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話,若是尋常夫妻之間,聽者必然十分高興。這似乎比那些柔情蜜意的綿綿情話,更要打動人心。但之於此刻的夏之寒,卻有如魔音在耳,午夜夢迴最殘酷的噩夢。
無數次的夢境裡,她看見自己渾身是血地倒在雨中。陳嘉華高高站在那裡,俯視着她,用冷冰冰的話語一聲聲告訴她,別想和他離婚,就算死也別想,他要困住她,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永永遠遠。他要用她的一生,來祭祀他陰暗殘破不見陽光的愛情。她是他愛情的殉葬品。
她拼命哭喊,奄奄一息地爬在他腳下,低聲下氣,苦苦哀求,只求他能放她一條生路。她聽見自己疑惑而絕望的聲音:爲什麼是我,爲什麼是我!
大汗淋漓地從夢中醒來,她呼吸急促,枕頭已被汗浸溼,手死死抓着自己跳得兇猛的心臟,只感覺下一刻呼吸便不再是自己的了。平靜下來之後,是漫漫的無眠夜。
夏之寒低着頭,呆呆地看着滾落在腳邊的手機碎片,耳邊是陳嘉華兇狠的話語,好半晌,像醒悟過來一般,嘴角勾起一絲自嘲的笑意,轉回頭望定餘怒未消的陳嘉華,緩緩開聲。
“陳嘉華,我不恨你,真的,你不值得。我恨的,只是我自己。”說完,沒有再多看他一眼,轉身朝浴室而去。
是的,恨你我已經沒有力氣了,我只恨自己,恨自己爲什麼要遇見你,又爲什麼會輕易被你俘獲,進而讓你有機會那樣利用我,欺騙我,傷害我,甚至,侮辱我,直到現在這一刻,都無力改變。她每走一步,心中便淒涼一分。
陳嘉華沒想到她會如此平靜,他心裡早已經準備迎接她的雷霆大發,甚至動手打他,這都在他的預想當中。
他知道,他那麼說必定會讓她感到傷心,甚至會讓她覺得受辱,但他必須說明白,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再要她,祈默安更是不行,這是他的真心話,他怕他不說她真的會有恃無恐,在外面和其他男人產生感情。以她的條件,這一點他毫不懷疑,她身上的吸引力,只有她自己不知道,對於男人來說,卻是一種綿軟的誘惑。他沒有自信到木已成舟之時能夠將她成功奪回來。
所以,他唯有趁着還來得及,發狠地讓她斷了這個念頭,就算激起她對他的恨,也在所不惜。
但他卻沒有等來預料中風暴的來臨,她那麼平靜,平靜得難以置信。他的行爲,連他自己都覺得過分,她竟只是笑笑,說不恨他,只恨自己。恨自己什麼?她這麼說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讓本就怒意未消的陳嘉華更加焦躁,他有點慌了神,卻不知道如何表達,只能通過更甚的怒意來宣泄。
“你站住!”他在夏之寒身後喊,“站住,你聽見沒有!”這一聲已經成了怒吼。
夏之寒繼續往前走,此刻的她,只想着能夠快點逃離這個戰場,沒有硝煙卻讓她無比壓抑,甚至呼吸都艱難的戰場。浴室成了她逃避這一切的最佳去處,當她推開門,望見那一缸清澈的蒸騰着霧氣的熱水的時候,頓時覺得舒暢起來。
身後忽然一股大力傳來,她還沒有一絲反應,已經被人推進了浴室,緊接着門被大力撞上了。她返回身去,兩隻手腕已經被狠狠攫住,動彈不得。
“你要幹什麼?”夏之寒穩住心神,擡眼望着神情莫測的陳嘉華。
陳嘉華眼睛微微眯起,卻答非所問,“你剛纔說,你不恨我,恨自己。你恨自己什麼?”
浴室裡水氣蒸騰,霧氣迷離,瀰漫在周身,也嫋娜着蒙上了人的眼。
夏之寒望着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孔,望着那雙因水汽迷離而氤氳着的眼,心裡忽然就有些柔軟起來。
她輕輕嘆口氣,這幾年他們相安無事,同住一個屋檐下,話都不曾多說一句,何曾有過這樣針鋒相對暴風驟雨般的爭吵發生。她對兩人之間的淡漠相對都已經習以爲常,只當眼前不存在這麼個人,除了夜深人靜之時竄入夢境的過往讓她徹夜難眠,想起從前那些悲痛恥辱的記憶。
她以爲他們之間這樣的日子會持續很久很久,卻不想在兩年後的今天,卻因爲他給她扣上的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而鬧得天翻地覆。平靜海面下的暴風雨,終於要來臨了麼?
如果說,這場風暴不可避免,那麼她會選擇面對,但卻不是以這種方式,在這種情形之下。
“你這是何必呢?我都已經罷手了,不再過問你的任何事情,你何苦要對我這般苦苦相逼,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
陳嘉華只是將目光移開,不再看她清透的眼中無奈又迷離的光,那
會讓他心慌意亂。從她嘴裡說出的話卻讓他感到一陣窒息。她的意思是,他們早已之間,已經比陌生人都不如了嗎?早已經是井水不犯河水了嗎?
但她說的沒有錯,這是一年多前兩人約定好的,互不干涉,但不能離婚。她現在的這番言論不過是在將那個約定付諸行動,並堅持貫徹到底。她是在提醒着他,他越界了,他不該管束她。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他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感到心痛。她那樣認命地遵從那個約定,不是自己最想要看到的結果嗎?可他心裡卻有隱隱的痛,像長久埋在心裡的一根針,突然被拔了出來。她確實對他死心了,也沒有再提離婚。可這一刻的感受,卻讓他覺得害怕。
他覺得哪裡不對勁,卻無法準確地說出。
“我問你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他別開目光,答非所問,手卻依然鉗制着夏之寒的手腕,沒有絲毫放鬆。
“好,既然你這是你讓我說的!”夏之寒這時只覺得眼前的陳嘉華完全是在無理取鬧,既然他這麼想知道,既然他非要她將那些話親口說出來,那她就如了他的願。
“恨你,只會讓我覺得累。我只能恨我自己,恨我自己當初爲什麼要認識你,爲什麼會那麼傻地跟你結婚,爲什麼命運對我這麼不公平。我這一生最大的錯誤就是相信了你,最大的悲哀就是要無望地跟着你孤獨終老。你聽清楚了嗎?需要我再跟你說一遍嗎?”
夏之寒憤怒而絕望地把這些年埋在心裡的怨恨一股腦兒地發泄出來。那些怨恨,像一條條毒蛇,盤踞在心裡的最深處,冰冷,泛着寒光。她那拼了命地跟自己說不要再這樣折磨自己,但它們卻在身體裡一步步遊動,一寸寸地侵蝕着她本就腐爛了的心。
今天,她終於說出來了。她擡起頭望着天花板,暢快地呼吸着,原來不再壓抑自己竟是這樣地舒暢。
可是下一秒,她就受到了這奢侈放縱的懲罰了。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陳嘉華的瞳孔驟然收縮起來,目光如刀鋒般刺向了她,他抿着脣,臉部的肌肉線條緊緊繃着,扣住夏之寒的手不自覺地加大了力氣。
她知道,她是徹底將他觸怒了。或許,剛纔的那一幕,不過只是預演。
真正的暴風雨,纔剛剛來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