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七瞟了眼手機屏幕,通話還在繼續,有一封短信待讀。她握着手機,等着他先掛電話。沒聽見聲音,她等得有些不自在了,輕聲問,“那我掛了?我有很重要的短信要回。”
“……嗯。”
“再見。”宋安七掛了電話,打開傅明安的短信。
「小老太婆,不疼就該去睡覺了。陸洋病危,你小心,我兩週後來,很期待你們江城的雨。」
宋安七抱着毛毯躺回牀上,回覆輸入了個好。又瞧了遍他發來的短信,她猶豫了一下,又添上一句,「你注意身體,按時吃藥。江城的雨季很長,晚點來也看得到。我去睡了,希望能在夢裡見到你。」
傅明安很鐘意好聽的情話,一兩句客套的話,就能哄得他開心了。
短信回過去很久,宋安七快要睡着時,估計傅明安會散了,打了電話回來,得意地哈哈大笑了幾秒後說你接着睡吧,別掛電話,我跟你說會兒話,看看你能不能夢到我。
“傅哥……”都四十出頭的人了,能正經點嗎。宋安七含糊嘟噥了句,當然沒把話說出來掃他的興。
後來她真睡着了,醒來後看通話記錄,傅明安跟她說了半個鐘頭的話。只是很遺憾,她沒夢見他,她的夢裡全是雨。江城裡似乎永遠都不會停的雨,溼淋淋的,還有沒打傘的自己。
她夢到自己着急地到處找雨傘,叫着傅明安的名字。突然一輛車停在她的路前,車窗裡露出陸子翊冷冰的臉,他身後跟着出現一張模模糊糊的臉。
然後她就被驚醒了。
陸老爺子在醫院捱了三天,聽說後兩天他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心跳和腦電波完全停止。陸相洲不肯放棄救治,一再要求院方繼續搶救,最後是醫院幾位權威的專家聯名開具了死亡報告,陸家纔對外宣佈,陸洋去世了。
陸洋年邁把生意交給陸相洲前,他是江城商界第一大鱷,隨着改革開放把陸家家族生意成功轉舵,在時代的浪潮裡成功地繼承了陸家龐大的家業並發展壯大。在洛城商業界,他曾是里程碑一樣的人物。
他的喪禮自然辦得十分地隆重,江城商政圈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有到場,全程由陸子翊主持大局。
宋安七在喪禮的第二天也去了,傅明安給她安排了個合適的身份,很順利地由人領着進了靈堂。她給陸老爺子上了柱香,也見到了那羣久違的人。
晚年喪偶的陸老太白髮蒼蒼,神情淡漠坐在香菸嫋嫋的靈堂一角,默默盤着她的佛珠。陸陳慧娟神情也很冷淡,守着顧婉君的孩子在一邊喂他吃點心。其實靈堂裡不管是死者的親人家屬,還是前來悼念的人,沒有一個人是很悲傷。每一個打扮得體的人,僅有一點兒的哀悼,全都是木然的。
陸洋再偉大,說到底,不過僅僅只是一個與他們無關的人。
這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來,不是給陸洋一個已經死去再沒任何用的人面子,他們是來做給陸家接班人看。陸洋死了,陸家多麼有勢力,也不關他的事了。陸家還在,有新的主人來接管它。這些,都比一個死人要重要。
既然家屬都不哀慟,他們局外人豈能喧賓奪主,搶了風頭?
依着規矩,宋安七過去,和家屬碰面。陸陳慧娟早拿眼偷偷瞄過她,但是看見她走近,依舊嚇了一跳。
她手裡的馬卡龍掉在地上,惹得孫子不滿地抱怨,“奶奶,你把我點心掉地上啦。你別餵我了,我自己吃。”
“小澄!”顧婉君板着臉輕輕拍了一下兒子的頭,拉他到一邊教訓,“我怎麼教你的,你該怎麼和奶奶說話?”
“本來就是啊,我就說要自己吃了,奶奶非要餵我。現在又把我最喜歡的巧克力味掉地上了。”小澄嘴高高嘟着,仰着頭,不服氣地瞪着他媽,“媽媽,爸爸在哪裡?我要見爸爸。”
顧婉君看了眼宋安七,擦去兒子嘴上的巧克力沫,輕聲說,“爸爸在忙,別去打擾他。等爸爸忙完了,他就來找小澄了。小澄聽話,現在去和奶奶道歉,不然爸爸知道了要生氣。”
“纔不會呢,爸爸也不喜歡奶奶,你別來騙——”
“小澄!”顧婉君捂住兒子的嘴,抱歉地看向臉色不佳的陸陳慧娟,“媽,對不起。小澄胡亂說話,我回去一定好好教他。”
陸陳慧娟沒搭理她,招手叫來保姆,仍然親和地哄着孫子跟保姆去休息室玩。等到保姆把孩子帶走,陸陳慧娟臉一沉,瞪了顧婉君一眼,“小澄這麼大了,也該教會他基本的禮儀。以後在大場合裡,別讓外人看了笑話。”
宋安七撇了下脣,和睜開眼淡然看着她們的陸老太點了個頭,算是打聲招呼,把禮節做到了。
她往靈堂門口走的時候,陸祁峰和蘇折月纔來。匆匆打了個照面,蘇折月停了一下,朝她微笑。
楚凱叼着煙守在靈堂外,看見宋安七走出來,狠狠吸了最後一口,掐滅菸頭彈進垃圾桶。側身盯着蘇折月的背影,饒有性致挑着眉問,“那個女人是誰?”
