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雅芙和烏茜茜、桑主任三個人趕到醫院,見到了常遠。
較之昨晚,常遠的面容憔悴了許多,一向注重儀表的他,現在鬍子拉碴,兩眼佈滿血絲,就連鼻子都通紅,明顯是哭過。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而已,想不到他守護了烏珊珊這麼久,還是一樣不能承受她的病情變故。
常遠看到烏茜茜和桑主任時,眼神複雜,他對烏茜茜是有內疚的,畢竟他一直是烏珊珊隱瞞她的幫手,至於桑主任,他卻是有所鄙夷的,眼睛並不看向桑主任。
常遠只向烏茜茜坦白之前的所有事情,又說起他昨晚第一次不再回避烏珊珊的煩惱,開誠佈公的跟她談起生命裡最後的安排。
就如秦雅芙所說,烏茜茜和桑主任這兩個人是烏珊珊的心結,她所有的逃避其實都是希望讓活着的人不再對她有所牽掛。
所以,常遠雖捨不得與烏珊珊在生命最後日子裡的相依相伴,卻還是希望她不要帶着遺憾離開。
他最終做通了烏珊珊的工作,說好了今天安排他們見面。
本來平時,烏珊珊的睡眠就不好,凌晨五點鐘的時候,早早醒來的她,看起來精神有些萎靡,狀態沒有每天好。
常遠早已經熟知她的情況,考慮到昨晚跟她說的事情肯定又影響了她的情緒,所以,當機立斷,匆匆找車把人往醫院裡送。
只是,由小山村趕往市裡,路途遙遠,難免耽誤的時間要長些,烏珊珊便越來越虛弱起來。
到了醫院,人已經暈迷過去,醫生簡單做了檢查,就被推進手術室進行搶救。到目前爲止,進去快有一個小時了,還沒有結果。
桑主任站在一旁,緊抿着嘴,聽常遠說完了,就轉身走到窗邊,眼睛看着外面,什麼都沒有說。
秦雅芙則緊張的盯着烏茜茜,擔心她會跟常遠大吵大鬧。
要說烏茜茜驟然聽到姐姐的病情,從而翻臉,也完全說得過去,畢竟常遠幫助她姐姐如此處心積慮的對她隱瞞,的確有失厚道,但是,這樣一來,難免會引起些不必要的麻煩,只怕還會暴露桑主任的特殊身份。
不過,好像這個擔心是多餘的了,因爲,烏茜茜只是怔怔地看了常遠一會兒,滿臉的憂傷,像是在自言自語般的低語道:“你說,我姐爲什麼不告訴我?
是因爲她怕我知道了影響我的學習,對吧?哈!我就知道她會那麼說。她真傻,要是她就這麼走了,你說,我見不到她最後一面,就不會影響到我了嗎?”。
她的眼神變得決絕,讓人不忍直視,嘴角掛着悽楚的笑容:“她這是要影響我一輩子啊!讓我後半生都得不到安寧,她好狠的心呢!”
秦雅芙看着她悲傷得扭曲的面部表情,心裡發顫,至親親人這麼欺瞞自己,雖是善意,其實卻是最殘忍的傷害,這種生離死別,遠比每天看着她的生命一點點逝去來得更加痛徹心扉。
秦雅芙越發感覺到烏珊珊性子中的清冷、孤傲了,她是希望深愛的人都記着她最美好的年華離開吧?可是,實際上,卻是給他們增加了錐心之痛。
這樣的出發點應該都是爲了對方着想吧?就像林子航不告訴自己那件難以啓齒的事情,他的本心也是不想自己難過的吧?
秦雅芙又想起了昨晚林子航那失望至極的眼神,深深的嵌進她的五臟六腑,那種瀰漫至全身的疼痛,彷彿隨時都會怦然爆發,讓她避無可避。
秦雅芙在不知不覺中就靠在牆上,捂着嘴巴流起了眼淚。
烏茜茜發現哭泣的秦雅芙,忽然很反感,擡手推了她一把,大聲說:“哭什麼哭?我姐還沒死呢,你就哭?”
秦雅芙愣了下,這才意識到自己太脆弱了,現在烏姐生死未卜,自己卻在這裡哭泣,難免說不過去,只得走開些,穩定了下情緒,老老實實的站在窗前,也跟着桑主任茫然的看着外面。
桑主任始終沒有說話,堅毅的臉上,線條依舊硬朗,就連眼神都跟平時沒有太大的區別,或者說更加淡漠些,似乎這裡的一切都跟他關係不大,他只是在這裡等着下屬的一個消息而已。
最先打破平靜的反而是常遠,他坐在一邊一直瞪着桑主任,在他眼裡,桑主任至少也該問問烏珊珊的近況吧,可是,居然會毫無反應,這讓他心裡窩火。
他忽地站了起來,徑直走到桑主任面前。
他的個子沒有桑主任高,走到近前,氣勢上就弱了些,再加上桑主任平日裡的威嚴竟讓他從心理上又輸了一頭,他有些底氣不足的問道:“你,你爲什麼不去找她?”
