感覺,她該給孩子的父親一個選擇的機會的,是不是?可是事情的發展,總是出乎人的意料,就在伊一準備在找溫行昀談一次的時候,他卻不請自來,身邊還跟着一個四十左右的男人。

幾日不見,伊一發現溫行昀還是和她的印象裡一樣,優雅高貴的,身上永遠是一塵不染,往門口隨意的那麼一站,怎麼看都是一道吸人眼球的風景。伊一微微朝他笑了一下,她這幾天的日子不好過,連笑容裡都有着一種虛弱的氣質,溫行昀似不忍看,他有些急促的轉身,對伊一介紹身邊的中年男人:“這是王律師。”

伊一有些疑惑,帶個律師來是怎麼個事兒,她機械的和王律師握手問好。短暫的寒暄後,伊一也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在離婚前,他們的財產分割問題需要辦理一下。伊一那心中唯一的希望也隨之破滅,他是這樣迫不及待的要和她劃清界限了,她,卻還在這兒爲他突然的到來而雀躍,瞧,自作多情了吧?

如此,還有必要跟他談孩子?罷了——伊一木然的將兩個人請進了家門,麻木的上了茶水後,便靜靜的坐到沙發一角。剩下的,就是那個律師一個人在說了。她只聽那個律師說了一句,就把頭扭到了一邊,看向窗外不知名的景色,沒有表情。那律師對伊一說:“因爲溫先生在婚前沒有對婚前的財產進行公正,所以在你們離婚後,屬於溫先生的財產,將有一半是屬於伊小姐您的。”伊一早已經沒有興趣聽下去了,她依然望着窗外。

從溫行昀的角度看去,她的身形如一個剪影,沉默寂靜的似一潭死水。他放在桌下的手,猛然握成一個拳,明明是修剪平整的指甲,竟也能生生刺痛他的手心。在短短几個月的婚姻生活裡,溫行昀卻從她身上體會到那麼多的情緒:他煩躁,壓抑,痛苦,無措,自責……他還屢次在她身上體會到,他對語言的運用竟然有障礙。王律師把一疊一疊的文件在伊一的面前鋪陳開來,那上面分別是溫行昀的房產,股票,基金,個人存款,所有的都做好了公正,只需她簽了字,那文件就會馬上生效,伊一也馬上會擁有一大筆財產。她掃了一眼眼前的一摞摞白紙黑字,最後看了一眼溫行昀,那一眼中到底包含了多少的滄桑,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什麼也沒說,拿起筆,乾淨利索的簽好了字。伊一這個人對錢沒什麼具體的概念,她雖然沒有什麼錢,但她從小就沒缺過錢,也沒有支配過很大數額的金錢,在她眼裡,幾百萬和幾千萬其實沒什麼區別,不過就是個數字多少的問題,倒不是她天真的不知道金錢的魅力,只不過是她這個人並不追求物慾,所以溫行昀給她的這三個多億的財產,對她來說也不過就是很大一筆錢,一個沒有生命沒有多少意義的數字而已。她知道溫行昀其實是想補償她,可說到底,他有什麼錯吶?錯在不愛她嗎?當初的路是她自己選的,她同樣是成年人,她其實也要爲自己的選擇而承擔後果。若他們之間真要論出個誰對誰錯,恐怕這輩子都分不清楚了!伊一之所以接受溫行昀給她的這筆財產,無非就是想要讓這兩個人快點消失,若她這時候拒絕,溫行昀勢必是不同意,而她,已經沒有那麼多的力氣再跟他糾纏下去,她需要給自己時間和空間,來舔舐自己的傷口。伊一簽好字,律師收拾收拾東西就離開了,剩下他們兩個人坐在那裡,相對尷尬,還是伊一先開口說的:“辦手續的時間另外再約吧,我還有事兒,不送了。”

溫行昀望了她良久,最終只是蹙了蹙眉,什麼也沒說的退了出去。

伊一終是癱軟在沙發裡,緊緊抱着腹部,從無力到心死。

溫行昀出去後,並沒有走,而是坐在了自家門前的臺階上,他身上那件名貴的西裝被摔在了腳邊,頹廢的耷拉着腦袋,一如它的主人。

別看他這幾天在外面,每天把自己武裝的挺好,日子看似就那麼平靜的過着,可是他心裡難受,溫行昀這人其實挺死心眼,他心裡有事也不會主動找人說,就那麼自己憋着,認準一條路就兩眼一抹黑的走到底。

