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討伐之役

這幾天,夏之寒一直很按時地回家,原因是大姨媽在,得好好照顧着。陳嘉華也按時回家,原因不明。

習慣了家裡的冷清,或者說只有自己一個人,陳嘉華出現的次數忽然頻繁,倒讓她覺得不自在起來。自那晚大吵一架之後,兩人之間的話更少了,見了面也只是默默對望一眼,然後各幹各的。

夏之寒窩在自己房間裡上網,翻雜誌,或者加班看文件,偶爾有興趣了,也會去給窗臺上的仙人掌澆澆水。透過開着的房門,她一擡眼,就可以輕易地看到坐在客廳沙發上的陳嘉華。他仍是忙的,身前的桌几上放了很多文件,一看就是半天。

可房子裡仍舊冷清。

然而,變化還是有的。陳嘉華忽然打她電話多了起來,通常是中午午休的時候,有時候甚至上班時也打來。沒什麼可聊的,通常就是問候幾句,夏之寒如實作答,卻也絕不多說一個字,更不會主動多問什麼。她以爲這樣的冷落之後,陳嘉華必然會覺得無趣,便不會再做這麼奇怪的舉動。

但事實是她想錯了。陳嘉華非但沒有放棄,反而越打越多。早上上班到達事務所的時候一個,中午午休吃完飯一個,下班前一個,準時到像定了鬧鐘似的。

他們之間實在是沒有這麼多話可說的,最後連問候也問得形式慣例化,夏之寒幾乎都能背下來了。有時候,電話放在旁邊,或者乾脆轉到分機上,兩人都不說話,各自仍在做着該做的事情。

彼此之間一根電話線牽着,夏之寒經常可以聽到那邊文件紙頁翻動的聲音,偶爾李然的聲音也會傳過來,由遠及近,或報告日常的瑣事,或請示案件的處理方式,陳嘉華則會不緊不慢地交代下去,認真而從容。

每每這時,夏之寒便會不自覺放慢手上的事情,聽着他的聲音從那頭傳過來。聽完之後,陳嘉華往往會回身過來問,剛纔怎麼了。

她答,沒事啊,忙着呢!那邊沉默一下,便不再問。他一定是注意到她這邊的變化了。對於這個人的聰明精幹程度,夏之寒一點也不懷疑。她不認爲自己剛纔只是放慢了打字速度去聽他說話這一舉動,他會不知道。

一根電話線,僅僅是一根電話線,對於他來說,卻也足夠了。她嘆氣。

這天中午,她吃過午飯後去到樓下的咖啡廳坐坐。日子越來越暖,冬日的陽光溫暖得想要將人融化了。坐在落地玻璃前,捧着杯咖啡,放本書在桌前,沐浴着這樣的陽光,未嘗不是一種享受。

姚歡也走了進來。

她推開玻璃門,陽光折射的角度發生變化,在夏之寒眼前晃了過去。見夏之寒也在,姚歡沒有什麼驚訝,而是直直走過來,在她對面落座,毫不客氣,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囂張的。

夏之寒擡起眼看她一眼,笑笑,繼續低頭看書,

一本很紅的網絡職場小說。因爲最近出了電視劇版本,很多人愛看,尤其是裡面的男主角,帥氣,深情,又不失睿智幽默,簡直是現代職場女性夢寐以求的職場佳緣對象。夏之寒也湊熱鬧去看了,結果還真被迷倒了。她的口味天生大衆。

今天得了空,特地翻了翻作品原著,卻發現小說遠非電視那般煽情,突出職場化要更強烈一點,男主角的戲份更是少得可憐,這對於年輕女性來說,多少少了點吸引點。

“你還真是俗!”姚歡瞟了眼桌上的書,嗤之以鼻。

夏之寒擡起臉,嘴角仍帶着笑,“那姚律師覺得看什麼書纔不俗呢?《行政法》還是《民法》?或者是姚律師訂的《八卦聞天下》?”

