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氛圍尚好,他們請了專業做魚的大廚,一條一百公斤的魚煮燜燒燉,中西式夾雜做了三十幾道菜。菜一盤盤上桌,薛牧舟特得瑟地開始給身邊的女伴科普。這一條黃脣有多珍貴難尋,滋補效果堪比黃金,把沒見過市面的小模特哄得驚呼嬌笑。
另外的幾位,掐着時機,藉着喝酒應酬直奔主題,果然是陸子翊那家文娛公司轉手的事情。
在這種場合,陸子翊談生意上的事興致不大,語氣也是不鹹不淡。於是有人把目標轉向宋安七,端了紅酒表示一定要她賞臉喝一杯。宋安七連連婉拒好幾次,扔推不掉,幾乎就要拉下臉來了。然後紅酒杯順勢被陸子翊拿過去,“她不喝酒。”
聯想先前傅明安對她提起過的某件事,宋安七留心聽了會兒他們的談話,原來陸子翊是真的有意願轉手那家文娛公司。
這一餐魚的盛宴,她和他都沒吃多少。
陸子翊十幾二十年養成的習慣不愛吃魚,以前是她挑了刺逼着他吃,他才勉強吃幾口。
宋安七胃口不大,草草吃了半碗他盛的黃脣魚鰾熬成的魚膠,飽了。
閒着無事地低頭把碗裡的魚肉挑了刺,猶豫了下,還是換了雙公筷夾起來放進他碗裡,“別人的心意,你多少也吃點兒吧。”
陸子翊噙着高腳杯,清亮的長眸看着她,微怔了幾秒。
“別、你別多想。”宋安七清淡地笑笑,歪着身子靠向他,聲音輕到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他們都看着,怎麼樣我也該照顧你陸三少的面子。”
陸子翊拂過杯沿冰冰涼涼的手指捏住她含笑的臉頰,一口吞下杯中猩紅的液體,放下杯子,低頭看着她輕嘲地揚起脣畔。
“你可以照顧到什麼程度?這樣?”柔軟卻有力的指腹曖昧地擦着她飽滿的紅脣。
“呵……”
宋安七眯起眼,笑得像只傲嬌的貓,“如果陸三少也是那種下作的人了,我只有做啞巴吃黃連了。”
陸子翊冷笑,“我吻一個他們稱呼三嫂的女人,名正言順,你告訴我下作在哪兒?”
“那你是要我現在向他們解釋清楚,我和你陸三少也就是相識一場男女各自婚配的關係?可以啊。”宋安七拂開他的手,作勢要站起來,被陸子翊一把拽了回去。
她笑着輕嘆,主動拿過筷子給他,“吃吧,魚冷了就有腥味兒了。”
陸子翊失望地看了她一眼,清冷的瞳眸裡終於是多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厭惡。接過筷子,吃了一口,突然頭也不擡地問,“傅明安就喜歡你這個樣子?”
“是啊,他品味比不上你。”宋安七不以爲意,滿不在乎地笑。
就像小時候玩過那種一元錢一個的麪皮人,怎麼捏着,怎麼掐着,都是那副無賴般的笑臉。你氣,你惱,它彷彿沒事人兒一樣,死皮賴臉。
捏着筷子的手指驀地收緊,陸子翊動氣了。
“三少、三少。”
狀況之外的薛牧舟突然大叫,像只長手長腳的蟑螂,撲到他們桌前,放下手機推到陸子翊面前,“這新聞真的假的?”
「雲騰力捧設計師金獎作品被揭抄襲,主委會慶功宴現場收回金獎。」
手機推送的新聞配圖是一張混亂的現場照片,輕便裝扮的麥子由助理擋在鏡頭前,時間顯示就在下午。
突發事件,即時新聞,報道相較簡略。
經人舉報,麥子參賽獲獎的設計作品整體構造抄襲自一位名設計師二十年前的作品被調查證實。下午慶功會上,獎盃和榮譽證書被主委會派來的負責人收回,當事人麥子目前拒絕接受任何採訪。截至發稿前,公司雲騰方公關部經理迴應,參賽作品出自設計師麥子私人構思,與公司無關,如何處理需等明天開會決議。
宋安七轉頭去看陸子翊,陸子翊若有似無瞟了她一眼,把手機扔回給薛牧舟。
“三少,公司方面會保她吧?我覺得這個女人還挺不錯……”
薛牧舟勾着脖子,視線觸及宋安七,心虛了一下。對這個叫麥子的設計師,他垂涎了有陣子了,這次答應那幾人合夥收購雲騰,私心裡就存了點見不得人的想法。
他當然也知道,這設計師是陸子翊一手捧上去的。三年前,她簽約雲騰的時候,雖然靠着一份奇作得過青年設計師金獎,但之後有段時間仍是反響平平。後來陸氏辦了雲騰,她是第一位被籤的設計師,聲勢壯大,公司爲她提供了最好的資源。不到三年的時間,設計師麥子的作品頻頻出現在國際國內各種T臺秀上,獲獎無數。