桑主任嘆了口氣:“我真的找過,可是沒有找到。”
常遠不屑地冷哼:“如果你肯用心,掘地三尺也可以挖出來的。”
桑主任點了點頭:“你說得對,我不是你,我沒有你的堅韌性格,所以,她纔會選擇你做爲陪她走到最後的人,你,的確比我做得更好!”
常遠呆怔當場,他本來準備了一大堆的說辭來嘲笑桑主任,至少面對桑主任,他自覺也有個勝利者的姿態纔對,只是,沒想到桑主任會這麼平靜的承認他不如自己,這下子,他反而沒了話說。
他愣愣地盯住桑主任,不可置信地問:“難道你對她沒有感情嗎?她爲了你,什麼都不管不顧的心你看不到嗎?你,怎麼可以這麼平靜?”
桑主任長長的嘆了口氣,眉頭皺得更緊,不悅的瞪了他一眼,語氣生硬地說:“如果我不平靜能夠換來她的平安,我倒願意現在就從這樓上跳下去!可是,有用嗎?”
秦雅芙聽了一哆嗦,這些人都怎麼了?桑主任那麼深沉的一個人居然也能說出這樣的重話來?
她又用心的打量了下站在身邊的桑主任,忽然發覺他狹長的眼睛裡晶亮一片。
他的眼角餘光似是發覺了秦雅芙對他的注視,匆忙仰起頭,硬生生的逼回了淚水。
秦雅芙在心裡輕輕嘆息:這些人都是何苦的呢,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弄得這麼錯綜複雜,該怎麼收場?
眼看着兩個亮着“正在手術”燈的手術室,其中一個人員頻繁進出,另一個卻很安靜,常遠說安靜的那個是搶救烏珊珊的,也看不出是忙碌的那個更把握些,還是安靜的更安全些。
按常理想,很多人都去摻和的手術,應該是專家重視,但肯定也是兇險太多了吧?但是肅靜的那個是否就代表着一切順利呢?
四個人無望的等在外面,個個心事重重,卻沒辦法溝通,只是一分一秒的熬着時間,盼望着結果。
終於,在三個小時後,給烏珊珊做手術的那盞燈滅掉了,護士推出了昏迷中的烏珊珊。
秦雅芙感覺手腳冰涼,膽怯的小步挪到近前,心裡忐忑得厲害,既渴望聽到手術結果,又害怕聽到。
緊張的人似乎不止秦雅芙一個,這四個人都呆愣了半晌,還是桑主任最先反應過來,問道:“醫生,病人情況怎麼樣?”
那個身穿手術服的男醫生眼睛大大的,明亮而又有神采,他鄭重其事的做出瞭解釋:“病人的癌細胞已經擴散了,但是,能夠支撐這麼久,應該跟所居住的環境和家人平時的照顧得當有關係。
這次發病,問題還是出在情緒過於激動上,暫時算是有驚無險的闖過來了。不過,不要太樂觀,所謂燈枯油盡,以她的狀況能夠堅持到現在,也算是奇蹟了,至於哪天徹底停下來,也希望你們能夠做好心裡準備。”
烏茜茜只顧看着暈迷中的姐姐,眼裡已經沒有別人了,她摸着姐姐瘦削的臉頰,光禿禿的腦袋,憋了這麼久的眼淚終於泉涌而出。
秦雅芙反而放下心來,遇到這樣的事情她再不哭,只怕會憋壞了。
幾個人合力把烏珊珊推回病房,擡到牀上,等候她的甦醒。
姐妹間相像的性格這時候得到最大限度的體現,同樣的隱忍堅強,在突遇這種鉅變後,烏茜茜竟沒有抱怨,只是一直握着姐姐的手再不曾放開,喃喃低語着姐妹之間的往事。
秦雅芙感覺烏珊珊對抗疾病的樂觀心態,和烏茜茜面對姐姐病情的認命接受,應該跟常遠之前講過她們的母親就是乳腺癌去世有關係,雖然姐姐以爲只有自己記得母親去世的真實原因,其實年幼的妹妹還是有所感知的吧。
再就是這對相依爲命的姐妹估計也是有些非常人的經歷,這些她雖無從得知,但也沒必要刻意去琢磨,只希望現在的她們能夠好好享受最後的幸福時光。
.....
烏珊珊醒來後,環視一週,看到自己一直逃避的兩個人都守在身邊,蒼白虛弱的臉上流露出欣喜,再次從鬼門關裡逃回來,她似乎更加看淡了之前糾結不清的內心。
她朝常遠笑了笑,眨眨眼睛,常遠默契的走到牀邊蹲下。
她緩緩擡起沒被妹妹握着的手,輕撫常遠的臉頰,抖着嘴脣低聲嘆息:“難爲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