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葉衝趁亂施展驚龍變攀上宮牆的時候,正看到他父親在衆人眼前重新露面的一幕。
葉重樓的臉上沒有太多的情緒,在衆人的矚目中,他也一一轉頭掃過在場之人。
有他認識的,有他不認識的,有曾經跟他一起喝過酒的,也有曾在背地裡詛咒過他的。
驀然,他看向王座上那個憤怒的老人,語氣淡然地說着:“衛王宮的千餘禁軍,遠不是眼下三千精兵的對手,此時朝歌城城門已關,最近的一支軍隊也還在百里之外,你沒救了。”
那聲音像是在宣判。
衛王的面色都猙獰起來,“你這是大逆不道!我是大周天子親封的衛王,受命於天!就憑你這個廢物也敢反我?”
眼前這一切來的太快,讓已經年邁心衰的衛王來不及消化,他只能惡狠狠地瞪着這個幾乎都要被自己忘卻在腦海中的人物。
葉重樓咧嘴笑了起來,“受命於天?嘿,忘了告訴你,當年勳王子的遺孤並沒有死,被你們殺死的,不過是他府上一個老管家的孫兒,真正的衛龍已經長大,而現在大周天子冊封衛龍爲衛國國君的詔書已經在來朝歌的路上了。”
他看着衛王說道:“你現在還敢說自己受命於天嗎?”
葉重樓的話猶如一記深水**,在這宮牆上掀起了巨大的波瀾。
王朝世代沿襲宗法制,是以很少會有造反這種事情發生,因爲名不正言不順。王座的爭奪,也往往是在諸位王子之間,貴族門閥之間的爭奪。而最終的定論,莫不是以王朝內的天子詔書爲準則。
要知道天子詔書也是人寫的,而不是真的存在什麼天意,所以往往都是在大局已定之後,按照勝王敗寇的規則,給予勝利者的錦上添花。
可爲葉重樓言語中透露出來的信息卻是,在這場譁變之前,周天子就已經寫好了詔書,認定了當今衛王必輸?
天子詔書指定那個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勳王子遺孤爲下一任衛王?
那麼身爲衛國公卿的他們,該何去何從?
很多人的目光就落在了董文淵和吳河的身上。
因爲在此時看來,董文淵必然是提早知道並參與了這一計劃的,而吳河——他本就是葉重樓的部署,現在的叛兵又隸屬他的麾下,自然也難逃干係。
吳河自始至終都沒有說出半句話,事實上,他從來都沒有得到葉重樓的任何計劃和消息,面對今天這場譁變,他心中也是猝不及防。
但是他清楚,倘若這件事真的已成定局了,這個時候的葉重樓不會現身。
葉重樓從來都不是一個喜歡在對手面前大放厥詞的人,他行事向來果斷凌厲,而此刻爲何會在這個時候站出來?
旋即,吳河的目光落在了王東林的身上。
吳河的猜測沒有錯,葉重樓本就是在這個計劃之外的人,他之所以選擇在這個時候出現,是因爲他和葉衝都想要做同一件事。
查漏補缺。
他們都想到了,倘若衛王或者他任意一個兒子被王東林救走,出了朝歌城,到時候恐怕整個衛國就會大亂。
而把這羣人拖在宮牆上越久,侯應龍他們就可以騰出更多的餘力來消除後患。
所以從他一出現到目前爲止,都是在告訴那羣王侯公卿們,你們追隨的這個衛王已經日薄西山。
葉重樓本沒有必要做這些,他只是想要這件事情儘快有個了結,讓自己將欠了多年的人情還掉,將積攢了很多年的仇恨消泯。
然後他才能坦蕩地告訴自己的兒子,有關於自己的一切,以及即將降臨到他們頭上的命運。
眼下,三千靈紋甲士兵已經將他們身處的這堵宮牆團團圍住,前來救駕的王宮禁軍完全處於被碾壓的局面。
衛王拖着老邁的身軀從自己專屬的“王座”上站起,看着宮牆下面血流成河的慘象。
他那滿是皺紋的面孔扭曲了起來,宮牆上響起了他蒼涼嘶啞的笑聲。
“衛勳啊衛勳,我還是小看了你,沒想到你死了那麼久,還有人願意爲你復仇,願意爲你的兒子賣命!”
衛王忽然轉頭,看向王東林道:“王先生可否答應我一件事?”
王東林心中震顫不已,有多少年,沒有聽衛王稱自己爲先生了?
他下意識瞥了對面的葉重樓一眼,雙手抱拳道:“大王請吩咐便是!”
到了此時此刻,王東林也算是那些突遭變故的公卿之中最爲淡定的了,因爲他不需要衡量局面,不需要在這種時候想着自己怎麼站隊,怎麼讓自己的家族在接下來能夠減少損失、獲取利益……他統統不需要!
他很清楚地知道,這個時候,自己只能與衛王站到一起。
因爲他是廢了葉重樓的罪魁禍首,他受了衛王的吩咐去殺害衛勳,也是他帶人去抄衛勳的家!
