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真相徹底被揭露出來了,可幾個當事人卻都欲哭無淚。
這個結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多年來,壓在心頭的沉重巨石,原來不過是笑話一場,老天爺跟人們開的玩笑也未免太大了吧?
徐威揚起頭長嘆一聲,眨了眨眼睛,牽動臉部肌肉,才感覺到腮邊不知何時,已經滑落了淚水。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這二十四年來,爲了讓愛妻的心裡好受些,徐威從未在她面前掉過一滴眼淚,可是,在被父母逼迫下的所謂“伏法認罪”之日,卻難免哭得稀里嘩啦。
如果沒有這樁命案跟着,他走得再遠,也應該是理直氣壯的,尤其牽念他多年的慈母,若不是怕其因着自己殺人兇手的罪名傷心,他又何必做得那麼絕情呀?
哪曾想,到頭來,兩母子最終的相見,卻還是選在了那麼個難堪至極的時刻。
眼淚流得再多,能換回多年來,母親思兒的煎熬嗎?這些年的提心吊膽、顛沛流離,等到真正撥開真相後,卻被告之全部都是無用功,命運賜予人們的“驚喜”還真是不少!
當然,畢竟當年再不得已,他們傷過人卻是事實,現在想來,那時候還是太年輕,考慮問題不夠周全,一心只想着逃避,沒能在第一時間對杜澤實施救援,從而把人推上了死路,。
這一重責任給人內心深處的壓力同樣不算小,再加上還有着說不出口的因由存在,致使徐威的情緒並不算好,他深呼吸一口氣,再慢慢吐出來,嚴肅着表情,卻忍不住暗暗感嘆,命運還真是會送人“驚喜”,不管你是否承受得住……
相對而言,錢友的心理負擔就小得多了,他本就沒有父母可牽掛,之前又沒有什麼正當的職業和住所,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在認識厲蕾之後纔得到的,所以,對於今天無罪的結果,他反而是感到最幸福的一個。
錢友整理了下思緒,轉頭望向厲蕾,他嬌小可憐的妻子,此時正捧着肚子,淚眼汪汪地看着他,他快步走過去,伸手想要撫上她的臉,卻發覺腕上還戴着手銬,不由得朝着她憨憨地笑着,乾脆雙手一起捧起她的臉,與之額頭相抵,雖未說話,可其中的甜蜜溫馨的情愫卻還是滿滿地洋溢出來。
秦素梅已經在秦雅芙的攙扶下,倚在了牆上。
秦雅芙曾想讓小姑姑坐到桌旁的椅子上,可她對這裡其實牴觸得厲害,哪裡都不願意碰的樣子,只不過因爲實在沒有力氣了,纔會找個依靠站會兒。
聽完前公公詳細說出當年的真相後,秦素梅也只是呆呆怔在原地,雙眼迷離,彷彿還沉浸在夢裡沒能醒過來一樣。
“小姑姑,對不起!”秦雅芙輕如蚊吶的聲音,絲絲縷縷地傳入秦素梅的耳裡,“如果,當年我能夠堅持住自己的說辭, 或者,不去瞎講什麼義氣,你們怎麼會受這麼多年的苦……”
“傻瓜,不關你的事……”
“當年,你最初的證詞沒有毛病,我估計,應該是後期審問的人員一再地強調現場,混淆了你的視聽,從而讓你在不知不覺當中跟着走進了誤區。”
鄭好的臉色不算大好,他這麼說,其實就等於承認了警察在辦案過程中沒能避免的疏忽,即使那些人跟他沒什麼關係,可還是避免不了被打臉的沉重。
“是啊,雅芙,這麼多年來,我們所以能得以太太平平,還不是你的一力維護?”秦素梅嘆了口氣,戴着手銬的雙手擡起,撫上秦雅芙的臉。
旁邊的鄭好一直關注着秦素梅的舉動,他對這個女人充滿着好奇,曾經經歷過那麼灰暗的生活之後,又揹負着“殺人兇手”的惡名,艱難地生活至今,居然還可以表現得雲淡風輕,氣質優雅淡定?
鄭好好奇歸好奇,卻也是有眼力價兒得很,在秦素梅剛剛流露出彆扭的表情後,馬上反應過來,他朝徐威和錢友望了眼,對身邊的警察遞了個眼色,隨即,他走過來,親自動手,爲秦素梅打開了手銬。
“我的一力維護?我的一力維護分明是個錯誤!”秦雅芙的難過勁兒,倒沒有因鄭好的打岔而有所緩解,她憋了半天的眼淚嘩嘩落下,又急又猛。
此時,秦雅芙的表現,與平素內斂,慣常的小聲啜泣不一樣,她擔了多年的心,以這樣一種方式獲得解脫,有些讓她承受不住,更何況,還有知情不報的惶恐,再怎麼說,當年的事,她分明知道涉及的人不止一個,卻咬緊了牙關,什麼都沒透露過。
曾經堅守的義氣,到如今,其實已經變成阻礙事件得以儘早澄清的絆腳石,面對此情此景,秦雅芙可真是鬱結於胸,難以自拔啊!