他想,他和伊一最後在一起的那段時間裡,其實他一直挺混亂,在他的想法裡,他自己不能給她一個幸福生活,那他願意放手,讓伊陽把她帶走,他們之間其實一直到最後,也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但他這人太固執,有些事情一旦做出來,後面的發展也不是他能控制的了。就這短短的幾天,他就開始想伊一。

每晚,他一個人鑽牛角尖的琢磨,他想,在過去的那段日子裡,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在乎伊一的呢?他想了很久想不出個所以然,他現在滿腦子裡就是和她的各種生活場景。

他想伊一想的多了就老做夢,夢裡從來就沒有什麼內容,就是伊一各種各樣的表情在他面前晃,卻很少夢到伊一在笑,有時候他會夢到伊一在哭,那時候,他也會難受的想哭,可沒有一次哭出來過。

就在昨天,他又一次從夢中驚醒,他望着牀前灑落的一地清冷月光,舉頭是單調的天花板,四周是冷硬的傢俱,他心裡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一想到這種沒依沒靠,沒着沒落日子,也不知什麼時候纔是盡頭。

直到前一時刻,他看見伊一就那樣活生生的站在他的跟前,他似乎才明白過來,就在那平時的一點一滴裡,伊一悄悄的走到了他的心裡。也直到這一刻,溫行昀才肯承認,伊一這個小女人,她哪裡傻了,最最狡猾的就是她,悄無聲息的慢慢滲透,且帶着無色無味的淺毒,等他猛然發現的時候,已經深陷其中不能自拔,那毒,如今在每晚都會發作,不至死,卻可讓他睡不着,夜夜的無眠。

離婚的日子,兩人約在第三天後,這一天是個萬里無雲的晴朗好天氣,耀眼的陽光刺的人有些眼睛疼。

民政局的門口。

伊一深吸一口氣,覺得心裡空茫茫的,雖然一早便知道要來這裡做什麼來,可她心裡還是難受。她沒有等多久,溫行昀也開車到了。聽到關車門的聲音,伊一扭頭看見他正從一輛奔馳越野上下來。

他一步一步的走近,眼光定定的在伊一迎着朝陽的臉上不移開。

“伊一。”

“走吧。”

伊一淡淡的笑着,垂首,轉身,不再看他一眼。

那笑容,幾乎要將溫行昀的眼睛灼傷,他突然覺得眼眶澀澀的,沉沉的,彷彿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他伸手朝伊一走的方向,保持着那番動作一動不動。

其實他比伊一先到,一直在路的另一邊等着伊一從出現,其實也不是等她的出現,他更希望她不要出現,他希望她這次不要這樣聽話,他希望她學着任性一回,他希望她……

可是她什麼也沒做,只是淡淡的說了句:“走吧。”

她是對他徹底死心了吧?

可是,怎麼可以?在他好不容易提起勇氣的時候,她就要放手了呢?

溫行昀苦笑,他想追上去,可是,這一追,只怕就再難回頭!

他閉上雙眼,任由周邊人異樣的眼光將他打量個通透。

“伊一,回頭,最後一次,我數到九,你就回頭,好不好?我帶你回家!”

溫行昀默默的在心裡開始數:“一,”

“二,”

“三,”

“四,”

“五……”

“九。”

“伊一,趕緊回來,我在這兒等着你,老婆……”

伊一看着門框上離婚兩個黑漆嘛烏的方塊字,眉頭直皺,轉身,卻不見那男人的蹤影。又在周邊找了一圈兒,依然不見。

“不會是走丟了吧?再等等吧。”

這一等,便是半小時。

伊一有些不耐煩,她掏出手機,準備撥個電話過去,可是當她看着屏幕上老公兩個字樣,突然就捨不得按下去。

說她自欺欺人也好,她覺着這一按下去,兩個人以後就再無瓜葛了,她,顯然還是捨不得。

身邊的人一對對的來,一對對的走,不知不覺,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有工作人員來給她打招呼。

“這位女士,我們的吃飯時間快要到了,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助你的嗎?”這個女人一個人失落的坐在這兒已經一整個上午了。

伊一木然的擡頭,朝她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我的丈夫,他還沒到。”

“你們沒有約好麼?”

