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平安,終於弄清楚周自遠一幫人被圍攻的原因。
計劃生育政策是基本國策,老百姓知道一旦踩踏這根紅線,面臨的懲戒非常嚴厲。要麼是難以承受的高額罰款,要麼是鑿牆拆房式的強制破壞。通過經年累月的示範性教育,老百姓在接受懲戒時大多坦然面對,很少和鄉鎮幹部發生實質性的肢體衝突。
這次計劃生育整頓清理活動,松下鎮有點被動,關鍵是純女戶結紮沒有破零。分管計劃生育的副縣長樑克雄上任不久,抓得特別緊,三天兩頭給錢小鋒、周自遠打電話督促。錢小鋒剛剛提拔兼任縣人大副主任,周自遠是新提拔的鎮長,兩個人都覺得指標難看交不了差。全鎮總共五個純女戶結紮對象,他們決定這次下狠心逐戶解決,要麼結紮,要麼拆房子,不收罰款,一擼到底,給今後的計劃生育工作打開局面。前面幾戶很順利,結紮了兩女一男,拆了一幢磚木結構的樓房。最後一戶當事人是吳家村吳水木的老婆楊紅英。吳家村是一個兩千多人的大村莊,男丁都姓吳,宗族觀念極強。吳水木兄弟七人,偏偏他生不出兒子,連續生了五個女兒,分別叫蓮花、二蓮、三蓮、四蓮、五蓮。所以,村裡有人開玩笑叫吳水木“吳團長”——管着五個連啊。這次,計劃生育清理整頓活動剛啓動,有孕在身的楊紅英和吳水木逃之夭夭,把幾個小女孩扔在家裡。考慮到吳家村人口多情況複雜,吳水木家族勢力大,這次行動由周自遠親自坐鎮指揮。拆房子是技術活,動手之前先“清場”,讓當事人把貴重物品或生活必需品搬走。吳水木家裡只有幾個小女孩,她們哭哭啼啼,卻沒有人搬東西。周自遠有點犯難,一旦動手,屋裡的東西會砸得粉碎。好在村幹部做“和事佬”,幫着搬家電、傢俱、廚具出去。清場完畢,周自遠在門外坐鎮,鎮幹部關上大門,掄起錘子、鋤頭打砸。按照事前的安排,這戶人家不拆牆不掀瓦,只砸屋裡的木結構間牆。但幾個大學剛畢業的小夥子不懂當地的忌諱,一時興起,把廳堂裡的“神樓”砸得稀巴爛。在農村,這是很偏激的做法。果然,圍觀的村民馬上噓聲四起,說怎麼也不能侮辱吳家祖宗。剛參加工作的小闕從房子裡出來,被十歲的蓮花抱住大腿。小闕火往上竄頭腦發熱,也沒多想,條件反射地擡腿一甩。誰料,旁邊是一口池塘,吳蓮花“啪”的掉進池塘。村幹部見狀趕忙下水把孩子拎上來。圍觀的吳家兄弟、親戚勃然大怒,一個個嗷嗷叫衝上來。周自遠一邊解釋,一邊安排人偷偷送小闕出村。來來往往好一番口舌,事態緩和了。可就在周自遠準備撤退的時候,一個壯漢突然衝上來,不由分說,掄起鐵鍬就掃,周自遠站在最前面,當場被掀翻在地。接着,壯漢又在周自遠腿上狠狠地拍一鍬,才被鎮、村幹部圍上來制服。壯漢是吳水木的二哥吳山木,聞訊從鄰村的工地上趕來。別人不認識,倒認識鎮長周自遠。
縣委副書記黃濤、副縣長樑克雄陪祁達、袁晉鵬去縣醫院看望周自遠。黃濤最近提任副書記,樑克雄借力校友陳文勝,出人預料地當了副縣長。兩人躊躇滿志,對祁達、袁晉鵬格外熱情。黎春紅是縣計生委主任,錢小鋒兼任松下鎮黨委書記,自然參與陪同。
周自遠的單人病房空間逼仄,卻有單獨衛生間和空調,算是最高檔次了。因小腿骨折,打石膏板後,只能高高吊起,躺在牀上難以動彈,看見黃濤一夥人進來,他不由自主地掙扎一下,馬上被袁晉鵬按住,不讓他起牀。
黃濤哈哈一笑:“自遠,你這個鎮長不得了,驚動祁主任不算,還驚動市長,派袁大主任來看你。”
周自遠苦笑道:“呵!工作沒做好,盡給組織上添麻煩。”
樑克雄說:“這是突發事件,組織上認可你們。做工作就是這樣,主動出擊阻力大,得過且過反而四平八穩。放開手幹,縣委、縣政府一定會做你們的堅強後盾。”
周自遠點頭,說:“謝謝領導!”
“我代表縣委、縣政府來看望你,祝你早日康復!”。黃濤從黎春紅手裡接過果籃和慰問金放在牀頭櫃上,然後領大家去隔壁病房,這裡還有幾個行動中受傷的幹部。
袁晉鵬留下來:“自遠,這事真驚動喻市長了。我看未必不是好事,至少領導覺得你衝鋒在前在實打實做事。”
周自遠說:“事情已經發生,不管他。”
稍微停頓,他岔開話題:“張木槿調市婦聯了,和你聯繫了嗎?”
