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震耳欲聾的排槍聲,是吳忠從軍以來聽過的最響的一聲,甚至不是他有生以來遇到的任何一聲霹靂所能比擬。隨着排槍聲,長青營的前排戰線,就像是被扔進沸水的冰雪,一瞬間便溶解得無影無蹤。
望着近在咫尺的敵軍,餘深河並沒有按原定計劃發起白刃衝鋒,而是飛快地下令道:“讓後排沒看槍的士兵前出,前排上刺刀。”
一個參謀領命而去,其他的近衛營參謀人人繃緊了嘴,緊張得說不出話來,齊射就像是死神的鐮刀,對面的敵軍如同被像割的麥子般整齊地倒下,上千名挺立着的士兵,眨眼間就一同撲到在地。在這樣近的距離上,近衛營的參謀們能夠清楚地看到後排敵兵眼中的茫然,他們像是一羣猶在夢中的人,不與突然出現在面前的闖軍對視,而是低頭向下,看着那些倒在血泊中的前排同伴,就在片刻前,這些人還活生生地擋在他們眼前。幾個殘存的新軍指揮官也都變成石雕一般,他們手中的指揮刀有的還高舉在空中一動不動,有的則已經垂下,這些軍官用同樣茫然的眼神,環顧着已經空空如野的身側。
最後一排闖軍從前面同伴的縫隙間穿過,一直注視對面明軍換彈進度的餘深河,讓他的大軍重新前進,一直走到距離官兵不到二十米的時候,餘深河注意到有些敵兵開始從震驚中恢復過來,雖然是極個別的人,但這已經構成了威脅。在這樣近的距離上,火槍會變得彈無虛發,誰也不知道敵軍士兵會不會突然奮起,不打算冒險被攢射或衝鋒的餘深河再次下令停步,射擊後發起衝鋒……
“開火!”
近衛營的軍官再次紛紛發出吶喊,接着就當先拔足奔去:“衝啊!”
在近衛營發起跑步衝鋒的時候,裝甲營正跑步撤退,位於另一翼的闖營看到新軍開始進攻後,他們立刻按照許平事先的安排開始且且戰且退。裝甲營的新任營官就是剛剛在野雞崗立下戰功的李來亨,這一翼的闖營奉命在遠距離上嚮明軍射擊,然後急速後退。面對泰山營和細柳營,裝甲營和西銳營的兵力還不到進攻者的三分之一。
“只有傻瓜纔會和他們打!”李來亨一邊帶頭向後跑,一邊自言自語道,許平的計劃很簡單,他把主力三營以外的剩餘兵力集中在他的將旗附近。如果新軍從這一翼發起反擊的話,闖明兩軍的戰線就開始以許平的將旗爲中心開始旋轉,現在戰局的演變正如許平所預期的那樣發展着,試圖迂迴包抄的新軍左翼部隊,正尾隨着不斷後退的裝甲營,越來越深入許平將旗的側後。雖然兩軍互相包抄側翼,但是相對行軍距離更短的兩西營,左翼的新軍走在一條更長的弧上。
在這樣遠的位置上向新軍射擊,造成的損失微乎其微,每次闖營齊射一次只造成個位數新軍士兵傷亡,而李來亨對面的新軍則根本不願意在這個位置上還擊,他們堅定地繼續前進,逼迫——或者說看着對面的闖營不停地飛速後退。
看到闖營又一次在極限距離上射擊,然後飛也似地掉頭逃走後,泰山營的指揮官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側翼的迂迴行動比他預想中的最順利情況還要好得多的多,夾擊的態勢已經形成——如果闖營敢於停下迎戰的話。現在泰山營營官的視線已經完全被中央的闖營部隊所遮蔽,他樂觀地認爲新軍的戰線已經形成半包圍狀,越來越多的闖軍將因爲這種不利的態勢而發揮不出火力:“我們竟然能在大平原上包圍了和我們兵力相當的闖賊!”這個念頭讓泰山營上下的軍官感到不可思議的同時,更刺激着他們加速前進,以求儘快達成這個完美的勝利:“竟然沒有遇到闖賊的抵抗就把他們統統包圍起來了。”
殺喊聲仍炸響在戰場上,近衛營已經把那些仍死戰不退的長青營部隊包圍起來,使得他們再也不能干擾兩西營的挺進。
緊貼着長青營的天一營來不及轉向,就陷入了正面闖軍和從側後殺出的西首營的夾擊,而兩側都無干擾的西鋒已經從近衛營背後閃出,向着黃希文的所在勇猛x挺進,現在闖營的右翼已經在新軍的逼迫下向後彎曲了三十度,可新軍的右翼已經彎曲了近五十度。
餘深河對部屬下令:“報告大人,我軍損失比預想的要少些。”
緊跟在近衛營背後的西鋒營落入餘深河的眼簾,他們高舉着軍旗,穩穩地從身邊走過,餘深河輕嘆一聲:“接下來就看他們的了。”
“長青營還在抵抗。”許平看着前方的戰局,雖然長青營大批的士兵因爲士氣崩潰而瓦解,但看得出仍有一小批官兵死戰不退,這對西鋒營進入明軍側翼的速度稍稍有些影響,許平已經不再把注意力停留在長青營的方向,而是全神貫注於西首營對明軍的側擊上。
受到三面夾擊的天一營,正在迅速地瓦解,來自四面八方的射擊讓這個營根本無法抵抗,大批的士兵被擊倒在地,而背後又被西鋒營迂迴到位,無路可退的天一營士兵們擠入位於戰場中央的赤灼營陣地,這個營不但無法完成黃希文剛剛交給他們的夾擊許平將旗的命令,反倒不得不爲自己的生存而戰。
“崩潰了,天一營崩潰了。”黃希文看着一塌糊塗的左翼和中央戰局,無數的新軍士兵丟下武器倉皇逃離闖軍的攻擊火力。他們穿過赤灼營的陣地,丟棄武器從黃希文的將旗前直接跑過,無論軍官如何怒吼着都無法制止住他們,而這些士兵的逃跑進一步動搖着赤灼營的陣型和士氣,士兵開始拒絕執行長官的命令,到處都是敵人,他們無序地向任何能夠看到的敵人方向胡亂射擊。而即使是赤灼營的指揮官,也不知道該在這種情況下面向何處進行抵抗。
傳令兵已經被派了出去,去追趕剛剛被派向右翼試圖擴大戰果的磐石營,黃希文急需這支部隊來穩定戰線,至於缺少了這個營的右翼能不能繼續向許平的戰線後方推進,能不能擊退許平的中央部隊,已經不在黃希文的考慮範圍之內。
“細柳營已經停止進攻,泰山營也停止進攻了了。”
傳令兵帶來了左翼的報告,因爲沒有更多的預備隊,切入許平後方的兩個營無法繼續進攻,他們擔心一旦遇到反擊,戰線被突破就會變得無法收拾,而黃希文分身乏術,他既沒有千里眼觀察右翼的戰局,也難以遙控指揮那兩個已經深入敵後的營作戰。
黃希文看着右翼天一營的營旗從戰場上消失,不知道是被敵人奪取還是被攜帶撤離,赤灼營的營旗也開始動搖,見到營旗撤退的士兵們,開始掉頭跟着天一營的士兵一起逃走。危機已經擴散到中央戰線,闖營的中軍已經切斷了黃希文和左翼兩營的聯繫,更遮蔽了他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