“當初案子發生後,因爲技術等多方面原因,纔會造成今天的後果,好在一切都理清了,其實大家應該算是鬆口氣了。”鄭好咳嗽一聲,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他也該做個總結了。
“雖說辛苦大家跑這裡一趟,可總算能夠查明真相,讓冤情得以昭雪,各位,咱們該打道回府了。”
鄭好纔是真正得以放輕鬆的人呢,這個案子,從最初交到他手裡,到調查取證,再到策劃實施的整個經過,每一步的行進,都有着諸多不可知的變故存在,他的運籌帷幄,可算是煞費苦心了。
聽了鄭好的話後,秦素梅知道一切都算是塵埃落定了,咬着嘴脣忍不住望向癱坐在地上的杜父,鼓了半天的勇氣問道:“他,他會判多少年?”
面對自己的前公公,儘管知道了他曾經做過的事連累自己揹負罪名多年,可秦素梅依然恨不起來。
在她心裡,老人家還是當年在那個家中唯一待她好,把她當女兒一樣呵護的人,即使因爲婆婆的兇悍,和前夫的蠻橫,他能給予的不多,可身處那樣一個環境當中,能夠給她哪怕一丁點兒希望的人,不也是天使嗎?
“這個我也說不好,不過,你要相信法律的公正性。”鄭好隱約感覺自己的這番話說得有些蒼白,可是,還能怎麼樣呢?不錯,當初這個案子,警察辦案有不走心的地方,可是,這三個畏罪潛逃的人就沒責任了嗎?如果他們不是急着逃走的話,是不是杜澤就不會死了?
杜澤不死,也就沒有命案的發生了,只不過,家暴還會不會繼續?不用說二十幾年前,就包括現在,法律越來越健全,甚至電視、網絡已經普及,各種新聞和信息都很容易就被人們挖掘出來,但家暴的問題還不是同樣存在?
警察不是不想管,而是報警的人本就在少數,調查取證也可以做,可之後呢?家暴的罪不至死,哪怕鬧得最嚴重的,把人抓起來了,可還有被放出來的一天,那些喪心病狂的施暴者,本身的價值觀就已經扭曲,他們會因爲政府的幾句說服教育就放下傷人的手嗎?
因爲被管教過,釋放後,變本加厲的多了去,還真是不出人命,誓不罷休啊。
可惜,這話要怎麼說?
鄭好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他不想悲觀面對世人,可是,做警察久了,心腸還是在不知不覺當中變硬,在他眼裡,一直都覺得壞人多過好人,而且多的還不是一星半點。
話已至此,衆人也沒有再留下的必要,自是點頭答應着走了出來。
推開屋門,脫離晦暗的屋子,外面明媚的陽光爭先恐後地撲面而來,一時間,刺得人的雙眼微微泛酸,剛剛哭過的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痕,秦雅芙不自覺地伸直手掌遮在前額。
林子航似有心事,看到秦雅芙的舉動,纔算反應過,忙把人摟過來,將她的頭按進懷裡。
秦素梅已經恢復了些平靜,左手自然而然地跟徐威握在一起,本就是生死同命的鴛鴦,卻兜兜轉轉、亡命天涯地繞了一大圈兒,在最後幾乎做好了赴死準備的時候,得知原來一切不過是命運跟他們開的一個玩笑。
縱使這個玩笑並不好笑,可沉冤得以昭雪,誰又能說,這不是好事一件呢?
錢友一隻手圈着小妻子,扶她站到陽光下之後,忽然頓住腳步,輕咳一聲,在吸引來衆人的注意力後,微微笑着指了指懷裡的厲蕾,得意地對徐威和秦素梅說:“還沒正式介紹呢,這是我的妻子厲蕾。”
“恭喜呀,老錢!”秦素梅的目光望向厲蕾,孕婦的臉上洋溢着無需掩飾的欣喜,即將爲人母的韻味晃得人心發顫。
秦素梅算不得小氣之人,可是,終究因着自身的缺憾,令她的笑容裡多了絲苦澀。
錢友不知道徐威和秦素梅這些年過得如何,想當然地抱了抱拳:“多謝!說起來咱們那些同學,我都沒敢聯繫過,只知道芷竹過得還不錯,再就是你們了,你們的孩子……”
“哦對了,說起來,這個笑話再大,也是我和美美的事,你怎麼也跟着我們躲着不敢見人呢?”徐威想起錢友之前惶恐的樣子,正好岔開讓妻子難過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