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逐漸恢復了熟悉的樣子。退潮的影響在深水中並不明顯,當身下的海牀迅速下降到沒法看清的陰影中去時,身後的推力也就隨之消失了。但縱然如此,傑奎雅心中的推力依然迫使她以最快的速度朝着自己印象中部族所在的位置遊動。水流在女獵手的面前變成了難以突破的牆壁,極力阻礙着這位負傷的獵人返回她的故鄉。同伴的呼喊在她的耳邊逐漸減弱,這倒不是說她已經把同伴遠遠的甩在了身後,只是一方面現在的傑奎雅腦中充滿了紛雜的念頭和混亂的思緒,根本無心讀取水中的信息;另一方面,海水中雖然已經察覺不到退潮的海流,但是另一股令人不安的波動充斥着這片海域,那些聲音或多或少的影響了海妖的聽覺。
女巫最後的話語和臉上的惡毒表情在傑奎雅腦海中不斷重複,潮汐並不站在這一邊,一個極爲不好的預測逐漸在女獵手心中浮現。她必須再快一點,再快一點趕回部族,這樣她才能讓自己心中不斷燃燒的火焰平復下來。
跟在傑奎雅身後的海妖們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他們相信尊敬的女獵手絕不會無端的落入狂暴,一定是有某種原因迫使她飛速前進,而不論那個原因是什麼,身爲鯊齒海妖他們都應該站在傑奎雅的身後。這也是爲什麼在多年的環境中更有組織的怒濤部族沒辦法將鯊齒擊潰的原因,這些獵人就如他們身邊的鯊魚一樣,平時鬆散而自由,可一旦面對危險,他們就會結成令人膽寒的隊伍,以來自海底的原始暴力捍衛自己的利益。
海水中飄來的味道讓人感到熟悉,那是部族所在的海域特有的味道。不同海域中海水的成分會有這微妙的差異,而這些差異對於海妖來說就是分辨位置的利器。傑奎雅漸漸放慢了前進的速度,她仍然急着趕回羣落,但如果事情真如她所想,自己和自己身後的這些同胞就必須小心的靠近才行,伏擊,可能出現在任何地方。“讓後面的人警戒,這片海域不安全。”她用手語對身後的人傳達道。
鯊魚在幽藍色的水中游動着,爲它們的夥伴搜尋着可能存在的敵人,那樣子就如同有些地方的遊牧民在作戰時會攜帶的獵犬一樣。海底的世界是安靜的,越是深邃的地方就越安靜,這彷彿無聲的世界平時只會讓獵手們覺得舒服,可眼下卻讓人煩躁。隊伍越來越接近部族的所在了。海牀在他們的身下隆起,變成一大片連綿的海底丘陵,其中的礁石在微弱的光照下投射出大量的陰影,每一個陰影裡似乎都隱藏着一雙充滿敵意的眼睛。這裡正是每一個鯊齒海妖從小玩到大的地方,可這裡卻顯得那麼陌生。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黑色的巨大影子從遠處漸漸清晰,那是幾乎要突出海面的岩石組成的一道屏障,這是鯊齒部落的地標,在這道天然屏障之後,就是部落的聚集地,多少年來鯊齒部落的海妖們就是在這道岩石壁壘的保護下繁衍生息。對於獵人們來說,這道屏障不僅可以遮蔽狂暴的海流,也能爲他們提供數之不盡的小型庇護所,即使有敵人大舉入侵,他們也能依託着這道天險將對手逐個獵殺。
傑奎雅在距離岩石屏障還有一段距離的位置停下,用手勢示意身後的同伴分散行動。於是幾名公認身手最好,資格最老的獵手跟在傑奎雅身後,其它的獵人和鯊魚則兵分三路,從不同的方向繞過屏障。這是爲了讓可能存在的伏兵抓不住到底該主要攻擊哪一隊,也是自然界中魚羣在面對大型捕食者時慣用的伎倆。
