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會後,得知順軍已經兵臨城下的晉軍將領當即就有近半逃出城去向許平投降,入夜後,剩下的一半中又逃走了幾個,蔡懋德接到報告剩下的將領也在私下商議是否還要繼續抵抗。
第二天清晨,知道將領已經不可靠的蔡懋德親自登城鼓勵守城士兵,號召大家堅守待援,太原乃是千古雄城,牆高壕深,並儲備有大量的軍火和糧草,蔡懋德向士兵們保證堅持上幾個月都毫無問題,更引用開封的例子說明順軍缺乏攻城手段。
不過未等巡撫把話說完,城樓的守軍就大譁:
“無論糧草多麼充足,都遲早有吃完的一天”
“給開封解圍四次,次次被順軍打得大敗,蔡大人憑什麼說太原就能解圍?”
“許將軍從不屠城。”
更有士兵們大叫:“等糧草吃完了,要是許將軍不給我們糧食,蔡大人就該讓我們吃人了吧?要是許將軍還給糧食,朝廷又該派個馬督師、狗督師來決汾水灌城了吧?”
之前崇禎爲了鼓勵各地官員和士大夫竭盡全力爲他效忠鎮壓闖軍,已經把侯詢釋放回鄉,蔡懋德發現自己已經是孤家寡人。譁變的士兵並沒有上來拿這個光桿司令的意思,一個個帶着冷笑看着巡撫大人,就好像是在看一個死人一般。
蔡懋德跌跌撞撞地回到巡撫衙門,不多時聽到城外傳來如雷的歡呼聲,一個老僕人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老爺,闖賊進城了!賊酋是李來亨。”
“知道了,”蔡懋德舉起桌上的一個酒杯,把其中的藥酒一飲而盡,發出最後的一聲大罵:“魏蘭度你這個奸賊,真是死有餘辜!”
金求德的回憶錄由他的子孫整理出版,此書一出頓時引起轟動,遺作中寫到很多鮮爲人知軍中秘辛,被衆多歷史學者視之爲不可多得的第一手材料。至於導致他喪子之恨的北京之變,金求德更是濃彩重墨,大罵許平、魏蘭度二賊狼心狗肺,早在山東的時候就沆瀣一氣,在開封魏蘭度更是貪生怕死,私通許平背主忘恩。還斷然駁斥了那些有損先王名譽的有關北京之變的謠言,斥之爲貪生怕死之徒爲了活命而製造的無恥讕言。
又兩年,京師
“老爺,李大夫來了。”
一個衣着華麗、正坐在石桌旁讀書的俊秀年輕人聞言連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快步走到花廳門口去迎接貴客。
“李大夫來了。”
主人向和他年紀相彷彿的客人問好。
“魏兄,許久不見了。”
賓主在典雅精緻的花廳中坐定後,主人開門見山地問道:“李大夫,明日之事,你到底是助我還是揹我。”
說話的時候,主人的手臂微微抖了一下,不小心將內心的緊張透出了一點來。
“魏兄,”客人凝視着主人的眼睛:“放棄吧,這個提案是不可能通過的。”
“爲什麼?”主人大叫一聲:“難道我就聽任天下人這樣肆意誣衊先父嗎?”主人憤怒不已地嚷道:“先父對先王忠心耿耿,蒙冤而死,可就僅僅因爲涉及到執政王的尊嚴,幾乎所有的知情人都緘口不言,我若是不爲先父洗脫冤名,真是枉爲人子了!”
“沒有人說魏兄不可以、不應爲爲先翁討還清白,對北京之變,魏兄知道我也是疑惑重重,但這個提案”客人搖頭道:“若是魏兄覺得有人故意誣衊先翁,應該去公堂討還公道,而不是來國卿院。”
“李大夫,你什麼時候也成了齊王府的說客?”數年來在公堂上的處處碰壁,已經讓主人怒不可遏:“我尋遍了天下最好的訟師,但沒人說我能打贏這個官司。”
“這個官司確實是打不贏的,金求德書中是有不少捕風捉影的東西,但這些地方他用的也是‘我想’,‘我認爲’,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是他的個人想法,國法不因言罪人,更不用說一個人是怎麼想的。”
“但人看了這本書,就會認爲他想的是真的!”