袁晉鵬驚訝地說:“哦?!我不知道啊。哪個崗位?去多久了?”
周自遠說:“好像是城鄉工作部部長,有半個月了。這邊任豔芳接手做婦聯主席。”
袁晉鵬倍感失落,女人啊,真是來自金星的不同動物。思維方式完全與你不一樣,不管怎麼說,這麼大的事情總該說一聲吧。
回到縣委大院,黃濤陪祁達、袁晉鵬去見陳文勝。在走廊上聽到陳文勝辦公室聲音嘈雜,有噼噼啪啪拍桌子的聲音。
黃濤拉着他們退回自己的辦公室:“我們等一下,鄺平和在裡面鬧,他得把氣撒出來啊。”
袁晉鵬問:“怎麼回事?還和縣委一把手扛上了?”
黃濤解釋說:“縣委把鄺平和調整到縣二輕局做局長,這不找上門來了。”
“從衛生局這麼一個大局調到二輕局?啊!是不是有什麼特殊原因?”袁晉鵬很是驚訝。
“老鄺這人你知道,按照文勝書記的說法,叫恃才傲物。自負得很,沒有幾個人在他眼裡。剛到衛生局時,大家都說他有水平,口才好,會管理。時間一長,漸漸有了議論,說他獨斷專行——大權獨攬小權不分散,不善於團結班子成員。離退休老同志對他意見更大,說從年頭到年尾用不到局裡一分錢。”黃濤說。
對鄺平和,袁晉鵬談不上很熟悉,偶爾聽到他一些故事。譬如說他把鄉鎮衛生院的財權上收,一支筆簽字;譬如控制班子成員經費使用額度和降低離退休幹部的福利待遇。更離譜的是,據說,他出差在外吃飯,每一個菜必須由他點,隨從自作主張點菜,十有八九挨尅。袁晉鵬感覺,鄺平和有個性不假,但缺點被誇大了,人也被妖魔化了。誰都知道,官場不大容忍個性張揚的人,無論你能力多麼強。對於鄺平和,他想起一個詞:苛者能文。他見識過鄺平和的文字功底。這個人太真了,不善於逢場作戲,更不會皮笑肉不笑之類的僞裝。身在官場,性情中人難免吃虧。
手機響了,是喻四海打過來的。袁晉鵬到走廊上接了電話。接完電話,袁晉鵬對黃濤說:“黃書記,不好意思,我有事要趕回去。我去和文勝書記打聲招呼,你派個車送我。”
黃濤叫道:“那怎麼行?!怎麼也吃完中午飯,書記、縣長還要陪你們吃飯呢,已經準備好了。”
祁達盯着袁晉鵬:“出什麼急事了?市長的電話嗎?”
袁晉鵬點點頭:“真有事!沒辦法,理解一下。祁主任你吃完中午飯再走。”
祁達說:“才十一點鐘,你走了,我一個人在這裡幹嘛,一起回去。”
到陳文勝門口,聽到鄺平和還在扯着嗓子吼。袁晉鵬等不及了,直接闖進辦公室。
“不好意思!讓你們見笑了。”陳文勝站起來,和袁晉鵬、祁達握手,略顯尷尬。
鄺平和也站起來:“小袁主任是客人,既然他找你有事,我最後說幾句話。”
陳文勝苦笑一聲:“呵!老鄺,你說吧。”
鄺平和兩眼直視陳文勝:“說實話,我覺得你在整我!幾個老頭子無理取鬧,就把我晾到二輕局去?太過分了!講年齡我比你大一點,講黨齡我比你長一點,講學歷我比你硬一點,講能力我比你強一點,講口才我比你好一點,無非你做縣委一把手,可以把我們這些科級幹部玩弄於股掌之中,想怎麼撥弄就怎麼撥弄。”
陳文勝臉漲得通紅,卻忍住沒接話。
“鄺局長,火氣別那麼大,誰都不容易,有話好好說,我們聊一下。”袁晉鵬的手搭在鄺平和肩膀上,拉着鄺平和出去。
鄺平和說:“小袁主任,我是無理取鬧的人嗎?實在被他給逼得沒辦法。誰做局長沒有對立面沒人告狀,你要全面瞭解吧。兼聽則明偏信則暗,做縣委主要領導,不可能不懂這個道理吧,他偏偏不管那麼多,先把你踢到二輕局再說。既然這樣,我怕什麼,最多不幹這個局長,還能怎麼樣?!”
袁晉鵬連連說些寬心的話,一直送到一樓大門口。
返回陳文勝辦公室,見陳文勝正挽留祁達吃飯,便說:“陳書記,今天真有事,我得趕回去。”
見陳文勝疑惑的眼神,袁晉鵬又靠近一步,輕聲說:“範思平出事了。”
陳文勝、祁達齊刷刷驚訝地看着袁晉鵬。
袁晉鵬解釋說:“我也剛聽說,估計網上很快有消息,互聯網時代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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