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長輩看熱鬧似的看着小兩口親親密密地分開後,難免取笑了幾句。
林家姑姑林曉一向比較喜歡秦雅芙的性子,她往旁邊欠了欠身,招呼秦雅芙坐到自己的身邊來。
秦雅芙看到另一邊坐着的就是三姨,稍事遲疑,卻還是硬着頭皮坐了過去,這種時候,大家都在看着呢,她當然不能表露出對三姨有一丁點兒的情緒變化。
三姨竟也只是漠然的直視前方,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秦雅芙坐下後,林曉拉起她的手,溫和地詢問道:“最近感覺怎麼樣?聽你婆婆說,前段時間孕吐反應很大。”
“好多了。”秦雅芙略帶羞赧地答道,這個問題其實讓她的心裡很不舒服,卻偏偏是對自己很好的人發自真心的提問,所以,她只能感激地迴應。
“嘖嘖!”三姨忽然發出的咂嘴聲音嚇了秦雅芙一跳,她自從得知懷孕那天起,就一直感覺到理虧,最怕別人當面說出什麼嘲笑她的話來。
所以,現在,她繃緊了全身的神經,故作鎮靜地半低着頭,沒有勇氣去看身後的三姨。
“唉!‘人之命天註定,來回瞎跑沒有用’啊!這樣的大白話,也不記得是誰跟我說過的了,可就是現實啊!這雅芙還真是好命,想我張張羅羅了半輩子卻連個孩子都生不出來!”
三姨接下來的這番話徹底驚呆了秦雅芙,預想當中的批評恥笑沒有降臨,想不到她竟也會有如此的感慨,這大大出乎了秦雅芙的意料之外。
秦雅芙這纔想起,三姨跟薛晶晶雖然看似親密無間,但畢竟不是骨肉至親。
這種感覺很奇妙,秦雅芙舅姥爺家的兩個舅舅都沒有親生的.孩子,他們對於抱養的孩子,心態跟自己的骨肉沒有區別,可二舅卻曾在面對長大後的表哥某次不經意間的叛逆行爲時,大發過一次驚心動魄的雷霆。
秦雅芙清楚記得前年,二舅咬牙切齒地說早知道這孩子這麼不聽話,還不如當初不領養呢,那痛心疾首的神態好像的確比生身父母更多了重失望。
而被抱養的表哥面對養父的決絕憎恨似乎也格外敏感,從此後,表哥再不曾那麼激進的惹過二舅,而二舅也絕口不提曾經的傷心欲絕,只是之前的默契親密卻一去不回了。
秦母曾經比二舅嚴厲百倍的打罵過哥哥姐姐,秦雅芙卻從沒聽母親說過後悔生養兒女,或者哥哥姐姐因爲怨恨而與母親起過隔閡,只要雨過天晴,母親和孩子還是一樣的貼心。
也許,這就是老人們常說的“打斷骨頭連着筋”的骨肉血親之間的微妙感情吧?
秦雅芙第一次平心氣和的看着身邊的三姨。
在秦雅芙眼裡,三姨就像是一隻強勢、剛直的刺蝟,隨時隨地想着怎麼刺傷她,所以,她一直是秦雅芙的夢魘,就連做夢的時候,三姨都是一副張牙舞爪的惡魔形象。
可是,在三姨說完這句話後,秦雅芙才發現:其實,她也只是個孤單可憐的母親。
薛晶晶看似乖巧可人,但是她內心深處隱藏着的暴虐、殘忍,只怕是這位一心呵護疼愛她的母親所不瞭解,抑或是無能爲力,更有可能根本就是不忍直視的痛楚吧?
三姨保養得細膩滑嫩的臉部肌膚,細看之下,也已經有了淺淺的皺紋,尤其是眼睛周圍,儘管她用了很厚的粉底遮蓋,依然可見鬆弛的眼袋堆積,還有眼角細密的魚尾紋,那是她做多少次美容按摩也去不掉的歲月痕跡。
這些也就罷了,人都有衰老的那一天嘛,最可悲的是她不停地搜索女兒的眼神,總是帶着希望被肯定的謙卑,讓人心疼。
也許,三姨沒有秦雅芙二舅那樣對非親生孩子始終保留着一點戒心的彎彎繞兒想法,她只是單純的渴望得到女兒心貼心的認可。
可惜,這世上本就沒有等價交換的感情可以均衡,無論她怎麼努力,薛晶晶的心裡似乎始終對她不是那麼掏心掏肺的親近。
秦雅芙冷眼旁觀都可以看出來的問題,相信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所以,儘管她平時爲人刻薄時候居多,至親的家人們也大多對她採取原諒的態度。
三姨微側着臉,明明知道秦雅芙在看着她,卻努力保持平穩的看向窗外的煙花,她拒絕跟秦雅芙有交集。
秦雅芙悲天憫人的發了會兒愣,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了,幹嘛這麼盯着人家看呢?這要是換做以往,難保三姨不會說她有失大家的風範來。
可是很快,秦雅芙就再次失神起來。
因爲她追隨着三姨的視線,居然看到進了書房的林子航神情猶疑的拿着手機走出來後,朝站在窗邊的薛晶晶望了一眼,隱約間,林子航好像對薛晶晶點了下頭,卻又小心的朝秦雅芙這邊看了一下。
秦雅芙慌忙垂下頭,盯住腳下繁花似錦的地毯,大朵大朵盛開的牡丹花,彰顯着這個家庭雍容華貴的氣勢,她不明白怎麼在一不經意間,就發現了些她以爲不必再去計較的東西呢?
