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似乎無事後,躲開的長生軍軍屬和傷殘士兵又前來登州附近尋找親人和部隊,本來制憲會議以爲許平投降後很多人會散去,這些人如果很少而且鬥志完全瓦解那麼制憲會議可以不管,如果人數衆多而且有投奔其他各藩繼續當兵的意圖的話,制憲會議也可以因爲他們不遵守赦免協議而加以搜捕。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除了兩萬從河南開始就跟隨許平、李定國作戰的舊部外,那些後來陸續加入的順軍也大部分選擇留在兩位將軍身邊,再加上他們的家屬,最後要出海的除了三萬多長生軍官兵外,還有幾萬軍屬——根據許平的命令,太小的孩子儘可能留下,找個收養家庭總比帶出海生存的可能性大。
當制憲會議派來船隻後,順軍立刻就發現他們肯定不可能把所有的人都裝上船,在登州附近齊軍的監視中,長生軍砍伐樹木打造了大量的木筏。
“他們打算用這種東西橫渡大海嗎?”看着長生軍把越來越的木筏系在海船後面,齊軍的海軍軍官無不瞠目結舌:“他們根本不懂航海嘛。”
可是長生軍顯然不清楚齊軍這樣的評價,婦孺都被安置到船隻中,而擠不下的士兵這則會輪番乘坐他們家人海船後繫着的木筏一起出發。
“他們就是用船,我都很懷疑他們能不能不翻船,”施天羽身邊的齊軍海軍軍官終於看得鬨笑起來,有個人很興奮地說道:“也好,雖然費了不少船,但也不用我們動手他們就自找死路去了,不管怎麼樣,畢竟是殺俘不祥嘛。”
“我覺得他們連日本都漂不到。”施天羽作出了同樣的判斷,在他看來企圖用木筏橫渡臺灣海峽都是有勇無謀之舉,現在這批人對海洋到底是什麼樣的根本沒有概念。
“我們要在海上走兩個月,雖然我們會在中途儘可能地尋找島嶼,但是大多數時候我們四周都是一望無盡的大海,靠着這些木筏渡海,或許我們十個裡也沒有一個能活下來。”臨出發前許平對長生軍全體官兵講道:“你們可以考慮隱姓埋名留下來,我覺得可能都比跟着我乘木筏渡海活下去的希望大。”
“屬下要跟大人走。”胡辰叫道,他要帶着他的妻子一起出海:“就是能活下去,屬下也不想呆在這個屠殺我們同袍的國度,不想稱呼我們的仇人爲大人,屬下永遠不會忘記死難的同袍,不會向敵人屈膝。”
一個接着一個,很多人都發表了類似的看法,高成倉大叫道:“大人,您許諾過屬下一個太平之世!難道您要食言麼?”
那些表現出最好航海天賦的部下被許平安排去做海船的水手,在他們一批批登船上,許平站在港口邊與他們一一握拳:“一直向東,新世界見。”
“新世界見,大人。”聽到這勉勵的話後,長生軍的水手們紛紛笑起來,真能活着抵達那個連是否真的存在都存疑的大陸的話,自然是在新世界見,如果沒能抵達的話還是會在新的世界相遇。
“一直向東,新世界見。”
“新世界見,大人。”
看着一艘又一艘的海船拉起鐵錨,拖上身後大批、大批的木筏,揚起風帆義無反顧地向東開航,施天羽又是把頭一陣猛搖:“他們原來真要靠一片木筏漂過去啊,這實在是勇猛得到了愚蠢的地步了。”
和許平握拳告別後,高成倉先把媳婦和孩子送到海船上,然後最後一次仔細檢查了系在大船上的纜繩,然後就跳回自己的木筏上。筏子上的幾個同伴人手一支木漿,這幾個包括高成倉在內都是沒有表現出什麼航海天賦的人,不過他們並沒有氣餒,而是開始用力地揮動手中的船槳——風向不合適的時候,木筏會用來拖海船。
“出發!出發!”周圍衆多的木筏上還有許多長生軍官兵,他們和高成倉這張筏子上的人一起揮舞着船槳,朝着中間的這條船大喊:“向東,向東!我們的新世界,我們的太平之世!”
