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搶救甦醒後，根本就沒說上幾句話。”唐曉蓮聽到有人問婆婆的情況，也不回頭，只管低聲道出她所知道的事實。
“她這種情況，你問過醫生了嗎？”秦雅芙聽了林子航和唐曉蓮的對話，忍不住插言道。
“醫生說，再清醒的希望已經越來越少了，也就剩下最後一點點氣息，人來世上一趟不容易，又有着諸多的牽掛，捨不得呀！”
唐曉蓮的語聲暗啞哀傷，且又沒什麼起伏，一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悲愴之感，忽然就揪住了秦雅芙的心。
“曉蓮姐，你，你一直在這裡跪着？”秦雅芙輕輕推開林子航，快步走到唐曉蓮身邊問道。
“嗯，都怪我，若不是我不小心，我媽就不會……”
“說的什麼傻話？怎麼可能怪你？大家都知道，那個怨不到你……”
“可是我自責，”唐曉蓮並不擡頭，低聲道，“如果不是那天從山莊回去後，我跟我媽說起山莊的好玩兒之處，我告訴她，那裡有兩個魚塘，可以釣魚……
因爲我媽以前跟我說過，她小時候最喜歡跟着她爺爺釣魚玩兒了，後來長大了，卻再也沒有機會釣過……
當時，我真心想着，若是帶她去你們山莊釣釣魚，肯定對她的心情和病情都有好處，可是……”
唐曉蓮哽咽着，說不下去了。
秦雅芙皺眉，她想起母親昨晚接到的電話，蘭母曾在電話裡跟母親強烈表達出想要去山莊釣魚的心願，但卻被蘭海軍無情地拒絕了。
也許蘭海軍的出發點是好的，可是誰會想到，這個善意的想法，同樣沒能夠阻止得了悲劇的發生。
正如秦母從山莊出來時說過的，如果今天，蘭母跟着兒子、兒媳婦去了山莊，是不是就有可能避免了她在公園附近路口的車禍？
如果沒有車禍，那麼，蘭嬸現在一定興高采烈地坐在塘邊釣魚呢吧？
幻想永遠都是那麼美好，可現實卻總是殘酷得觸目驚心，生活當中，哪裡有如果是可以改變得了的東西呢？
秦雅芙暗暗嘆了口氣。
“嗬，我傻，都是我傻，我怎麼就忘記了他陰沉着的臉，忘記提前跟他打個招呼再跟我媽說呢？如果早知道他不同意，我，我不告訴我媽有那麼個山莊該有多好啊……”
難爲了唐曉蓮，就算到了現在，還把一切責任都攬到自己的身上，這究竟是她癡迷在蘭海軍身上的情義太深，還是她已經習慣了不去責備他呢？
秦母神情哀傷地搖着頭嘆氣，什麼都說不出來。
林子航冷眼望向呆立門口的僞君子。
蘭海軍倒是平靜得很，他漠然地聽着唐曉蓮的話，臉上沒有表情，絲毫看不出自責的意思來。
“曉蓮姐，咱們先起來說話好嗎？”秦雅芙吃力地往起拉唐曉蓮，一想到她跪了那麼久，難免有些着急，總不能牀上已經躺着個快要不行的蘭母了，再搭上個好端端的唐曉蓮吧。
“不，我不起來，就讓我這麼陪着我媽吧，如果，如果，她真的……我，我願意跟着她……”
“胡說！”秦雅芙氣得痛斥道，“你忘了你還有馨怡了吧？你這麼不管不顧的，想沒想過孩子的感受？曉蓮姐，你在這裡跪了多久，孩子就在這裡跟着你站了多久，你不心疼她，也想想蘭嬸，你覺得她希望她的孫女就這麼守着她嗎？”
“我，我……孩子！”唐曉蓮擡手哆嗦着把女兒小小的身子摟進懷裡，聲音顫抖，“我，我們是不是應該給我媽抵罪呀？”
“當然不是，那是個意外，誰都避免不了的意外，曉蓮姐，你別這樣想，真的不關你的事，你這麼折騰下去，折磨的不光你是自己，更可憐的可是孩子呀，她還那麼小，你想給她留下心理陰影嗎？”
秦雅芙急得不行，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纔好，她試着用了半天的力氣，也拉不起唐曉蓮，只得將求助的目光望向林子航。
林子航本不大願意去碰觸別的女人，卻也不好一直袖手旁觀，只得往前走了兩步。
“行了，都別在這裡惺惺作態了！”蘭海軍的一聲暴喝，驚得衆人俱是一愣。
“你幹什麼？”秦雅芙終於忍無可忍，擡起頭，厲聲質問道，“曉蓮姐跪了這麼久，你看不見嗎？這麼小的孩子經歷這些有多殘忍，你想過嗎？不知道把她們安頓一下嗎？枉你平時那麼精細的人，到現在爲止，除了發脾氣，你還做過什麼？”
“我，我媽不會有事的，我不想我媽有事，她不能有遺憾……”
