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時代

“王兄弟不必如此憂心忡忡,”大戰在即,賀寶刀見王啓年顯得有些緊張,就給他鼓氣道:“明天是十萬王師對三萬闖賊,他許平就是長了三頭六臂也絕對無力迴天,難道王兄弟就如此看輕自己麼?”

“如果能精誠團結的話,當然如此,可是大帥,如果大家真能精誠團結,大明又怎麼會落到這番田地?”王啓年在私下裡顯然也不像公開場合那麼樂觀:“比如晉軍,我就一點兒也不看好他們,很難說他們到底會不會來增援我們。”

“就算沒有晉軍,憑我們六萬大軍,還奈何不了許平麼?”出征以來賀寶刀聽不得喪氣話,有些生氣地說道:“從長生島開始,我們多少次以少勝多,比這險惡得多的時候我們都闖過來了。”

“那個時候我們不需要監視自己的士兵,也不需要靠提前許諾事後的賞賜才能讓弟兄們上陣殺敵,只要只要侯爺喊一聲去哪裡殺敵,大夥兒想也不想地就去了。”這次出兵的時候,以及一路上,賀寶刀一直在反覆論證順軍絕不是新軍的對手,如果沒有這種必勝的結論,估計有一些營就不想打了:“大帥還以爲我們是在長生島的時候麼?”

“那你說怎麼辦?”

“或許我們可以用計,假裝私通闖賊、詐降,然後暴起發難。”

“胡說!我們堂堂十萬王師,還用得着向三萬闖賊詐降麼?”賀寶刀聞言大怒:“再說我們比許平強大這麼多倍,我們詐降他會信嗎?敢信嗎?”

“或許可以讓某個營去詐降”

“王將軍這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賀寶刀更加氣憤:“就是成了,也會讓天下人恥笑,如果敗了,更是千古笑柄。”

和王啓年不歡而散後,賀寶刀提筆給遠在京師的妻子寫信:

“自古三百年一大劫,此乃天數,恐非人力能移,自皇上登基以來,信用奸佞、倒行逆施,天下處處皆亡國之像。新軍入山西后,百姓不分敵我,多有愚民愚婦道邊相問:彼大順兵焉?大明軍焉?若言大明兵則四下而走;若言大順兵則欣然叩拜。誠如楊兄弟生前所言:天下人之怨明,直恨入骨髓。而皇上昏昏不自知,以非亡國之君自詡。遙想先帝初崩、皇上繼位之始,海內愛戴效忠之景,真恍如一夢”

這封信賀寶刀本不想寫很長,但一提起筆就再也擱不下了:

“李闖起身隴畝,才智不過中人,竟有今日之形勢,隱隱有新朝之氣象,我深夜思之,亦甚駭然,此非天命恐不能至。”

想到黃石的密謀,賀寶刀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竟然連黃石這樣嶽王在世一般,大明的擎天柱都要造反,這大明看來是真的要完蛋了:

“只是天下都可以反,唯有我不可以反,我賀家世受大明君恩,已二百多年矣。若是是跟着造反作亂,哪怕是跟着大人,必受前夫所指。大人出身貧寒,受先帝之恩雖重,但確實有大功於國,他就是反了,天下百姓最後也能諒解他,更不會說他讓祖先蒙羞。可我賀家不同,我賀家必須要有人爲大明殉節,以不負這二百年來的深厚皇恩。”

雖然形勢遠遠稱不上絕望,但賀寶刀還是讓妻子立刻做好準備,萬一自己戰敗就要抓緊時間帶着兒孫逃離京師:“若我不爲大明殉節,日後虎兒、豹兒也擡不起頭來,大家會戳着他們的脊樑骨,說他們是背主反賊之兒。可如果我戰死在山西,那一切都會不同,大家會說他們是世代忠良之後。他們倆沒有受過大明太多恩典,虎兒連功名都沒有,豹兒又傷了一條腿已經無法上陣打仗了,無論日後他們如何行事都沒有人能責備他們什麼。更不用說當今天子,如果我不是世代將門的賀家之後,而只是一個史官的話,許平攻破京師殺了皇上我也不會說他什麼,只會說:未聞弒君、但聞誅一夫”

在信的最後,賀寶刀再次強調道:“即使我有不測,千萬不要讓虎兒、豹兒再替皇上效命,即使是皇上這樣的昏君,賀家也必須要有人犧牲來保全祖先的聲譽,但我一個就夠了,足夠、足夠了。”

賀寶刀囑咐妻子一定要在看完信後立刻把信毀掉,之前在所有人面前,賀寶刀都表現出了對明廷的絕對忠誠——就算是黃石,頂多說賀寶刀是愚忠愚孝,但絕不會有人能說他帶着新軍出征是有什麼私心。

“義父,喚孩兒來有何命令?”

