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胡說。”宋安七瞪他。真是什麼話都敢說。
“我嘞個去,你也兇我……算了,餵了羣小白眼狼……”
他搖搖頭,拿起削了一半皮的黃瓜咔嚓咬了口。嚼吧嚼吧,咕嚕吞了,看着宋安七嘆了口氣,“安七,不是我爲他說情。這事兒他心裡真不好過,多少天沒睡過一場好覺了。他這也是無心之失,當初看着你畫那麼好就是得意,想讓人都誇誇你。我知道你這姑娘懂事,不會生他氣,但是你多勸勸他,他現在也就聽你的話了。”
宋安七走到陽臺,陸希梵正像一隻狂躁的獅子來回踱步。
她上前,抽走他手中握着的手機,“陸希梵,你去休息一下,吃晚飯我叫你。”
她這幾天晚上失眠,他和她一樣,每晚深夜她在陽臺吹風的時候,總能聽到他在樓下打電話咬着怒氣的聲音。宋安七不是沒想勸,但他自覺有愧,連話都不大想說。
陸希梵睜着血絲的眼睛看着她,恍惚地點了下頭。
宋安七把他推到整理出的她爸以前的房間,拉上窗簾,替他拉上門。過了五分鐘再去看,他四仰八叉躺着,已經睡熟。
其實,事情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只是沒一個人肯說出來。
凌晨兩點,宋安七又睡不着,拖了藤椅到陽臺上吹夜風。躺得昏昏欲睡時,聽到樓下陸希梵咬着牙的聲音,“我答應你,只要你拿出證據來,第二天我們就廣場見。”
宋安七睜開眼,冰涼的月光從天上灑下來,像一盆涼水潑在身上,驚醒了所有的夢。
天空翻出魚肚白時,她恍惚淺睡着了。
她做了個夢,又夢到小學五年級時候。她那時一直成績不太好,後來唐家搬來,唐睿每天給她補課,她爸答應她考進班級前十帶她去海洋樂園玩。她很努力地考了第五名,可是班主任不信,當着全班同學的面批評她考試作弊,並通知了家長。
爸爸百忙中還是抽了時間來學校,班主任才知道她的父親就是知名高校院士。
她爸什麼話都沒說,只是要了一張新的試卷,就讓她在辦公室裡做,並讓老師當場批改,結果她比第一次還好。於是後來,班主任在班上向她道了歉。
臉上癢癢的,像無數只小蟲子在爬。
宋安七醒來,是天亮了。
她換了件衣服,認認真真地化了個淡妝。走到七樓,告訴開門的錢沒有,花枝約她見個面。
天氣很好,早晨太陽光都明晃晃地,寫字樓一面牆的玻璃窗折射得人睜不開眼。
David幫她約了Russell,她堅持必須和他談抄襲的後續事宜。
辦公室門外,宋安七看見坐在長廊上的鐘虎,眉頭打了個結,“你怎麼在這裡?”
“小公子沒告訴你嗎?”鍾虎看着也有些驚訝,“比賽是由陸風地產贊助。”
宋安七被問得怔住,回想一下,她所知道的關於這場設計比賽的信息,全是來自於陸希梵。
他只告訴過她,主辦人是法國設計大師Russell,比賽規則和獎金安排。從頭到尾有關贊助商他一個字兒都沒提,她也就想當然地認爲,比賽是Russell在主持,那麼獎金以及之後的培養費用應該全是Russell工作室負責。
她壓根兒沒往贊助商那角度想過。
手機在振動,一直不停地,震得她的手麻麻地。宋安七摳掉電池板,擡眼看向走廊深處,“你老闆現在在裡面?”