伊一搖頭,又點頭,“我們在門口碰的面,也許,他迷路了。”

迷路?就算是個瞎子,這一上午,也能想到辦法過來了吧?那工作人員搖頭嘆息,“這樣啊?是心迷路了吧?”

伊一尷尬的笑笑,從座椅上起身,慢悠悠的朝大廳方向走去。

“這人怎麼回事兒?有事也打個電話來說一聲兒啊!叫人在這兒白等。溫行昀,我有給你機會哦,是你自己不來的,這婚我可只離一次,到時候別說我耍賴!”伊一邊走,邊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語。

午間的太陽明顯大了許多,曬得門口那兩株盆景鐵樹都鄢鄢的。

伊一拾級而下,白晃晃的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咋一出來,完全不適應,只覺眼前白花花的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楚。

溫行昀以往在部隊訓練時,站在比這大的多的太陽下曬都沒事,可今天也不知是怎麼了,這太陽曬得他頭昏腦脹的,冷汗出的他都溼了整個背脊,襯衫黏膩在他的肌膚上,萬分難受。

可他心裡還是默默的在數,“八,九……伊一,這都吃飯的點了,你怎麼還不回來?一,二……”

當伊一站定在溫行昀的面前,他竟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實起來,他吶吶的伸出手,夢幻般的自囈:“伊一,是你麼?老婆?”

伊一也是如在夢中,她從未聽過溫行昀喊她老婆,在婚中尚且不曾,如今要離了,更是不可能。

伊一有些自嘲的笑笑,看來,這太陽是太大了,都曬得她耳鳴幻聽了。

溫行昀見她到了跟前還要走,一副不把他看在眼裡的樣子,頓時便有些手足無措,只是心裡有個聲音在喊着:“不要放她走,捉住她!”牢牢的!

腰間突然襲來一陣力道,伊一整個人便被箍在一個灼熱的懷抱中,那個懷抱,既陌生又有些熟悉,那懷抱中散發出來的氣味,讓她忍不住的貪戀,那是她最喜歡的沐浴露的味道,淡淡的奶香。

“老婆,我等了你一個上午,從一數到九,你不回頭,再從一數到九,你還是沒回頭,伊一,謝謝你肯出來,我們回家好不好,我們好好的過日子,我知道我真的不是一個好丈夫,可是我願意爲你去學,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一次,就一次!”

伊一被他迷迷糊糊的抱着,他說的話,她迷迷糊糊的聽着,不多會兒,她覺得臉上癢癢的,像是有蟲子在爬,用手一摸,才發現,是她自己的淚。

她聽到什麼了?那個聲音,是,是溫行昀的?

他說,他等了她一個上午,等她回頭;他說,他願意學着做個好丈夫;他說,要她再給他一次機會!

可是,這些話,不是應該都是她想說的嗎?她想說她後悔了,她不要他的財產,再多也不要,她不要離婚,她可以做的更好,她,不要放開他!

她有些不敢相信,想擡頭看看清楚,可是她一動,便被他用勁按在懷中!

伊一顫抖着手,輕輕的摸索着男人的腰背,她要確定,這不是她的幻覺,這腰,這背,這個味道,不是溫行昀又能是誰呢?!

“你,你,你——”一連說了三個你,還是沒能吐出一整句話來。

溫行昀發覺懷中的人兒在發抖,軟軟的,再也剋制不住心頭那種失而復得的狂喜,一個彎腰,將她打橫抱起。

“老婆,我們回家!”

“回——家?”

“是啊,回家!”

“老——婆?”

“呵,你該叫我老公!”

“……”這是,要逆天了麼?還是她中暑了?

伊一用手遮住眼前刺眼的光亮,從指縫中看見男人那張輪廓深邃的臉,她從未見他笑的如此溫柔,那嘴角,勾出的弧度在陽光下,竟如彩虹般耀眼,好看!

------題外話------

至此,婚非的正文和番外都已完結,感謝大家的一路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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