船慢慢地開出登州港,漸漸地把城堡拋在身後,努力跟着前面的那一列白帆。
“老王他們還真有兩下子,很像那麼回事嘛。”高成倉興奮地評價道,他說的幾個都是表現最好的幾個長生軍水手,現在正在海船上操帆、操舵:“我們要繼續學下去,還有兩個月哪,我也想去操會兒帆。”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看着熱度,還是六月。”
“未必,越往南越熱,昨天聽胡頭說我們出來已經快四個月了,應該是七月了。”
幾個鬍鬚滿面的傢伙一邊爬樹摘果子,一邊大聲議論着,樹下不遠處兩個同樣是鬍鬚散亂的人正向不遠處的一條溪流走去。
走到溪邊後,一個人滿臉陶醉地蹲跪在地,用一種虔誠的姿態伸出雙手,從溪流中捧起一汪清水,竟然沒有捨得立刻把它喝進嘴而是喃喃說道:“這是大地上的水,不是雨水——”
“李兄,”身後的那個人邊說邊用力地把一個椰子在石頭上砸開,自己拿了一半把另外一個半分給了前面的人:“我們已經多走了快兩個月了,但這附近還是島,沒有大陸。”
“黃去病那傢伙!誰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大陸,”頭一個人抓過半個椰子,喝了兩小口恨恨地罵道:“說不定他就在誑我們,讓我們一頭永遠漂流在這大海上。”
“不過我們確實繞過不少路,也開得很慢,”後面的人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熟練地從胸口掏出羅盤瞧了一眼:“不過我們現在的方向應該對了。
“嗯,我們今天稍微休息一下,給所有的船都裝滿水,讓孩子們也下來洗個澡,然後把這個大島上的果子都摘走不,不能都摘,後面掉隊的可能會追上來,稍微留幾個吧。”前面那個人已經喝完了椰漿,把果殼遠遠扔到一邊:“如果不下雨,我們明天就走。”
對方的積極態度讓後者稍微驚訝了一下,以往看到島嶼後他記得對方總是會留戀一番,從來沒有這次這麼痛快:“李兄剛剛不是還”
“沒錯,我還是認爲黃去病是在騙我們,不過我們還是要走。”
“哦?”
“因爲袁術。”
“因爲袁術?”另外一個已經完全摸不到頭腦。
“是啊,以前我讀書看到袁術臨死時因爲喝不到****而大叫一聲‘我寧至於此嗎?’,總會覺得這是扶不起來的紈絝子弟,直到我昨天做了個夢,我夢見我沒有死在荒郊,而是死在荒海上了,吃了幾十年的海島野果,吃了幾十年的生魚,一直在海上漂流,臨死時只求喝一口肉湯,吃一口豬肉都不可得,在夢裡我臨死的時候也是一聲大叫:‘我李定國竟至於此嗎?’,然後就驚醒過來了。”李定國緩緩搖頭,一臉的慘然,彷彿還沉浸在那個可怕的夢境裡:“如果沒有大陸就算了,如果真有的話我一定要在有生之年找到。”
在島嶼的幾處最明顯的地方插下木排,並在上面標明主力已經通過,催促掉隊者繼續向東追趕後,長生軍官兵把在這個島上發現的水果、小動物、鳥蛋統統搬上了自己的海船,對這個島的動植物居民來說如此無疑是一場毀滅性的災難。
“向東!向東!向東!”
李定國高呼三聲,喝令起揚帆起錨,在他後面的一條海船上,高成倉正嫺熟地操縱着繩索,和其他的水手一起迅速地把船帆升起,讓它吃滿滿地順着風把船帶離這個海島。
“報告兩位大人。”
站在桅杆最高處的哨兵向下衝着許平和李定國的位置高聲叫道:“我們向南邊派出的快船也回來了,他們報告航行了一天也沒有看到陸地的盡頭。”
不久前,向北派出的快船也帶着同樣的報告返回,許平向着東方眺望,一眼望不到邊的森林,視野的界限內還有高聳的山脈。
“大陸!”身邊的李定國長出一口大氣,擡頭望向天空的目光中充滿了感激:“天不棄我啊。”
“派偵察兵登陸。”發現大陸之後,許平在最初的狂喜過後反倒冷靜下來,他先是向南北兩面派出快船探索,現在又再派幾隊哨兵上岸。之前遇到海島時,長生軍都會迅速登岸把上面能找到的資源一掃而空,但這次真的發現連綿不絕的海岸線後反倒謹慎起來。
“大人在擔心什麼?”身後的胡辰忍不住問道,兩天來許平讓艦隊停泊在岸邊,但是一直不許大部隊登陸:“就算有蠻子,總不會比黃去病還厲害吧?我們連黃去病都不怕!”
一說起齊王,李定國頓時又滿臉的氣憤:“六個月!如果這真是他說的那個大陸的話!我們走了足足六個月。他居然告訴我們是兩個月。”
派出去的探子很久沒有回來,許平下令不要再等先開始吃午飯,野果已經所剩無幾,圍攏在一起的衆人就着接到的雨水吃着剛捕到的鮮魚,只要魚足夠新鮮現在這夥兒人已經都懶的動火了。
吃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嘹望員激動地叫起來,派出的探子從岸邊的大灌木叢中鑽出來,向着艦隊這邊揮動着旗子。
“他們說什麼?”
“是大陸,有河流,有大量的動物,狍子、兔子都有,”嘹望員翻譯的時候,本人也激動異常,他每說一句,下面那些翹首以待的人就會發出一陣歡呼:“還有野豬!”
聽到這句話後李定國吐氣開聲,大喝一聲:“天不棄李定國啊。”說完李定國手臂用力一揮,把那吃了一半的生魚要多遠有多遠地拋了出去。
“有什麼人麼?”許平仰頭向桅杆頂端喊着。
“沒有!”半響後,嘹望員傳回了答覆。
許平終於下令全軍準備登陸,接着他走到李定國身邊:“李兄,在這個新國家裡,我們都不稱王好麼?”