而在這四組人馬中,女獵手所帶領的隊伍選擇的路徑最短也最危險。這樣的行爲多少有些釣魚的想法在裡面,傑奎雅有自信即使是被打了埋伏,她和她身邊的這些經驗豐富的獵手也會有辦法將損失降到最低。那時其它的隊伍就會相對安全並且有更多的反應時間馳援。
好在,想象中的伏擊並沒有發生。傑奎雅和她的小隊順利的穿過了岩石屏障上的通道,甚至有些太順利了。當這些海妖站在高聳的屏障上俯瞰自己的羣落的時候,他們的眼睛幾乎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原本由岩石和沙土製成的城市,不見了,留下的,只有大量的斷壁殘垣。所有的海妖都愣住了,他們沒有想到當自己去爲了鯊父遠赴人類的領土作戰時,家鄉卻變成了這幅模樣。
“鯊父在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一名海妖忍不住說道。而比起感嘆,傑奎雅已經意識到事情的發展正如自己所預料的那般朝着最糟糕的方向滑落。她縱身跳下懸崖,將自己身體儘可能的收縮成一束,以這樣的方式減少與水流的摩擦。其餘幾名獵人互相看了看,也握緊了自己的武器緊跟其後。在震驚過後,他們的胸膛中開始翻涌出更多的感情,而其中那些將佔據主導,還需要看聚落受損的情況。
獵手們只希望建築的損毀就是他們要面對的最大損失,可隨着幾人逐漸靠近,海水中瀰漫的血腥味以及嗅着它而來的種種食肉魚類都讓人沒法再保持這種樂觀的態度。最糟糕的情況發生了。傑奎雅的手死死的握着那柄象徵着指揮權的長柄武器,她敏銳的視覺已經讓她看到了倒在建築物和海牀上的同族屍體。其中不乏孩子和老人。這也對,壯年的鯊齒海妖一般都以個體或少量羣體的方式在外遊獵,會定居在這裡的居民本身就以年長者和年幼者居多。
“負責保護這裡的人是誰?”傑奎雅用有些顫抖的聲音詢問着身後的同伴。站在她身後的海妖沒有用語言回答,只是朝廢墟的中心擡起了手,在那裡可以看到一根豎起的石柱,上面釘着一個人。那是一具已經失去了右臂和左腿的海妖屍體,他的血肉被肉食魚類分食,只留下頭顱還相對完整,這也有可能是他臉上的表情過於猙獰以至於魚類都不敢啃食的關係吧。
傑奎雅緩步走在這片她曾經熟悉的城鎮廢墟里,在她的身後,其餘三隊海妖也繞過了屏障,看到了這可怕的景象。哭聲和咒罵聲逐漸在海底升起,那是這些獵手們找到了廢墟中自己認識甚至有血緣關係的人的屍首。不過即使不是直系親屬,鯊齒部族的海妖也都緊密的如同兄弟姐妹一般,所有的老人都是他們的長輩,而所有的孩子都是他們的晚輩。如今上下皆傷的慘劇發生,最堅毅的獵手也忍不住任憑痛苦的情緒從胸膛涌上大腦。在這一片的哀嚎之中,傑奎雅來到了那名被釘在最高處的屍體面前,一把尖端呈螺旋形的長槍從後者的胸膛貫穿而過,將屍體和石柱牢牢的變成一個整體。女獵手認識這種長槍,它是怒濤部族常用的武器。
但傑奎雅沒有確定這場慘劇的兇手,她害怕這是女巫們故意設下的伎倆。直到,她從這句屍體的左手裡發現了一枚閃爍着黯淡光輝的護身符,這枚護身符被死死的,死死的攥在手裡,即使手上的肉已經逐漸腐爛仍然沒有鬆開。女獵手掏出小刀,割開了屍體的左手,她看到那枚護身符上三分的波浪,這是潮汐女士祭司纔會使用的標誌。而這,不是女巫可以僞造的東西。
“啊!”飽含着憤怒與痛苦的嘶吼,在海底迴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