也不是隻有他們無責任地亂猜,早在兩年前就有雜誌以八卦的名義猜測過這位先鋒設計師與年輕多金老闆之間的曖昧關係。
麥子那隻難馴服的小野貓一定是喜歡陸三少的,但陸三少對她是做戲還是一時情起就說不準了。
不過,怎樣都好,現在正牌嫂子在,他是一定警醒不要說錯話了。
陸子翊神情不動,“那是雲騰內部的事,不歸我管。你有興趣的話,明天歡迎你去旁聽。”
薛牧舟沒聽出來反諷,認真問了句真的嗎,樂不可支地坐回去給麥子打電話。
飯局將散前,麥子突然風風火火地出現。她沒有邀請函,被俱樂部保安攔在門外,進不來。着急地不停打電話給薛牧舟,請他讓三少接一下電話。
薛牧舟接到電話,頭都大了。電話裡頭他是想搏對方一點好感,結果被人套話了都沒察覺,還讓人找上門來。他對那女人是有些喜歡,但還沒到因此得罪陸子翊的程度。心思裡一比較,隨便找了一個藉口惱火地把電話掛斷了。
範爺說過,她經得起多大讚美,也就受得起多大詆譭。
能站高位風吹不倒的女人,沒有幾兩狠心在,是絕然爬不到那位置上。大雨之中,宋安七第一次直面麥子。按理說,她同麥子淵源很深了,但面對面站一塊兒,還是第一次。
瓢潑大雨裡,被淋得溼透的麥子就給人那樣的感覺。
她是個聰明人,他們不見她,自己翻欄杆進了停車庫。站在突降的大雨裡,就守在陸子翊的車旁。
黑色的煙燻妝被大雨淋成一條條猙獰的黑水劃在臉上,薛牧舟奪過女伴替他撐的傘,想要來個英雄救美獻殷勤,走近了看見妝下的臉,頗爲掃興,頓時什麼興頭都沒了,把傘又丟給女伴讓她撐着。
麥子抱着雙臂看着他們,糊黑的眼睛透露着死咬的倔強。鬆開用力咬着的脣,她開口,聲音有點發顫,“三少,您要幫我。”
陸子翊撐着傘,拉開副駕駛車位,護住宋安七的頭,“上車。”
“三少,你不能不幫我。”麥子堅持地開口。
宋安七站在車前,側頭過去看了看她。
陸子翊轉身過去,看了眼雨中狼狽的人,冷漠地撇了撇脣,“我還從來不知道有什麼是需要別人來告訴我,不得不做的。”
“三少,是公司總監給我的那份原稿,讓我從原設計裡尋找靈感也是公司的意思。”
麥子瑟瑟發抖看着陸子翊,她沒把宋安七認出來,仍是把抄襲解釋得如此理所當然。
感覺到陸子翊不同以往的冷淡,麥子全身發冷,打了一個寒顫,說話間上下牙齒輕輕地磕在一起。
“三少,三年前是你的賞識,我纔會離家萬里到這裡來重新開始我的事業。我感激你,崇拜你,敬佩你,爲了雲騰的工作室,我付出了我全部的心血和時間。我不奢求公司全面保我,我只求看在這些年我對雲騰的貢獻,公司和我一起公開澄清事實真相。”
這是她最後的賭注了。
作品抄襲已經是板上釘釘逃不掉的事。如果公司肯出面,承認抄襲來自公司方的授意,她起碼還有一點日後翻盤的餘地。若是按照今天公司通稿的說法,抄襲是她自己的決定,那她是徹底毀了。
這麼多年,她或多或少抄襲的作品絕不止這一件……
就是那些作品,幫助她一步步踏入一線設計圈,名聲大震。它們如何成就了她,就可以如何把她毀得粉碎。
所謂的自作孽不可活麼。宋安七冷冷看着雨中狼狽的麥子,坐進車上。
這是她最後的機會了,麥子追着陸子翊繞過車頭的步伐,腳步匆忙,又急又慌,踏得雨水四濺。
“歐小姐,”車門前,陸子翊停下腳步,嫌惡地最後看她一眼,“有沒有聽過這句話?夜路走多了總是有遇鬼的一天。害怕了,你該去找可以幫你驅鬼的人。”
麥子張了張嘴,在他開門的剎那看見宋安七的側臉,恍然地想起一些片段。冰涼的雨水灌進嘴裡,她呆若木雞看着車子在黑夜絕塵而去。
窗外風雨悽迷,車裡的空氣悶熱粘稠得教人透不過氣。
宋安七把車窗滑下一條小縫,貼着車窗冰涼的玻璃,眉頭皺了又鬆。討厭這樣的天氣。
“裙子溼了?”陸子翊看着路面,餘光鎖着她清瘦的身子骨。好久了,她一直彎腰捏着小腿。
宋安七用了些力氣又捏又搓,小腿還是像灌了冰水,暖不起來。她咬着牙輕應了一聲,“有點兒不舒服……你這裡有沒有小毛毯借我裹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