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教委正式工作了一年多的時候,在建築工地幹活的父親從架子上摔了下來,腰部受傷嚴重,醫生說再走路的希望幾乎就是零,這個打擊原就夠大,卻偏偏工頭只賠了很少的一部分錢,連醫藥費都不夠。
得知消息後,我也努力奔走,四處尋求過法律援助,可惜,收效甚微,並沒有要出多少錢。
癱瘓在牀的父親,脾氣更加火爆,而一向逆來順受的母親,除了難過、心疼之外,又做不了什麼,哪怕她再老老實實地做父親的出氣筒,可他依舊沒辦法接受這個可怕的現實。
另外,家裡還有個正在上學的妹妹,原就一貧如洗的家,如今更加淒涼難過了。
就在我一籌莫展之時,卻又驚聞母親不知在誰的慫恿之下,竟然跑去找了工頭拼命,魚死網破的悲劇毫無徵兆地發生了。
我那個沉默了一輩子的母親,最後因爲心臟無法承受的負荷,倒在了父親摔倒的工地上。
當時的事件,於我來說,是整個天空的坍塌,可於其他人來講,也不過是一幕讓人扼腕惋惜的沉痛畫面而已,當帷幕落下,人家還該幹嘛幹嘛,只有當事人生不如死罷了。
可憐我那一輩子打老婆的父親,在得知母親爲他而死後,臥在病榻上,傻呆呆地看着他的兩個女兒忙進忙出,再沒出一聲,直到母親頭七燒過的第二天早上,被來給他洗臉,照顧他洗漱的我發現,他用最殘忍的方式,了結了自己始終不是很如意的一生:
一條襯褲,一頭系在鐵欄杆的牀頭,另一頭系在自己的脖子上,而父親的整個身子,則被他不知用了多少氣力,才把自己弄到了牀上。
活活吊死自己的父親,臉被憋成醬紫色,口鼻都變了形,我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初嘗憋氣的滋味時,有沒有後悔?有沒有艱難地呼喊過他兩個女兒的名字。
怨只怨,我們兩姐妹昨晚太過悲傷,守在母親的靈前一宿,不曾進來看父親一眼……
因着父母親的先後離世,工程那邊過意不去,又追加了些賠款,可那賠款卻是兩條活生生的人命換來的,誰忍心去花?
我咬着牙告訴妹妹:我會供養她,直到大學畢業,找到工作。
家徒四壁,尚有負債,我捨不得賣掉父母親這輩子唯一的產業——那三間低矮的平房,更不願意花費他們用性命換來的那筆賠償金,那麼,就只有委屈自己了,其實,誰又能明白,經濟上的窘迫並不可怕,最痛苦的,還是每當夜深人靜,看到萬家燈火時,漂泊的心,沒有着落的滋味,才最叫人難受。
租住的環境可以不好,吃的東西可以差些,單位的聚會,能少參加就參加,只要妹妹能夠成材,至少也是給在天之靈的父母一個交待吧。
那是當時唯一支撐我咬牙堅持下去的希望。
日理萬機,且又高高在上的桑主任,對於我一個小小下屬的消息,自然不太可能第一時間獲悉,更何況我家出事的時候,他恰好去北京開會,等到他回來的時候,一切塵埃落定,我已經恢復了往日貌似平靜的生活,最多不過是整個人瘦了一圈,精氣神兒比從前要差一些罷了。
當有一天,桑主任忽然出現在我租住的宿舍門外時,真的把我驚到了,從沒想過,他會跟我有什麼交集,可他偏偏就那麼玉樹臨風地站在那裡,與周圍嘈雜的人羣、髒亂的環境是那麼的格格不入,卻又更像個降臨人間的天使般,自帶光環地,莫名帶給我一線講述不清的希望。
似乎,從那一刻起,我的人生理念就在不知不覺間,悄然發生了變化。
桑主任的到來,並不是他的第一次光顧,卻原來,他已經跟蹤了我好幾天,直到完全弄明白我的現狀之後,他提前給我租了一處單獨的小一室房子,這次來,不過是招呼我打包行李,馬上搬出去而已。
桑主任的自作主張,多少是有着現在女孩子們常常講的“霸道總裁”的味道的,可那一套,果然是百試百靈的,猶如光彩煜煜的王子,施施然地伸出手,拯救了深陷泥潭當中的灰姑娘。
哪怕王子有些老,哪怕我這個灰姑娘別說不具備顯赫身份的父親了,就連刻薄成性的繼母,和無憂無慮、吵鬧不休的繼姐妹都沒有,貧窮、卑微得一如路邊流浪的小貓小狗般。
可畢竟這麼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人相遇了,更是在不知不覺當中就擦出了不該出現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