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敘述的是黑保一:“上次闖王圍攻開封時,我聽說汴軍就向李過兄弟借過五百兵,還付了一千兩銀子做謝禮。”
遲樹得也附和道:“攻打寶丰前,爲了應付來檢閱部隊的汝州知府,寶丰也向劉將軍借兵一千,劉將軍信不過他們,就派了一千老弱流民去充數。結果汝州知府看到後非常生氣,寶丰守將一怒之下就沒付酬金,後來攻破寶丰,劉將軍把他們都宰了。”
許平花了好久才平復胸中的情緒,他緩緩問道:“也就是說,這是常事,而且河南官兵是守信用的?”
“是的,我們闖營和汴軍打了快十年了,我們求活,他們求餉,大家擡頭不見低頭見,官兵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他們也怕萬一有一天會落在我們手裡,我們這邊嘛至少我們闖營,從來都是言而有信,從來沒有過背盟的事,所以在河南官軍裡的信譽很好。”
許平沉思良久,對參謀道:“把使者帶進來。”
“小人見過許將軍,家主鬱將軍致意許將軍先生大人閣下。”使者進來以後就客客氣氣地向許平問好。
“貴使免禮。”許平坦率地告訴使者他不懂這裡面的規矩,讓使者但講無妨。
“家主會空出最靠近許將軍的那個大營,附近十里內不會有我軍其他的營盤,許將軍可以自行派人前去佔據。河南巡撫高大人來檢閱的時候,家主會派一隊兵馬隨行,不會超過二百人,許將軍盡了放心,不過家主需要許將軍發個毒誓,不欺心背盟。”說道發誓時那個使者神色坦然,顯然對闖營充滿了信任。
根據鬱董的計劃,闖營只要把軍隊帶出來站一站就可以了。如果巡撫滿意的話,鬱董願意付三千兩銀子和四百頭豬給許平做謝禮。這個謝禮先付一半,等許平把大營還給他以後再付另一半。
“我要考慮考慮。”
“許將軍,這個謝禮已經很豐厚了,再多我家將軍也拿不出來啊。”使者說道:“許將軍,我家家主爲人公道,童叟無欺,這個大家誰不知道啊”
兩個衛兵把囉嗦不休的使者帶出去,許平問他的部下:“你們怎麼看?”
“看來鬱董手下至少有兩千空額,”首先說話的是周洞天:“可是他的定額只有三千啊。”
“如果我們突然襲擊的話,有很大把握捉住河南巡撫。”第二個發言的是餘深河。
“一個河南巡撫比得上三千兩銀子和四百頭豬麼?”餘深河話音未落,黑保一就反問道:“闖營從來都是言出必行,若是許兄弟你不願意,就直截了當告訴他們不願意,反正我不同意騙了他們的錢,然後突然襲擊他們,這種欺心的事不好做。”
遲樹得對此表示贊同,他顯然也不贊同突然襲擊:“別說一個巡撫,就是加上一個空大營也值不了這麼多的豬啊。”
“嗯,說得不錯。”許平讓衛兵把使者再次帶進來,告訴他已經同意了鬱董的提議,明天會派兵去接受大營,還會派一個參謀和使者一起回去商討具體行動細節。不過許平堅持要鬱董先付兩成定金,等檢閱完畢後再付四成才能歸還營寨,剩下的等明軍拿回大營後償清。
送走使者後,許平就下令道:“明日餘兄弟領第一翼拿着長矛去接受營寨,黑兄弟領第二翼在對岸修築一個橋頭堡,萬一有異常立刻去增援。餘兄弟你小心防備,萬一被看出破綻就立刻動手,不要遲疑。”
“遵命,大人。”餘深河領命後還是有些不甘心:“要是沒被看出來,我就眼睜睜地看着河南巡撫離開嗎?”
