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雅芙雖然只是一天一夜沒見到林子航,但因爲想明白了許多事而生出些感觸,心情經過沉澱,便只剩下了沒能幫到他的內疚,怔怔地望着他就忍不住落下淚來。
林子航心疼地看着臉色蒼白的妻子,經歷了姥姥的事件後,也讓他看到了生老病死的無情,心中惻然,都說珍惜眼前人,可是真正能夠做到的又有幾個人呢?
他緊緊擁住秦雅芙,很爲之前曾對她產生過怨責的想法而後悔。
兩個人終於就姥姥的事情長談了一次,包括之前三姨提到的照片問題,秦雅芙也輕描淡寫的說了下經過,林子航也沒多想其中會牽扯到母親乖張的情緒變化,看到她肯把心事說出來,心情還是好了許多。
聊着聊着,林子航忽然想起件事來,忙從衣袋裡取出一張照片遞給她:“雅芙,這是大姨讓我交給你的,她不希望你再爲了姥姥的事而難過。”
秦雅芙接過照片,看材質和顏色,不像是新照的,順手翻到背面,用黑色炭水筆寫着的時間是十年前的日期了,她有些不解,重又翻回正面。
照片上是兩株離得很近的白玉蘭樹,長得枝繁葉茂,繁花似錦,煞是好看。
看得出來,種這兩棵樹的人應該是故意把它們的位置放得很近,目的就是爲了長大後可以依偎在一起,形成夫妻樹般和諧美好的感覺。
如此形態的白玉蘭樹讓秦雅芙的心裡一動,難道說——
她看向林子航:“這,這樹,難道真的是姥姥說的......”
林子航點頭接過話來:“不錯,這次姥姥沒有記錯,這兩棵樹的確是她和姥爺親手種下的,不過,不是在公園裡,而是在山上。”
種樹的時間是在大姨只有六歲的時候,但她記得很清楚。
因爲當時,那片山曾經是姥姥家的家產,他們一家三口來到山上的時候,正是陽春三月,風和日麗的時節,灰濛濛的山上還沒有綠色,只有漫山遍野的桃花,渲染出天地間柔美的粉紅色,溫馨、浪漫。
小小年紀的大姨印象最深的便是父母親挖了好大的一個土坑,在他們回身去取那兩棵也就一米高的細小樹苗時,她好奇心作祟,“撲通”一聲跳了進去,嚇得姥姥一激靈,轉過身來看見好動的女兒,也沒生氣,居然也跟着跳了進去。
那個坑深快有一米了,姥姥站在坑裡,露出上半身兒,淺藕荷色的對襟上衣沾了一點兒浮土,腦後盤着個好看的髮髻,彆着一支帶水滴墜兒的碧玉簪子,那顆水滴墜兒隨着姥姥的動作輕輕晃動。
二十幾歲,正值青春貌美年華的姥姥在大姨眼中,就像是個墮入凡間的仙女般溫婉可愛,
她的神情頑皮、歡快,眼睛晶亮,柔軟的大手拉着女兒的小手,在裡面又蹦又跳的玩鬧了一會兒,才接過姥爺手裡的樹苗,把根部細心的用土培好,娘倆個被姥爺拉上來後,就一起把坑外的土都填了回去。
年幼的大姨曾問過姥爺,這麼小的樹得多少年才能夠長大啊?
姥爺說五年以後,它們就能開花了,開花也就意味着它長大了。
對於六歲的孩子來說,五年太漫長了,她嘟着嘴嘆氣:“要那麼久!”
姥姥笑着安慰她:“五年以後,你就長到十一歲了,到時候記得來和它們比一比個頭喲!”