蘭海軍的每一句話都說得充滿矛盾，都是糊塗至極的，想不到，這個打擊竟然讓他的神智如此混沌，即使之前秦雅芙有所覺，卻還是有些難以置信，他，怎麼清醒不過來了呢？
“你們，你們都別哄我，我媽好着呢，她只是累了，想歇一歇，她只是一直盼着我趕緊跟你結婚，咱們早點兒給她生個大孫子，她就高興了，她就……唔……”
林子航忍無可忍，無需再忍，轉回身，快步走到蘭海軍的面前，伸手捂住他的嘴巴，把他往外面拖去。
這個神經病，再不整治，估計是清醒不了了。
對於林子航的行爲，衆人都沒有阻止的打算。
秦母好像沒看到似的，來到唐曉蓮的身邊，跟秦雅芙一起使力，將人拉起。
唐曉蓮的雙腿早已經麻木，不聽使喚，秦雅芙和秦母幾乎是硬把她架到椅子上的。
而蘭馨怡，因爲一直依靠着母親，在母親的身子挪動時，惶恐地擡起頭，隨後死死抓着母親的衣袖，忍不住張開嘴巴大哭出聲。
秦雅芙因爲沒想到唐曉蓮會虛弱到沒有一絲支撐之力，難免在攙扶她的時候，沒能夠及時照顧到蘭馨怡，所以，直到跟母親安頓下唐曉蓮後，才得以蹲下身，抱起跟過來的蘭馨怡。
“媽媽，媽媽……”蘭馨怡因爲母親一直沒吭聲，所以纔會隱忍着，直到如今放開了情緒，便再也控制不住，嗚嗚咽咽地哭着，伸出小手，朝着母親揮舞，自是一心回到母親的身邊。
唐曉蓮直到坐上椅子，也感覺到渾身痠疼、乏力，卻如何捨得女兒哭泣？急忙從秦雅芙手裡接過了蘭馨怡。
看到唐曉蓮母女哭成了淚人，秦雅芙的心裡同樣難過，再回頭，望見哪怕她們幾個鬧出這麼大的動靜，蘭母依舊昏迷不醒，不由得愈加心痛，看來，老太太的情形是越來越沒有希望了。
過了一會兒，病房外面傳來些腳步聲和說話聲。
秦雅芙隱約聽得到幾個略爲熟悉的講話聲音，卻聽不真切，而且，很快就又歸於平靜。
隨後，林子航和蘭海軍一前一後，推門進來。
秦雅芙擡頭看了眼丈夫。
“來了些聽到消息的熟人，被他打發走了。”林子航解釋了一句。
秦雅芙點點頭。
其他人無言。
蘭馨怡也是累了，那麼小的孩子，經歷這麼多本不是她該承受的東西，終是感到疲累，伏在母親的懷裡睡去。
秦雅芙找到主治醫生，跟人家商量着，把唐曉蓮母女安排到醫生休息室歇會兒。
唐曉蓮本不願意，可是，蘭馨怡敏感如斯，只要母親輕輕一動，就有所覺察，令她實在不忍心放下，只得暫時聽從秦雅芙的建議，抱着孩子半倚在牀頭眯會兒，但還是拜託秦雅芙，在婆婆醒來的時候叫醒自己。
秦雅芙答應着，輕輕關好房門，重新回到病房裡。
林子航已經讓岳母坐到病牀邊的椅子上，而他則站在她身後，默默守護。
不知道林子航之前把蘭海軍弄到外面說了什麼，反正此時的蘭海軍，看起來，安靜了不少，對於忙進忙出的秦雅芙也沒有再說什麼，只管如唐曉蓮剛剛的動作一樣，滿臉沮喪地跪在牀邊，雙眼緊緊盯着母親。
秦雅芙其實對蘭海軍跪在牀邊的行爲感到有些無奈，平時怎麼孝敬老人都可以，直到現在，他這麼做已經毫無意義，只不過，她委實也不願意招惹他，更何況想起今天事情的起因，她的心裡也不大舒服，所以，只管走到林子航的身旁。
林子航還另外預備了一把椅子給秦雅芙，看到她回來，自然讓她坐下。
這個時候，冷梅匆匆趕到，她畢竟是這個醫院的醫生，只不過上午有事不在，所以纔會這麼晚才得知消息。
冷梅跟蘭母也有數面之緣，看到老人躺在那裡，她的心情同樣沉重。
在冷梅安撫了蘭海軍幾句，準備離開時，秦雅芙跟了出來。
“他打了很多電話，都是束手無策，你看……”
“生老病死，這是自然規律，我們身爲醫者，同樣無法逆天行事，”冷梅打斷秦雅芙後面的話，拍拍她的肩，坦言道，“雅芙，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要知道，對於我們來說，但凡有一絲一毫的希望，哪怕你們病人家屬說不救了，我們都不忍心放棄，更何況所有人都是一個目標呢？
我們已經嘗試過，實在沒有辦法，也只能這樣了。
雖說車禍橫死，這種突兀的情形，的確讓人難以接受，可是，老太太的身體已經那樣了，縱是大羅神仙在世，也做不到起死回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