“我寧可要三千兩銀子和四百頭豬,”許平哈哈笑道:“如果看不出來的話,那河南巡撫還不如一頭豬。”
四月二十日,嶽牧手握長矛,緊跟在果長秦德冬的身後走出營寨,身上穿着的不是闖營的青布衣而是剛發的明軍的紅衣,頭上戴着的也是明軍制式斗笠。嶽牧所在的果位於全軍的最前排,和閱兵臺距離還不到十米,因此當河南巡撫走上臺後,嶽牧甚至能看清他的眉毛。
“大明萬歲!皇上萬歲!”
全身披掛的餘深河把寶劍抽出來,向着檢閱臺高呼起來。
“萬歲,萬歲,萬萬歲!”
嶽牧用盡氣力扯着喉嚨大聲喊叫着,這氣壯山河的呼喊聲讓河南巡撫高明衡微微一愣,一連幾次的高呼後,河南巡撫臉上露出微笑,側頭對邊上的明將稱讚道:“這氣勢!真的是好兵啊,鬱將軍帶得好兵啊。”
站在高巡撫旁邊的那個明將滿臉堆笑,弓着腰像個大蝦米似的連連點頭不已:“巡撫大人過獎、過獎。”
接下來的流程如同事先被告知的一模一樣,先是由高巡撫訓話,等訓話結束後就是領賞、解散。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高巡撫才唸了幾句,天色一下子就陰雲密佈,接着雨點稀稀拉拉地落下來。嶽牧看到河南巡撫的臉上露出遺憾的表情,停止了講話,後退到座位上,巡撫身後的幾個標營士兵立刻爲他打起傘。而陪同的幾個明將也紛紛跌足嘆息,仰頭看天,滿臉全是失望之色。
看到這一幕的餘深河有些莫名其妙,事先商量的時候,鬱董沒說過萬一下雨要如何,而且餘深河也不認爲這是什麼大事。感到奇怪的餘深河決定以不變應萬變,扶着佩劍昂首挺立,近衛營的兩千官兵也與他們的長官一樣肅然保持原狀。近衛營的舉動似乎讓河南巡撫有些不解,嶽牧清楚地看到高巡撫的眼睛瞪得溜圓,人也從椅子上站起來。
雨嘩啦啦地下起來,斷續的雨滴很快就連成線,雨水敲打在嶽牧的斗笠上,順着笠邊滾滾而下。這並不是近衛營第一次在雨中列隊,這種時候如果用手去擦臉會遭到無情的鞭撻,所以嶽牧紋絲不動地挺槍而立,聽任雨水在臉上盡情地流淌。
眼前已經是一片白霧,在朦朦朧朧中嶽牧看到一個人跌跌撞撞地跑過來,雨聲中依稀還能聽到“大人,大人”的叫聲。
河南巡撫的身影從雨幕中衝出來,那張長臉一直伸到嶽牧眼前,高大人全身溼透,他身上的大紅官服彆扭地貼在身上已經不成樣子。河南巡撫把手遮在額頭抵近觀察着嶽牧,腦袋都幾乎要鑽到他的斗笠下,對此嶽牧視而不見,紋絲不動的目光越過河南巡撫的肩膀射向雨中。幾個標營衛士舉着傘跑到高大人身後爲他撐傘,口中還叫嚷着:“大人,當心受涼。”
河南巡撫緩緩地把目光從嶽牧臉上移開,從近衛營第一排士兵的面頰上掃過,又投向他們身後的同伴,兩千近衛營士兵都如岩石般矗立不動,雨點落在他們的身上,激起無數的水花,把整支軍隊籠罩在一片水霧中。
“好!好!好!”
嶽牧聽到耳邊傳來河南巡撫洪亮的大笑聲,他用餘光看到高大人已經是笑得前仰後合。
檢閱完畢後鬱董依約送來謝禮。餘深河把第一翼帶回闖軍營盤後,和許平聊起今日的見聞。當他說起高明衡的反常表現時還是一臉不解之色:“大人,當時卑職差點就下令動手了。”
“哈哈,這場雨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不過餘兄弟你不讀兵書嗎?”許平聽後也拍案大笑起來。
“請大人明示。”
“紀效新書。”許平止住笑聲,對餘深河言道:“這是戚少保寫的。”
餘深河有些疑惑:“大人,這並非新軍的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