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進入五月上旬,可河西峽谷的深夜還是有些寒涼。
河原城外的曠野上,禁衛軍團的三名斥候兵正靠在火堆邊取暖閒話,蒙恪和葉浩天分派斥候隊的重點區域是猛虎軍團駐紮地方圓百里以內的區域,反倒是河原城四周以及後方河西峽谷的警戒相對寬鬆。
夜色深沉,霧水寒重。
三名斥候兵中的小隊長縮了縮脖子,咒罵道:“這鬼天氣真他媽的邪性,這都五月天了居然還這麼冷。”
另外一名高個斥候兵回頭張望了一眼,說道:“隊長,江上好像起霧了。”
最後剩下那名矮個子斥候兵嘟嚷道:“管他孃的起不起霧,來,隊長,我們鬧兩口。”
說着,矮個子斥候兵便變戲法似地從身後摸出一個酒壺,輕輕旋開壺蓋,濃郁的酒香便飄散了開來,斥候隊長和高個子斥候兵使勁地嗅吸了兩口,滿臉的享受之色,那表情就像剛剛在娘們肚子上幹了一炮。
說起來,軍中是嚴禁飲酒的,可再嚴厲的軍規也難不住這些老兵油子,他們有的是辦法弄到這些違禁物品,而且話也說回來了,這斥候兵可真是個苦差事,常年風吹雨淋,要不隨身帶着烈酒驅寒,還真撐不下來,所以軍中將領也都是睜隻眼閉隻眼。
就在這三名斥候兵圍着火堆飲酒時,百步開外的通天河面上正有上千只竹筏蕩過,這些竹筏就像是串成一串的螞蚱,一艘連着一艘,由最頭前那艘領路,衝破濃濃的夜色和濃濃的霧氣悄無聲息地溯江東上……
河原,蒙恪臨時行轅。
雖然各路探馬回報說西部軍團已經鎮壓了隨軍戰俘的譁變,整座軍營也重新穩定了下來,可蒙恪這心裡卻還是感到一絲隱隱的不安,總覺得哪個地方有些不對勁,這種感覺是毫無道理可言的,但卻是確確實實存在的。
蒙恪毫無睡意,葉浩天便也不敢睡。
大約是夜半時分,忽有侍從隊長進帳稟道:“王爺,探馬回報,通天河起霧了。”
“起霧?”蒙恪的眉頭霎時蹙緊了,低聲說道,“這麼說通天河流域的雨季也快到了?”
蒙恪身爲光輝帝國的攝政王爺,對通天河流域的氣候變化多少還是知道的,也知道通天河流域在進入雨季之前,往往會連續起幾天的大霧,不過一般只在晚上起霧,白天太陽升起後,這大霧很快就會消散無蹤。
所以蒙恪沒把這大霧放在心上,他擔心的是即將到來的雨季。
不過轉念一想,蒙恪又放下心來了,這雨季雖然會對禁衛軍團和東部軍團的軍事行動造成影響,可對西部軍團這羣殘兵的影響豈不是更大?到時候既便孟虎識破自己的計劃而帶兵逃離,在雨季的泥濘中那也逃不了多遠了。
葉浩天顯然和蒙恪想一塊去了,低笑道:“王爺,這可是好事,這雨季一旦到來,對我軍固然不利,可孟虎殘兵所受的影響只會更大,到時候他們就是想逃也逃不遠了,這綿綿陰雨下來,道路泥濘,他們往哪逃?”
蒙恪想了想,又道:“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是。”葉浩天忙道,“臣明白,臣一定加強監視。”
河原以西百餘里,猛虎軍團駐地。
凌晨五點左右,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整個營地一片漆黑。
早在夜半時分,猛虎軍團的三萬殘兵就已經登上竹筏悄無聲息地溯江而上了,現在仍舊留守在大營裡的已經只剩下一個負責斷後的中隊了,這個負責斷後的中隊肩負兩個重要的任務,其中之一是在黎明前釋放最後剩下的兩千多“明月壯丁”。
另外一個任務就是往北方獵殺禁衛軍的斥候隊,造成西部軍團主力往北方突圍的假象!