“魏兄,難道你真認爲國卿院可以立法不許人想什麼嗎?”
“我沒有要求這個,我只是要求修一部官史,而證人必須如實回答,否則就是做僞證。”
“這不可能。”客人仍在搖頭。
“爲什麼不可能?每一朝都要修前朝的史,爲什麼我們偏偏不修?”主人更是憤憤:“現在沒有皇帝了,難道我們仍然要爲尊者諱嗎?”
“魏兄說的是,我們沒有皇帝了,這就是我們爲什麼不修史了。”客人拿出了一本小冊子,遞到主人的面前,這本小冊子上書寫着四個大字《太祖實錄》:“魏兄看過這個麼?是一些京師的閒散文人自己寫的,他們稱先王爲太祖,甚至還給先王上了足有二十多個字的廟號,雖然參與寫書的人沒有一個人是先王舊部,裡面的史氏讚語更是竭盡阿諛奉承之能事,但這本書賣得不錯,有很多人願意買,所以一版再版。魏兄,我們沒有皇帝了,有人願意像這本書歌功頌德也好,願意像以前的《莊氏明史》那樣痛罵先王亂臣賊子也好,只要是自己出錢,國家是不會管的。而魏兄你要做的,是讓國家出錢來修史,用國民的稅金來達成你的心願,這絕對不行。”
“修史是一件大好事啊,我已經聯絡了很多大學先生,他們都願意參與其中,而且元輔也說了,只要國卿院不作梗,他也認爲應該修史。”主人激動地說道:“李大夫,難道許將軍不是先翁的好友麼?難道你不像許將軍得到一個公正的評價麼?”
“許將軍確實是先父的好友,如果當年那仗是許將軍贏了,現在我嘿嘿,”客人輕輕笑了兩聲,又道:“可是現在我是國卿院的大夫,我發誓要在任內爲百姓謀利,與損害百姓的人爲敵,即使面對的是執政王也在所不辭。不錯,國家這些年是有不少錢,但沒有一分錢不是百姓的血汗錢,即使是元輔,也無權把任何一分錢用在某個人的心願上。魏兄你已經是富甲一方,爲什麼不用自己的錢去做這件事呢?我相信元輔能拿來修史的錢,不會是你掏不出來的。”
“可是很多人不說真話!”主人叫道:“我需要得到真話,即使不是我相信的那樣,只要是真話我也認了,我最憎恨的就是謊言。”
“這就是我和魏兄的不同,我也憎恨撒謊的人,我也不信現在關於北京之變的說法。但我認爲‘不因言罪人’,不僅僅是保證人不必被強迫說違心的話,也包括一個人不必被強迫說真話,除非是在公堂上。”
主人抿着嘴盯着賓客,良久後搖搖頭:“李大夫,我已經爲此事籌劃了一年多,這次我一定要贏。”
“我知道魏兄在國卿院有很多朋友,也是元輔的坐上賓,但魏兄應該知道,我當訟師的時候從來沒有輸過官司,進入國卿院以後,凡是我負責的提案,無論是支持還是反對也都沒有失敗過”
“我知道李大夫口才很好。”
“不是口才的問題,而是我從來都站在道理的一邊,”客人一點也不介意主人無禮地打斷了他的話,繼續道:“國卿院的提案是要公開投票的,明天我會提到魏兄的勢力,魏兄的慷慨仗義和魏兄擁有的衆多友誼。而我也會說明我反對的道理,魏兄的朋友,就算再想幫魏兄這個忙,他們終歸要有一個支持的理由,不然百姓就會在邸報上看得清清楚楚:他們是在以權謀私。魏兄,難道你想害你的朋友們?毀掉他們的仕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