“好,你不是就是想建立一個沒有皇帝、也沒有貴族的憲政國家嗎?我同意。”
許平和李定國同時伸出手掌,在空中對擊一掌。
兩個人擊掌爲誓後,跟着部下一起登上木筏,周圍大批的長生軍官兵正划着他們的小船和木筏離開艦隊停泊地,密密麻麻地向未知大陸的海岸線劃去。嶽牧坐在高成倉的身邊,用他的獨臂和同伴一起努力划着水,遠處的大地變得越來越近,身邊的哦高成倉突然停止划水,用槳探了探水下,接着就把槳放平,縱身跳下木筏。海水淹到高成倉的腰際,嶽牧跟在他的後面也躍入水中,越來越多的長生軍官兵從船上跳到水中,在海浪中牽着木筏,一步深一步淺地向海邊走去。
“有人說過我們長生軍就是蒲公英,無論飄到哪裡都能落地生根。”
雖然經過長期的風吹日曬,霜打雨霖,不過他們身上的黑軍服依舊沒有完全退色,而官兵們也都還小心保存着自己的氈帽或是斗笠,金色的陽光斜灑在碧綠的大海上。在這萬里碧波之中,成千上萬的黑衣士兵,把他們的武器舉過頭頂,從海中慢慢地走出水面,一個接着一個、一隊接着一隊,踏上了新的大陸。
時光流轉
陝西和山西卿院建立後,這個兩個剛踏入憲政的省份第一件事就是起訴之前的統治者孫可望,而此舉引起了《遼東人民觀察家》的激烈反應,稱這兩省的人民已經被野心家所綁架,這些野心家劫持民意,忘恩負義地陷害撫育兩省百姓多年的英明陝王。
看到《遼東人民觀察家》的報道後,這個太原城內小飯店的老闆嗤笑了一聲:“什麼撫育百姓,那王八蛋用的每一分錢都是我們的,他把我們血肉吃盡,頂多扔塊啃淨的骨頭給百姓”
“你們確實不應該訴告陝王。”一個嚴肅聲音響起來,這個聲音一聽就是東北口音。
店裡的人都驚訝地向那個人望過去,在眼下這個時候,陝西、和山西兩省正爲誰的提刑大堂有權先告孫可望吵得不可開交,竟然會有人說不該告他。
“東王還沒有接受憲政還權協議呢,”那個東北口音的人嚴肅地說道:“你們難道不替我們東北人想想嗎?”
“抱歉,”幾個山西人心中都是歉然:“這口惡氣我們實在是忍無可忍了。”
“多忍兩天又怎麼了?”那個東北人義憤填膺地說道:“怎麼也該等到東王交權了,要告我們一起告啊!現在你們是痛快了,我們還要多久才能告東王府那一幫雜種?”
時光流轉
“別聽中國人把他們的齊王吹得那麼好。”
“就是,當時軍隊在中國的卿院手裡,戰爭一結束卿院就把軍隊都解散了,黃石他倒是想當皇帝,可他也得有兵啊。”
亞洲某國,一羣人正在討論中國的第一任執政王的事蹟:
“就是,而且內戰裡黃石又沒打贏過哪仗,他純屬就是個卿院的精神領袖。”其中某人一幅智珠在握的樣子。
“黃石不是不想當獨裁,是沒那本事,要說中國人洗腦的能力真是太強了,好多人都信以爲真了。”另一個人分析得更是透徹,臉上更全是不屑的冷笑。
時光流轉
“一百三十二年前,我們的先輩們就是在這裡登陸的,他們創建了我們的共和國,”一個小學老師帶着學生們,遠處傳來大海的浪濤聲,而在這隊師生面前,是密密麻麻的一排石碑:“他們上岸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下了這排石碑,他們中的每一個都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這片石碑上刻着數以萬計的名字,當初因爲許平的堅持,每一個人都要在此把名字刻下,後來他們派出的搜索隊去把散落在島嶼上的掉隊者找來時,新到的人也要這些石碑前發誓,然後鄭重地刻下他們的名字。
“只要這個國家一天還在用我的效勞來爲國民謀福,我就誓死效忠於國家。”
老師先讀了一遍誓詞,手指從一塊接着一塊的石碑上輕輕撫過:
許平,李定國,周洞天劉翼宣、吉懷愚、劉冉
“共和國的創建者們,畢生尋找一個公平、清明的國家,從遙遠的中國一直尋找到這裡。雖然我們的共和國還有很多缺陷,但我們愛她,因爲她愛我們,盡力爲我們謀福,我們也因此誓死效忠於她,從一開始的彈丸之地,直到今天的東西兩洋。但願我們這個爲國民創建、爲國民所愛的共和國,能永不改變初衷;願開國者們的志向,永與我國的國民同存。”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