這樣一來,這個負責斷後的中隊就不能跟着大部隊走水路了,他們將不得不從陸路突圍,將翻越青雲山返回青牛屯,爲了避免大軍從水路遁逃的消息提前泄露,在行動之前,這個負責斷後的中隊就已經與大軍隔離,也就是說他們並不知道猛虎軍團已經溯江東上了。
大約十分鐘後,關押明月壯丁的囚籠被人打開,裡面那些騷動不安的明月壯丁頓時便蜂擁而出,然後隨便挑了個方向撒開腿丫子就跑,就在昨天半夜,他們受到了恐嚇,說今天黎明前將會給他們一次逃命的機會,但是能不能逃走就看他們的運氣了!
不管這是場可怕的陰謀,還是敵軍真的發了仁慈,反正這些明月壯丁不想坐以待斃,他們願意賭一場,願意冒這個險,沒準真能逃回去呢?這人都有僥倖心理,沒人例外,現在看來運氣似乎還不錯,濃霧增加了他們逃命的機會,至少這些明月壯丁是這麼想的。
一時間,大霧中喊聲四起,腳聲如潮,兩千多明月壯丁就像受了驚嚇的鹿羣倉惶衝出了猛虎軍團駐地,然後漫山遍野四散而去,遊走在周圍的禁衛軍斥候兵迅速警覺起來,可遺憾的是濃霧阻擋了他們的視線,他們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很快,這突然的變故就傳到了河原的臨時行轅,剛剛躺下的蒙恪立刻又被驚動了。
蒙恪匆匆走進行轅大廳時,巡夜的斥候將軍和葉浩天早已經等在哪裡了,不等兩人見禮蒙恪便急聲問道:“怎麼回事,出什麼變故了?”
斥候將軍道:“王爺,黎明時分,西部軍團營中突然人聲鼎沸,因爲王爺有過嚴令,不準臣等過於靠近探刺消息,所以到現在臣還不知道西部軍團營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但種種跡象表明,西部軍團可能是發生了譁變。”
“譁變!?”
蒙恪的眉頭頓時皺緊了,又道,“種種跡象?哪些跡象?”
斥候隊長神情嚴肅地說道:“大霧中,有許多士兵正向四面八方奔逃而去,具體人數無法統計,但以臣的估計,少說也有上萬人!”
這個估計那是嚴重失真了,但這不冤斥候隊長,因爲瀰漫的大霧遮擋了視線,所以他們只能憑着感覺和聽覺去判斷,那些逃命的明月壯丁可是使出了吃奶的勁,而且迷霧中也分不清東南西北,就像無頭蒼蠅般亂衝亂闖,結果來來往往的就給禁衛軍的斥候隊造成了嚴重的錯覺,許多四散奔逃的明月壯丁都被重複“統計”了。
“上萬人!?”蒙恪的表情頓時變得凝重起來,“你是說有上萬人正在四散奔逃?”
蒙恪心想如果這個消息屬實,那問題就嚴重了,如果西部軍團在這個時候突然譁變,那可真是件棘手的事情,不過蒙恪現在最擔心的是明月帝國皇帝秋風勁的安全,心想這個倒黴皇帝可千萬別死在譁變的亂軍刀下啊!
“王爺,現在倒是個機會。”
葉浩天提議道,“西部軍團譁變,禁衛軍團和東部軍團必須立即採取行動,出動大軍把他們先圍起來,然後再慢慢清理那些膽敢譁變的叛軍,這樣一來既能保護秋風勁的安全,也可以……”
最後半句話葉浩天沒有說出來,這話當着斥候將軍的面不宜明說,但蒙恪當然知道葉浩天的未盡話意,葉浩天的未盡話意就是說,只要西部軍團被控制起來了,誰是譁變的叛軍那就是蒙恪說了算了,到時候完全可以把整個西部軍團劃成叛軍!
“嗯。”
蒙恪重重點頭,朗聲道,“來人!”
早有侍從隊長應聲而入,抱拳道:“王爺有何吩咐?”
蒙恪道:“傳令城外兩路大軍,西部軍團突然譁變,令到即向西部軍團駐地靠攏,再令城內大軍,即刻出城一併向西部軍團駐地靠攏。”
“是!”