當她努力告誡自己,也許一切都是自己多心的時候,再次擡起頭,已經不見了兩個人的身影。
秦雅芙的心微微地痛,想起薛晶晶一直在自己面前炫耀的象徵着忠貞的胸針,想到剛剛他們默契的眼神,想到他們從小到大的情分,也許只是自己多心,也許……
林曉似是看懂了些什麼,輕輕拍拍秦雅芙的手:“雅芙,最近愛吃酸的嗎?”
秦雅芙愣怔半晌,才琢磨出自己的飲食規律,好像只是百無禁忌,什麼都行,在正常的情況下;又好像什麼都不愛吃,在噁心的時候。
她侷促的擡手梳理了一下並不凌亂的頭髮,不好意思的笑笑:“這個,還真沒注意呢!”
“哦,這樣,也不錯哦!”林姑姑對這個答案多少有些失望,但又馬上安慰道:“我有個朋友懷孕的時候就是你這個樣子,結果,後來生了對龍鳳胎。哈哈!雅芙,也許這是個更好的預兆呢!”
秦雅芙臉上微笑,心裡不安,無意識地撫了撫小腹,無措感再次襲來,她對這個孩子總是莫名的擔心,以前聽到的關於孩子出生後不健康,不健全的傳聞會在不經意間涌上腦海,讓她惶恐。
林曉握着她越來越涼的手似乎感應到了她的不愉快,忙開導她:“都說現在的孩子壓力大,我還不信,現在看來還真是這樣。
子瑤帶妞妞的時候比你還要患得患失,整天因爲點小事情就煩,看誰都不順眼。
我倒沒見你有多煩躁,可總皺着眉頭,看得我也心疼。好孩子,心裡有不痛快就說出來,別憋壞了身體。
小航是個知疼知熱的人,對你也上心,他長這麼大,我都沒見過他對誰那麼好過。
以前吧,我覺得他對晶晶夠好的了,可是見到你之後,我纔看明白,那小子對感情和親情可是分得清清楚楚的呢!”
秦雅芙聽出林姑姑是在爲林子航開脫,也不說破,低眉淺笑:“是啊,有時候會胡思亂想些有的沒的,挺不像話的。”
“所以,你以後得學着開朗些,沒事的時候多出去走走,一是鍛鍊下身體,另外也放鬆下心情嘛!等過了年兒,去我家住幾天,咱們好好聊聊,你知道,我只有一個臭小子,跟我一點兒都不親近,我最喜歡子瑤和你了。
可惜,子瑤現在帶孩子哪兒都不願意動,你趁着孩子沒生下來,四處走走也不錯的。”
“嗯,還真是不錯,你家那片果園等開了春兒,漫山遍野的花朵還真是喜人。不過,”三姨見女兒跟林子航走了,終於分出心來關注秦雅芙,只是語氣又恢復了尖酸。
“就是不知道雅芙的身體能不能承受得了啊?你看她這兩個月的身孕就折磨得雞犬不寧了,萬一去了你那裡......”
“三姨的嘴就是實在,什麼難聽說什麼。”林子瑤正好端了水果走過來,就聽到三姨在這裡大放厥詞,林子瑤一邊出言阻止她胡說八道,一邊用牙籤挑了塊水果塞進她的嘴裡。
秦雅芙的臉已經青一陣,白一陣了,她緊緊咬住嘴脣,半惱怒,半賭氣地說:“承三姨好意,雅芙自會善待自己的。”
林曉也有些急了,拉下臉來恨恨地說:“三姐,你比我大,我一向敬重你,怎麼說話這麼沒有分寸呢?年輕人的事情,你總喜歡插一手,有意思嗎?你自己想想,有哪次事情因爲你的推波助瀾而進展順利了?”
林曉平時是個和順脾氣,從不與人爭執,說出這番話後,臉憋得通紅,大口喘着氣,明顯也是氣得不輕。
三姨一見姐姐的小姑子生氣了,再偷眼瞧瞧坐得稍遠些的姐姐好像已經聽到些不對勁兒,正往這邊望過來,委實不敢在除夕夜挑起事端,所以,只好訕笑着搓了搓手,挑挑眉毛,小聲說:“開玩笑嘛,看你們,還較上真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