在榮達事務所,姚歡愛看八卦雜誌是出了名的。其實這也無可厚非,誰閒下來時不會找點輕鬆愉快的事情來做,看書也是一樣。但她這時來鄙夷大衆化的網絡小說,就有點不合時宜了。

這時,甜美可愛的服務員已經端上了姚歡要的咖啡,一杯濃醇的卡布奇諾。似乎,這樣的懶洋洋的午後,比起夏之寒的黑咖啡,卡布奇諾確實要更合適一些。

夏之寒端起手邊的咖啡,喝了一口,然後低頭繼續翻書。亮閃閃的陽光安靜地灑在她身上,沉靜而閒適。

“你不問問我爲什麼來找你?”姚歡單手一手靠在桌上,一手在攪拌着咖啡,眼睛盯着夏之寒。

“哦,原來姚律師是專門來找我的啊,我還以爲是巧合呢?”夏之寒翻了一頁,頭也沒擡。

其實,她猜也能猜到姚歡接下來要說的話。陳嘉華這幾天回家回得太準時了,自然就冷落了平日在外的紅顏知己。這會兒只怕是興師問罪來了。

仔細想想,其實有夠可笑的。第三者永遠比原配更加理直氣壯,氣焰囂張。這年月,原配反倒成了被討伐的對象。

果不其然,討伐開始了。

“你用不着跟我裝蒜!”姚歡將咖啡杯推到一邊,兩手都靠在了桌上,頭稍稍靠近了對面的夏之寒,“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對不對?”

姚歡的果然是聰明的,夏之寒必須要承認。但她的聰明要是用在事業上,或者一些其他正道的方向,應該會更好些。和有婦之夫有染,而且對象是個聰明卻冷情的男人,這實在算不得正道。

想到這裡,夏之寒禁不住勾起嘴角笑,低着頭將書再翻過一頁。

“你爲什麼不回答?”姚歡追問,氣勢洶洶,夏之寒安靜地翻書,時不時還喝上口咖啡。越是這樣,姚歡便越是憤恨。夏之寒不用看,也知道姚歡此刻的表情。

猛然間,姚歡也不說話了。夏之寒有點奇怪,擡起眼望過去,姚歡忽然斂了怒氣,重新端過咖啡攪拌起來。

夏之寒不解,卻也沒打算深究,低頭繼續

看自己的書。

“你,不會是心虛了吧?”

夏之寒的身子僵了僵,只是擡頭看着對面笑得得意的女人。

“別以爲嘉華回去了幾天,你就有機會挽回了!我告訴你,他不愛你,一點也不愛。要不是顧及到離婚對他的事業影響不好,他早和你離了。我勸你就別再白費力氣了,你這樣平凡無奇的女人,他這樣的男人,又怎麼會愛上你呢?”

夏之寒笑,冷笑。姚歡這段話透露的東西實在太多了。陳嘉華要是還有半點良心,就不會在利用她之後,將從始至終作爲棋子,也是最無辜的她,作爲一個笑話去對外面的情人來說。這點上,他比她想象中的還要無恥。

看着夏之寒瞬間冰冷下來的表情,姚歡終於滿意地笑了。

“別怪我說得傷人,可事實就是如此。被男人拋棄的女人並不是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被拋棄後還念念不忘,自怨自艾的女人。”說完,姚歡低頭喝咖啡。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忽然提高了許多,咖啡廳稀稀疏疏的幾個人紛紛側目過來,一臉驚訝又是同情的望着夏之寒。

夏之寒沒動,也跟着低頭呷了口咖啡。

“姚律師,我想你找錯發泄對象了!”夏之寒放下杯子,重新換上職業化的微笑,“你說得不錯,他不愛我,我也沒想讓他愛我。但是,我想這不需要你來提醒我一遍。你之所以今天會出現在這裡,對我說這樣一些話,原因無非只有一個。”

姚歡愣了一下,有些不大習慣突然強勢起來的夏之寒。但她的話,她卻不自主地想要繼續聽下去。

“那個原因就是,你愛他,他不愛你。是的,他不愛我,但也不愛你!”夏之寒又重複一遍,“哦,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陳太太這個頭銜儘管是空的,但你,卻嫉妒它,是嗎?”

說完,夏之寒將書合上。

“你方纔說的女人最悲慘的境地,其實不止那樣。最悲劇的女人,應該是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並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她取下眼鏡放在合上的書背上,望向臉色已經慘白的姚歡。

看來,這場討伐之戰,她勝利了,但卻用了最殘忍的方式。有些秘密不說出來便以爲不存在,一旦被點出來,就成了最致命的弱點。

陳嘉華再一次成功地利用了一個女人的感情,完全徹底地,就像當年的她一樣。

在這方面,陳嘉華似乎天生就是個成功的獵手。他擁有的氣質和天賦,甚至於他的冷酷,都是他的利器。對女人他從來都是手到擒來,有時候甚至不用招手,就能惹得一身桃花債。這樣的男人,卻生就了一副癡情種,只對心裡唯一的一個女人癡癡不忘,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夏之寒望着對面黯然的姚歡,忽然覺得有些不忍。但她說的,卻也是事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