侍從隊長轟然應諾,領命去了。
蒙恪率領大軍出城時天已經亮了,不過瀰漫在通天河河面上的大霧還沒有散去,甚至通天河的河邊區域也仍舊被濃濃的大霧籠罩其中,蒙恪雖然側頭往江上看了一眼,可他絕沒有想到,孟虎正率領他的猛虎軍團藉着大霧的掩護悄無聲息地溯江東逃。
通天河,河中心。
孟虎、漆雕子和賈無道肩並肩站在一艘竹筏的前頭,放眼望去,四周白茫茫一片,只隔着十幾步遠視線就變得朦朧不清了,但穿透大霧的明亮光線說明天色已經大亮,這對猛虎軍團來說無疑是個殘酷的消息。
因爲天亮了,也意味着江面上的大霧快消散了。
這大霧一旦消散,那麼江面上的猛虎軍團就再無法躲過禁衛軍斥候兵的眼線了,可遺憾的是,從昨天半夜直到現在,雖然猛虎軍團的將士們拼命划動竹槳,卻也只往前走出了不到百里遠,雖然看不清兩岸的地形,但憑感覺,好像也纔剛到河原吧。
見孟虎視情凝重,漆雕子不由撫須微笑道:“將軍不用擔心,江邊的大霧見了日出立刻就消散無形了,可這江面上的大霧一時半刻卻散不了。”
孟虎的心情並沒有因爲漆雕子的勸慰而有所輕鬆,沉聲問道:“可水路不比陸路,我們的行軍速度太慢了,就算江面上的大霧一時半刻散不了,卻也堅持不了太久了,就這麼點時間我們又能往前走多遠?”
“呵呵……”
漆雕子微笑道,“將軍,如果江面上的大霧能夠一直持續到中午呢?”
“哦?”孟虎聞言霍然回頭,目光灼灼地望着漆雕子道,“這大霧能持續到中午?”
漆雕子微笑頷首,回頭對賈無道說道:“老賈,麻煩你把明月帝國的地形圖拿出來。”
賈無道哦了一聲,忙從懷裡掏出地圖然後和孟虎一起攤開空中,漆雕子手指着地圖上的河原城說道:“將軍你看,在河原附近通天河拐了個大彎,這河灣的大霧往往要比別的河段更濃,持續時間也更長。”
“將軍再看這通天河,北岸是平坦的河西峽谷,可南邊卻緊挨青雲山南脈,由於高山阻擋,雖然現在已經天色大亮,可在中午之前,這陽光是很難照到這江面上來的,所以卑職敢肯定,這大霧在中午之前是不會消散的。”
“太好了!”
孟虎聞言大喜道,“如果這場大霧果真能夠持續到中午時分,那我軍至少還能往前走出百里左右,這樣一來就能完全擺脫禁衛軍的監控了,即便老懞恪足夠謹慎,在河西峽谷裡留下了斥候隊,那也沒什麼,熊霸天的野蠻人足以對付他們!”
漆雕子道:“依卑職估計,我軍可以爭取的時間在三到五天之間,如果事情順利,等蒙恪發現我軍已經從水路逃走時,我們差不多可以回到三江城了,如果蒙恪足夠機敏,那麼我軍最多隻能走到河西要塞。”
“三天時間足夠了!”
孟虎獰聲說道,“有了這三天的準備時間,老懞恪再想動手那就得掂量掂量了,哼哼,還是那句話,我們猛虎軍團絕不是好惹的!”