“你別想了,她身邊有人了。”
宋安七環顧大堂裡三三兩兩西裝革履的人,低着聲很不給他留念想地潑了盆冷水。
“這個「身邊」不是字面意思吧?”楚凱意猶未盡地還在看着蘇折月,摸了摸下巴,“旁邊男人是她丈夫吧?看上去兩個人好像不太親啊……”
他還真是對蘇折月感興趣了。
宋安七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轉頭朝靈堂裡面接待賓客的陸子翊看去,“人是真愛,沒心思和你玩遊戲,死心吧你。”
楚凱跟着她看過去,微愣了一下,於是瞭然,還有些掃興。“那確實沒意思了……你又在找你朋友?”
“嗯是。”宋安七沒有看到陸希梵,照理說,這種場合他都該出現纔對。畢竟她看了一圈,陸家上下似乎差不多都到齊了,就連國外的陸綰芷都帶着她八歲的女兒回來了。好奇怪,現在陸希梵不在,連薛彩晴也不見人影。
門廊處,陸雲維扶着他媽說着什麼話。擡起頭,和宋安七四目相對,黑框眼鏡下的眼睛閃過明顯的驚訝。他繼而一笑,對着宋安七招招手。
看他樣子,是要和她說話。宋安七慢慢揚起脣,回以微笑。今天她來,陸家上下全當她隱形人一般,面對面看見了也有種刻意的迴避。宋安七沒期許幾年以後她能和高高在上的陸家友好相處,但也沒想過他們會避之若毒藥。
陸雲維指着她,對他媽說了句話後,朝她走過來。走了幾步,突然間站住。
宋安七不解地偏了下頭,聽見背後男人低沉的聲音,“宋小姐。”
她轉過身,鍾虎黝黑的臉燈光下微微發紅,細小的眼睛在她直視過去時,眯了一下,罕見地有些侷促,“宋小姐,等下市政府那邊會有人來,這裡暫時會清場。你要不要先回去?”
“哦……”宋安七拖長了尾調,回頭去看楚凱。難怪他們來了這麼久,政府官員一個沒見着。
“你別誤會,這是早就定下的流程,三少是怕馬上要忙起來顧不上你。”鍾虎準備得很充分,連喪禮安排時間表都拿在手上,遞過來讓宋安七自己看。
白色的打印紙張上,密密麻麻全是字。
宋安七看了一眼,不太在意,“這是你們自家的事情,我想你不用告訴我。我今天來不爲別的,只是代表我未婚夫的朋友過來慰問,希望不會引起你們的困擾。”
鍾虎張口結舌好幾秒,最後木訥地說,“你太客氣了。”
宋安七搖了下頭,笑答,“沒有,這是應該的。”
大概察覺到這對話持續下去,只會無趣和客套。鍾虎強撐起笑,把她送出殯儀館。
殯儀館外空地前,停了一排的黑色奧迪系列轎車。一行人冒着小雨急匆匆往臺階上走。擦身而過的時候,領頭的人停下腳步。他一停下,身邊一羣人全停在他後面。
宋安七覺得身側有人在看她,扯了楚凱一下,回過身。
唐書記站在臺階上端,一打照面,微微皺起的眉舒展開。他推開秘書打的傘,快步下來,激動地一把捏住宋安七的手。已見蒼老的臉,慈祥的眼睛笑看着宋安七,“七七可算是見着你了。那天你乾媽說,我愣是不敢相信。”
宋安七手被他握着,有點出汗,“唐書記……”
“以前不還叫唐伯伯麼,怎麼見外起來?”
唐書記不滿地打斷她的話,感慨地拍着她的手背,哽咽了一聲,“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當年先是你爸,後來又是你,你那事一出,你乾媽、我家丫頭還有唐睿,到現在心裡都還難受。你沒事就好,有空多來家裡坐坐,陪陪你乾媽她們。對了,你還沒見過老二吧?”
“還沒有,唐伯伯。”宋安七恭敬地扶住他,有點遺憾地笑了一下,“我朋友打算來江城投資房地產,然後我一直陪他在江城四處看看。聽說睿二哥出差了,就沒有抽得出時間聯繫他。”
楚凱走過來,輕俯下身,得體地點了點頭,“唐書記,您好。”
唐書記疏離地笑,盯了楚凱幾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