入夜後,王啓年把金滿蒼找來,軍營裡只剩下這對義父子二人。

“你在順軍那邊,應該還是有幾個朋友的吧?”王啓年問道。

“孩兒早就和那些反賊誓不兩立。”金滿蒼斬釘截鐵地說道。

“我們父子之間,不必說這種假話。”王啓年擺擺手,表示他不愛聽這種虛言:“我記得你在教導隊時的朋友,有好幾個都去投奔許將軍了。”

金滿蒼楞了一會兒,點頭道:“是的,義父明見。”

“我想讓你給他們寫一封信,就說我想臨陣倒戈。”王啓年此言一出把金滿蒼驚得差點跳起來,王啓年神態平靜地說道:“爲父是救火營一營之主,凡事都要先替全營的兄弟們着想,不能看着大家往明知必死的道上去。”

“大帥知道這件事麼?”金滿蒼還沒有從震驚中恢復過來。

“賀寶刀剛愎自用,不聽人言。”王啓年不屑一撇嘴,他覺得賀寶刀最近不是狀態很好,大節、大義的話說了不少,但是對一些軍中隱患卻缺乏重視。

“其他各位將軍呢?”金滿蒼試探着問道。

“他們啊,我得先替救火營想,他們也是一樣。”這些日子很多人一提起未來的交戰,就認定是必勝之局,王啓年同意新軍有很大的勝面,不過優勢也不至於大到不需要一點憂慮的地步:“明天許將軍若真的是不堪一擊還好,大家肯定會一擁而上。若是陷入苦戰,嘿嘿。”

“尤其是泰山這營,”王啓年冷笑了兩聲,每次軍事會議的時候吉星輝嘴上從來都是千好百好,顯然沒有用心思考萬一遇險該怎麼辦,冷眼旁觀的王啓年不由得暗自揣測對方爲什麼完全不擔心遇險:“有些人嘛,說不定已經早我一步,搶先給自己準備好退身之路了。”

劉翼宣拿着金滿蒼的信仔細讀過一遍,放下信後衝許平點點頭:“沒錯,大人,這確實是金兄弟的筆跡。”

“嗯,”剛收到這封信時許平也很驚訝,不過若是此事爲真,那明天的決戰就會有把握許多:“金兄弟當真難得,把救火營都策反了。”

之前許平等人一直懷疑京師的山嵐營事變背後有金滿蒼的身影,這封來信上倒是沒有提京師之變,不過許平知道這封信多半是在王啓年的注視下寫就的,當然不好說那場事變中的秘密,尤其是一場失敗了的政變。

金滿蒼的來信中不但告訴許平新軍明日會發起總攻,而且還提到了賀寶刀的具體安排。

“救火營會被作爲預備隊留到最後,王將軍說如果我們能頂住新軍前面的三板斧,等賀帥讓救火營出動的時候他會臨陣倒戈,配合我們作戰。”許平詢問自己的部下們:“你們怎麼看?”

“對我們沒有什麼好處,因爲我們不知道救火營會不會真的倒戈。”餘深河一點兒也不信任王啓年:“末將認爲這是詐降,賀帥想誘使大將軍過早使用預備隊,等他出動救火營的時候我們就無法反抗了。”

“但同意他也沒有任何壞處,”周洞天說道:“反正我們該怎麼打還是怎麼打,儘可能保留預備隊,到時候救火營要是倒戈最好,褥若是不倒戈我們也不怕它。”

“沒有好處、也沒有壞處,這是最容易讓人胡思亂想的時候了。”許平提筆寫就回信,交給使者帶回救火營去:“就當沒有這封信吧,以不變應萬變。”

“那麼信上說的部署,大將軍怎麼看?”