旁邊的賈無道忽然間神色一動,提議道:“將軍,老漆,我們是不是可以先下手,把我們猛虎軍團轉戰萬里,兩度攻陷明月國都並生擒秋風勁的消息放出去?一旦帝都的貴族元老和民衆有了先入爲主的觀念,老懞恪的陰謀就再無從施展了。”
“這主意倒的確是個好主意,如果真能提前把真相捅出去,老懞恪還真的只能打碎牙齒和血往肚子裡吞了,蒙衍這個草包將難逃罪責,而將軍則可以憑藉兩度攻破西京以及生擒秋風勁的赫赫戰功再次成爲帝國英雄,獨享無上榮耀了。”
漆雕子點了點頭,然後又不無遺憾地嘆息道,“可遺憾的是,我們現在缺乏及時快捷的通訊工具,即便一切順利我們也得五天之後才能回到三江,然後再派人換乘快馬急馳西陵,又要至少一天時間,然後再由青菡夫人以飛鴿傳書告知帝都的貴族元老,這也需要時間,這樣算來,我們要想把西征的真相捅到帝都去至少也要七天時間,可蒙恪根本不可能給我們這麼多的運作時間。”
“是啊。”
孟虎喟然長嘆道,“老懞恪年老成精,不好糊弄啊,這老傢伙一旦發現情形不對肯定會搶先傳書帝都,我們的消息要七天之後才能抵達帝都,可老懞恪的飛鴿傳書最多隻要兩天就能傳回洛京了,沒法比啊。”
“倒也是。”
聽了漆雕子的分析,賈無道也是滿臉遺憾,然後說道,“這次回到西陵,卑職一定要想盡辦法多收購一批信鴿,下次出征的時候我們就再不必因爲缺乏快捷有效的通訊工具而發愁了,更不會因此而耽誤了大事。”
孟虎哂然道:“雖說我們控制洛京輿論的機會不大,可給老懞恪和帝國朝廷製造一些麻煩卻不是什麼難事,只要暗中派人把真相捅給另外幾位皇子以及暗中支持那些個皇子的貴族元老,嘿嘿,到時候就有好戲瞧了。”
中午時分,蒙恪的三路大軍終於在猛虎軍團的駐地匯合了。
因爲早上的時候江邊大霧瀰漫,再加上情形不明,所以三路大軍都非常謹慎,行進速度也不快,出於謹慎,蒙恪下令三路大軍完全展開,以猛虎軍團駐地爲中心布成大網,從三個方向往中間緩緩碾壓。
蒙恪原以爲被困在網中的西部軍團將無所遁形,可最終的結果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三路大軍會帥之後,蒙恪才發現了一個令人吃驚的事實,西部軍團大營居然空了,原本應該駐紮在大營裡的西部殘兵居然不見了!
這個結果完全出乎了蒙恪的預料,因爲斥候將軍回報說只有萬人左右的亂軍四散潰逃,那麼根據西部軍團殘軍的兵力來估算,至少還有兩萬軍隊應該駐紮在營地裡,可現在營地卻是空的,這兩萬人上哪了?
難道斥候將軍謊報軍情?
難道斥候隊被孟虎騙了?
難道孟虎已經察覺了自己的計劃,所以故佈疑陣以少量軍隊的四散奔逃爲幌子吸引斥候隊的主意,而西部軍團的主力卻趁機悄無聲息地突圍了?不管是哪種可能,現在鐵的事實就是西部軍團的主力已經不見了!
葉浩天策馬湊近蒙恪,低聲說道:“王爺,這事有些邪門啊!”
蒙恪蒼老的眸子裡忽然掠過一絲厲芒,低聲說道:“西部軍團主力突然失蹤,局勢已經失去控制,最終的結果已經很難預料了,現在我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了!”
葉浩天凜然道:“王爺的意思是……”
蒙恪斷然說道:“立即傳訊洛京,令曹墨大人把西征落敗的真相昭告天下,再召集貴族元老宣讀先皇遺詔,還有我們這邊,馬上召集所有師團長以上將領組織簡短的儀式,由本王親自主持,蒙衍即日登基,執掌天下!”
葉浩天失聲道:“王爺,先皇遺詔已經確立二殿下爲帝國儲君,可在這裡倉促登基似乎與禮儀不合呀?臣以爲,是不是先將先皇的遺詔昭告天下,以安定帝國民心、軍心,然後等回師洛京後,再舉行盛大的登基典禮?”
“浩天你糊塗!”
蒙恪皺眉喝道,“你也不想孟虎是什麼人?這傢伙可不是什麼善茬,這事原本就是我們在欺瞞天下,原本就是我們在火中取栗,眼下本王出征在外,無法掌控朝中局勢,如果不以鐵腕手段昭示本王決心,鎮懾住那些個反對勢力,後果將不堪設想!”
葉浩天一點即透,悚然道:“王爺英明,臣魯鈍,險些誤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