他沒有選擇。
但是他依然不畏懼,因爲他自認在這裡沒有任何人能夠攔住他,包括葉重樓。
只聽衛王長聲喝道:“我現在宣佈,王位繼承人是衛央,現在朝歌城被叛軍所控制,我命令你護送衛央出城,糾結全國兵力,奪回朝歌。”
衛王不愧是老而彌辣,他沒有在這個時候向任何公卿多說一句,只是表了個態,我已經把王位傳給我的兒子了,以後怎麼站隊,你們掂量着來。
對於很多尚未涉及到譁變事件中的人來說,即便此時投誠與葉重樓他們,也撈不到什麼好處,反而此時衛央身處險地,若是待他們離開朝歌之後,暗中以家族勢力相助,到時候重新奪回朝歌,那自然更有益處。
所謂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這是衛王在給他兒子日後重新奪權埋下的伏筆,也是他今時今日面對這般境地唯一能做的選擇。
當然,這一切都有一個前提,那就是王東林可以將衛央安然無恙地帶離此地。
而頭一次身處這種兵變時間之中的衛央此時面色晦暗,絲毫不因爲父王的承諾而生出喜悅,他只是眼神陰毒地看着葉重樓。
衛景慘笑一聲,面色悽然,衛王的那番話,顯然是把他捨棄了。
衛央好歹還有希望,而他,是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央王子,我們走!”
王東林最後向衛王深深一揖,便將衛央護在身旁,準備衝殺出去。
“慢着。”
葉重樓擋在了他的身前。
這時,所有的目光便又落在了他們二人的身上,上一代衛王親封的第一刺客,和當今衛王冊封的第一劍客。
他們如同多年前那一幕一般,再一次狹路相逢。
“你還以爲自己是當年的葉重樓?”
王東林冷臉看着他道:“不想死的話,就給我閃開!”
葉重樓卻哈哈笑了起來,“你不敢殺我。”
王東林眸子中頓時射出兩道寒芒,“你若真的找死,我爲何不敢?”
說話間,他的長劍依然從劍鞘中彈起,被他握在掌中。
葉重樓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懼意,只聽他道:“你怕,怕葉衝!怕我的兒子!所以你不敢殺我!”
“嗖!”一聲。
王東林的長劍劃開氣浪,直指着葉重樓的眉心,他嘴角謔笑着道:“我上次沒能殺死你那個寶貝兒子,都算他命大了,我會怕他?”
葉重樓目光如炬,逼視着那兩道目光,“就是因爲這樣,所以你纔會怕,你知道他的天賦,你也清楚你自己今日一旦離開,再有機會與他碰面恐怕得是時過境遷了,那個時候的你,必然不再是他的對手。所以你不敢殺我,你怕我兒子將來會殺死你!”
葉重樓此時提及自己的兒子,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股傲然之意。
王東林的眼睛眯了眯,緊接着,他也笑了,“你是想激怒我?還是在拖延時間?沒用的,我即便殺了你,也還有足夠的功夫帶着央王子突出重圍!”
只見他整個人的氣勢猛然間高漲而起,長劍在他手中陡一翻轉,便裹挾着沉重如山嶽的氣勢向葉重樓的身上劈去。
葉重樓的身子迅速騰躍而起,一團熾烈狂暴的光芒,也從他的袖中飛出,砸向王東林!
那些王侯公卿們紛紛帶着一同前來觀禮的自家子嗣躲到角落去。
王東林的聲音在衆人耳邊響起,“我說呢,一個廢物怎麼會有勇氣擋在我的面前,看來你的實力恢復了不少,當日傷你還是傷得不夠重啊!”
“傷我輕重的選擇權在我,而不在你,你不會到現在還反應不過來吧?”葉重樓毫不客氣地回擊道。
王東林冷哼一聲,道:“那又怎樣,如今你連氣海境大圓滿都不到,而我卻已經是地宮境高手了,今日,我便要重新廢了你!”
話一落音,王東林手中的長劍光芒爆盛,原本被他刻意掩蓋的靈紋散發出絢爛的光芒來。
他整個人的氣勢更是猶如一座山,立在宮牆之上。
“竟然是玄階中品的長劍!”站在沈風陽一側的沈卿兒訝然道。
“重樓大哥,吳河與你並肩作戰!”
在這關鍵時刻,吳河錚然一聲拔出了自己腰間的長刀。
麾下軍隊突然反叛,攻入了王宮,昔日大哥又以這樣的一種方式出現在自己的面前,這一切都讓吳河目不暇接,甚至一時間難以理清自己的思緒。
但是當他看到葉重樓與王東林再一次持劍對立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就挺身站了出來。
上一次我沒能追隨在你身邊,讓你受了小人暗害,這一次,我吳河絕對不能缺席!
葉重樓看到這位昔日部署,心下也是感慨萬千,不過他此時來不及去解釋其中的緣由,也來不及解釋下面的三千紋甲兵與自己毫無關係。
他只是點了點頭,“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