“和鍾兄送來的情報倒是吻合,”許平笑道:“沒有什麼新鮮的。”

餘深河在一邊搖頭:“本來這種保存實力、死道友不死貧道的事,只是明軍所爲,怎麼現在新軍也這樣了?”

“新軍難道不是明軍麼?”許平倒沒有感到太多意外:“若明軍不如此的話,我們又怎麼能夠縱橫中原。”

第二天一早,

“牛尾莊南發現大都督府直衛旗號,是直衛主力緊隨其後的是新軍的長青和山嵐兩營沿途所有哨探都在用烽火狼煙報警,不再注意隱蔽,末將認爲十三營新軍已傾巢而出暫時還沒有發現救火營,想必是在中軍的位置還有兩嶺關送來的急報,守軍一直是晉軍旗號沒有變化。”最後周洞天對許平說出他的判斷:“是了,這就是決戰,也該見分曉了。”.

“知道了,”許平對着他的參謀長點點頭,然後轉頭對等在身旁的餘深河道:“召集各營指揮、軍官,我要和他們說話。”

“遵命,”近衛營營官一躍而起。

“各營的軍官皆奉命前來,幾百人昂首挺胸望着他們的統帥,每個人都把心中的緊張包裹在他們的漆黑斗篷之下而不顯露在外。這並不是許平第一次在衆人前發表演說,他們曾面臨過無數次的艱難險阻,每一次他們的統帥都領着他們從勝利走向新的勝利。

只是這一次臺上許平的表現和以往完全不同,臺下的順軍將領無人不注意到他們的統帥雙手反常地攏在身前,交叉在一起的十指還在不安地搓動。等待良久後,許平開口後的腔調也非常的低沉,臉上還帶着憂鬱之色:

“三十一年前,一個二十三歲的年輕人懷着保境安民的壯志,帶着百來個忠誠的部下前往遼海上的一個荒島。他們斬木爲兵、豎竿爲旗,對抗北虜的鐵蹄。他們的志向和勇氣得到了天命的眷顧,他們稱自己爲長生軍,他們把自己的第一個營起名爲救火營”

臺下鴉雀無聲,人人都豎着耳朵聽着他們的統帥陳述着他們早已知道的歷史,聽着他重複着長生軍還有救火營走過的輝煌歷程。許平向着面前的兄弟揮揮手,微微提高些音量:

“我軍的建制、軍規、條例和今天站在我們對面的敵人如出一轍,我軍和敵軍就像同父同母的兄弟那般相似,因爲我們本來就是一根藤上兩個葫蘆,一個莢裡的兩顆豆,我們都來源自於三十年前的長生軍。只是救火營已經漸漸忘記他們最初的救民之志,忘記了他們爲什麼能得到天命的眷顧,他們的軍紀雖然依然良好,他們的戰力雖然依舊強大,但是他們已經成爲昏君奸臣手中的屠刀,因此他們再也不能得到上天的恩寵,天命已經轉移到我們的頭上。”

許平停頓片刻,深吸一口氣,他的聲音突然變得高亢起來,一如往日的激昂:“我們不是擾亂天下的亂臣賊子,這天下已經被昏君奸臣所擾亂,我們只是在撥亂反正;我們不是犯上作亂的逆賊,大順是天命所歸,我們所行的是湯武革命的偉業!今天,我們對面的救火營,它是昏君手裡的最後一把刀,也是貪官污吏淫蟹虐萬民的最後依靠。今日以後,救火營曾有的榮譽將爲我們所有,救火營曾經有過的傳奇將成爲我們的傳奇的映襯。昏君不能繼續穩坐在朝堂上荼毒天下,忠厚的人不會被逼爲盜、敬天的人不會家破人亡、善良的人不會妻離子散、年長的老人會得到贍養,年幼的孩童不會被販賣爲奴,而亡者也會有供他們安息的葬身之地。”

統帥的話停頓下來,所有的軍官都等着他最後的那句“諸君努力”的大喊,但當許平再次開口時,他並沒有發出激烈的吶喊,而是再次變得和演說剛開始時那般淡然:

“前進吧,我的朋友們、我的弟兄們,前面就是我們的時代,太平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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