鍾虎遲緩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她所指的人是誰,“Russell約三少來談點事。”
心裡咯噔一跳,宋安七下意識側轉過身,想走。
走廊盡頭亮藍色磨砂玻璃門突然被扯開,穿着幹練的女秘書小跑出來,站在門口掃視過走廊最後看向宋安七,展開公式化地微笑,“是宋小姐嗎?宋小姐,Russell請您進去。”
宋安七僵在原地,忽然有種想哭的心情。
“宋小姐,”鍾虎好像對她說了什麼,宋安七意識飄忽,沒有在意。
她狠狠一咬牙,挺直着後背走過去。
女秘書替她拉開門,沒有跟進去,在外面把門合上。
辦公室內沒有設專用的會客廳,Russell坐在落地窗旁的工作臺前。寬大的原木桌對面,那個熟悉的身影背對着門,手肘撐着椅子扶手,姿態閒適地坐着。關門聲響起的時候,微微往後瞥了一眼。
Russell擡起頭,朝她點了下頭,傲慢且冷淡,“宋小姐。”
宋安七直挺挺站着,彷彿成了尊木偶,難過的是她還有知覺。僵直的後背,像被巨大的石塊一遍一遍緩慢地碾過,繃得筋肉發疼。
“宋小姐?”Russell不耐煩地提高了音量,“關於你的事情,David說你堅持要和我談。我的時間很寶貴,請你挑重點,告訴我對這件事你的解釋和你選擇的解決辦法。”
宋安七回過神,發現自己小腿正在發抖。深深吸口氣,她開口,臉皮僵得發麻,“Russell,”
細弱的聲音在抖,她控制不住,“設計稿是我偷的,我會負所有的責任。”
那些跳樓的人自殺前,是不是都和她現在的心情一樣。明明怕得要死,幾乎連站着的力氣都沒有,自己卻還是終於跳下去了。沒有粉身碎骨,斷了筋肉卻還連着骨頭,一呼吸就扯着經脈,每一寸都能感知到痛。
Russell不帶任何感情地點點頭,默認了她的選擇。
“我很失望,David告訴我很多次你很出色、之前看過你的一些作品,本來對你我是特別期待。你學習這個專業,原創對設計師的意義你應該再清楚不過。一位年輕的設計師,一開始的作品或許失敗這沒關係,但人品如果出了瑕疵……這令人鄙視。”
直白、赤裸裸的指責像記鞭子,帶着灼熱的溫度,甩在臉上。
宋安七尖細的臉頓時煞白,心上像被一把火燎過。下意識間,看向背對她的人。看着他一動不動的背影,眯起來的眼睛有點發酸。
垂在腰間的手用力掐了自己一下,她抓緊了衣角,低下頭,視線盯着窗外樓下小如螞蟻的車水馬龍。她忽然慶幸還好自己出門前化了妝,樣子怎麼也難看不到哪裡去。
如此一想,她咬着脣瓣笑了一下,輕聲鎮定地說,“對不起,是我太急功近利了,我很抱歉。我會按她的要求,下週一在她指定的雜誌上登道歉函。如果對您,以及您的工作室造成任何的困擾,我一定全部承擔。不好意思,打擾您這麼長的時間。”
她幾乎迫不及待,就想離開。
“等一下,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Russell實在忍不住出聲,“我看過你的那些設計,說實話,都很不錯。你爲什麼非要投出一張抄襲的作品出來?”
從事發到今天,他始終沒想通。以她的資質,對一個新人來說完全可以拿滿分了。
她學了這麼多年,不會不知道,抄襲是自毀前程的事。就算當時沒被發現,但作品存在,露陷只是時間早晚問題。
宋安七扯着咬得麻木的脣笑了笑,“一時糊塗吧。”
“可是,是這樣嗎?”Russell惋惜地搖了搖頭。
“Russell,你想要的答案……也許我可以幫你問到。”辦公椅一轉,陸子翊霍然起身。
他疾步上前,拉住往門口走的宋安七,轉頭對目瞪口呆的Russell說,“我要和她單獨談談。”
Russell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怎麼一眨眼談公事的資本家和年輕的設計師扯一塊兒去了。這位無辜的混血兒一頭霧水,把辦公室讓他們。
看着門被拉上,宋安七使力甩開他的手,撇開頭,死死咬住下脣。
在這裡,她最不願意見到的人就是他。空氣中漂浮着的木香,總讓她有一種想要抱他的衝動。像以前,他抱她離開水岸邊那樣,帶她逃離掉下去的危險。
這樣的錯覺,是不對的。
陸子翊輕笑了聲,“爲什麼要認?”
宋安七瞪大了眼看他,他知道了?進門前鍾虎和她說了什麼……「宋小姐,別擔心,不會有事。」……
猛地好像唄一杯熱開水灌進喉嚨,燙得心肺陣陣地抽搐。她紅了眼睛,倔強地伸手去揉,“就抄了,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
“確實是笑話,你就是打算用這個,來當做你挖空心思離開我後的成果?”陸子翊嘲弄地問。
“和你無關,日子是我一個人在過,我沒有想要向誰證明什麼。”
如果留她下來是嘲笑她,那完全沒有必要。她現在就是個笑話,擺在那兒,誰都看得着。
陸子翊抓住她的手,不讓她走,霸道地拖着她到工作臺前坐下,“你清楚你認了有什麼後果嗎?”
宋安七脣角彎了一下,涼涼地說,“登報道歉,一個出名的抄襲設計師,不會掉兩斤肉下來。”也許是如Russell說,他太喜歡那份設計了,所以在比賽還沒結束,就把那份設計和另外幾份比較優秀的作品一起在他的專訪裡展出。
原本只是取消比賽資格的事,演化成了侵權。麥子那方要求她在一份全國發行的時裝雜誌上公開道歉一個月,消除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