當時的大姨看着細小的“樹枝”,心裡不屑,還真不相信五年的時間裡它們能比自己長得高。
時間慢慢流逝,一個、兩個、三個,甚至更多個五年都過去了,他們卻因爲種種原因,而失去了再去看這兩棵樹的機會。
隨着年齡的增長,自己的遠嫁,還有那個特殊年代的亂事紛紜,使得大姨早已不記得這件事了。
本來,大姨的婚姻也很幸福,就是嫁得太遠,只能每年抽出幾天回來陪陪母親。
在十年前的那個春天,姥姥和大女兒說起當年的往事,忽然就提起了那兩株白玉蘭樹。
她眼神裡的渴望看得人心疼,大姨明白,不是樹有多少讓人牽念的地方,而是她放不下當初種樹的人。
大姨感念母親的心願,偷偷按照記憶,重又找到種樹的那片山,經過多年的人事變遷,那裡已經成爲一處供人們遊玩兒的風景區了,大姨特意陪着姥姥故地重遊了一趟,並且照下了這兩棵沒有遭到砍伐的幸運樹。
看到樹的時候,姥姥很激動,熱淚盈眶的走到樹前,伸手摩挲良久,都沒說出話來。
四十幾年的時光,物是人非事事休,想不到萬物之靈的人竟是活不過堅韌的樹。
當年的夫妻種下的夫妻樹,還傲然挺立着,滿樹高雅瑩潔的花朵,恬靜幽香,就像他們的兒女,個個也都出落得出類拔萃,傑出榮光,只是她和丈夫,卻是早已經天人永隔了。
傷感過後,大姨爲完成了母親的一個大心願而沾沾自喜,誰知道,回到家裡後,姥姥就大病了一場,折騰了一個多月才慢慢恢復過來。
急得林子航的父親暴跳如雷,追問大姨帶老人家去了哪裡,大姨明明是好心陪母親散心的,絕對想不到會出現這樣的事情,嚇得她沒敢說實話,只說是出去溜達着了涼兒而已。
這樣一來,照片沖洗出來,她都沒敢讓別人看見,偷偷留給母親一張,自己就把底片給帶走了。
她回到家裡後,才又沖洗了一張留做紀念。
秦雅芙默默地聽完講述,遺憾的問道:“那當初照相的時候,姥姥怎麼沒有在樹前留個影兒呢?”
林子航嘆了口氣:“大姨說,當時曾跟姥姥提出讓她跟樹合影的。可是,姥姥不肯,”
“爲什麼?”秦雅芙好奇,“那可是姥姥和姥爺一起種下的樹,它們可是他們感情的見證啊!”
“是啊!”林子航也感嘆,“可是姥姥說,這是夫妻樹,只有夫妻站在它們面前纔會幸福,她一個孤家寡人,來看看,都是爲了將來到地下去見到姥爺時,能夠有個交待了。”
這句話說出來,惹得秦雅芙再次淚流滿面,想不到姥姥竟會是這麼細膩有心的人,她說得也對啊,夫妻同栽夫妻樹,如今形單影隻的一個人,再來見夫妻樹,其實也就是爲了替丈夫看一眼曾經相愛的見證罷了。
林子航擡手拭去她眼角的淚水,又把粘到她臉上的頭髮輕輕攏到耳後,溫聲安慰:“雅芙,我們現在都能理解姥姥當時激動的心情了,她是真的想起了當年的往事,忍不住起了捍衛自己愛情成果的決心,纔會跟小孩子打起來的。
姥姥的事不是我們的錯,不會再有人責怪我們了。
大姨因爲家離得遠,今天上午才趕到,聽我說了事情的經過,她就找出姥姥一直藏在牀底下的照片,跟大家說了這件事,因爲咱媽和三姨都不知道,纔會有些誤會,也在情理之中,你別生氣了好嗎?”
他看到秦雅芙有些黯然的神色,知道她心裡還是不舒服,轉了轉眼珠兒,狡黠地笑笑:“要不,明天讓三姨給你賠禮道歉吧?”
秦雅芙白了他一眼,撇了撇嘴巴:“林子航,你這個人看着正經,根本就是花言巧語來哄我,明知道我沒有膽子接受才這麼說的吧,好啊,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明天你讓三姨來對我說對不起吧!”
林子航颳了刮她的鼻子:“小氣鬼,不要這麼聰明嘛,想哄你開心都被拆穿!”
他清了清嗓子,鄭重其事地說“大姨特意讓我告訴你,心胸寬廣的人才能成就大事,你不要再小心眼兒了,以後也不許再爲這件事而難過了。”
秦雅芙歪頭幽怨地瞪着他:“林子航,我就是個小氣巴拉的女人,你不喜歡就拉倒,我還不願意跟你過了呢?今天你說清楚,你心裡對女人的定義是不是必須得溫柔賢惠,最好是什麼都會,什麼都出色的那一種?”
林子航溫柔的笑笑,抓住她一隻手,與她十指相叩,幽深的眼眸裡滿滿的寵溺:“秦雅芙,我心目中完美的女人就是你,在我的認知裡,你就是全部女人的代表。你要我定義什麼?”
秦雅芙用另一隻手出拳打在他的身上,綿軟、曖昧。
林子航握住她的兩隻手放在心口,正色道:“雅芙,白玉蘭的寓意是‘忠貞不渝、百年長久’,姥姥思念姥爺的心情一直都是執着的,現在,我相信,她一定跟姥爺在一起盼望着看到我們幸福呢,所以,以後咱們要好好的生活,爲了他們,咱們也少些難過,讓他們放心,好嗎?”
秦雅芙點了點頭,一對有情人走到一起並不是很難,難的是能否相守終生,姥姥和姥爺的感情,從姥姥平時的隻言片語也可以感受得到那份情深義重,但只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獨留老太太多活了三十年。
這對於老太太來說,似乎是殘忍的三十年,她過得並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