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一個四肢盡斷的人來說,你的精神不錯。”這是哈夫丹在回到船長室中看到靠在牀頭的洛薩時說的第一句話。
“作爲一個剛和女巫打完招呼並且苟且偷生的人來說,您的精神也不錯。”伯爵微笑着回答道,船長室的隔音效果可不好,雖然甲板上發生的事情並不是全部傳到了他耳朵裡,可是憑聲音猜個七七八八還是不難做到的。
“耳朵太靈可不是件好事,小子。你的女伴怎麼樣了?”船長隨意的走到自己的書桌前,將上面攤開的海圖折起來放到一邊,小心的點起燈罩裡的蠟燭,接着打開桌面上唯一的一本皮質書,另外一隻手在桌子的抽屜裡翻找着炭筆。他這是要寫航海日記,這是每一個船長都必須做的事情。而這本航海日記,往往也是後來人知道世界上曾經有這麼一位船長的唯一線索。
洛薩在描寫海上生活的書中得知了這種習慣,不過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看到一位船長這麼做。所以雖然四肢全都不能動,他還是伸長了脖子希望更加清楚的看到哈夫丹的動作,而在幾番嘗試無果後,伯爵決定還是直接開口詢問來的快一些,“您能給我看看航海日記嗎?”
“哈?”船長笑了一下,轉頭看向洛薩,露出滿嘴的爛牙,“當然可以,等我死了之後你可以隨便看。第一天上船吧小子,這點規矩你都不懂?在船長下船以前,他的航海日誌和他的命可是一件東西。而比起我的命,你還是關心一下你身邊的人比較好。”
“她沒事。”洛薩說完這三個字沉默了片刻,目光掃過網蟲的臉,她真的沒事嗎?想起在水中看到的那個自稱歸宿的存在最後對自己說的話,伯爵的心中開始萌現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那是混雜着恐懼和喜悅以及更多難以分清的複雜的粘稠如蜜糖般的東西,“她不會有事的。”像是說給自己聽一樣,他用較輕的聲音這麼說道。
“好吧,她沒事。可是要我說你有事,小子,而且還是很大的事。四肢盡斷,你覺得這種人在失心灣會被拿來幹什麼?嗯?給我個理由讓你繼續活下去,而不是把你扔進海里好讓我有半個牀位來睡覺。”船長潦草的記下幾筆之後就將航海日誌合上隨手一推,他把肩膀搭在椅背上,眼睛看着燈罩裡的燭光。在火光的映照下,這個男人的身影被放大拉長映在牆壁上。
“我的斧頭在哪?”洛薩突然問道。船長隨手一指,伯爵就看到了門邊木桶裡伸出的斧柄。看到愚者的正義並沒有被沖走,洛薩略微鬆了一口氣,“把它放到我手裡,三天後我就可以下地。到時候我就能證明自己的價值。”
哈夫丹挑了挑眉毛,“我以爲斧頭只能拿來砍斷手腳,可從來沒聽過它還能治傷。”
“只在我手裡有用。可能是因爲這世上很少有跟我一樣蠢的人了吧。”洛薩回答道,他想起當初在溪谷城與惡魔作戰時愚者的正義爲他治療了傷口的事情。既然那次可以,那這次這柄戰斧也不會令它的主人失望。
“那麼好吧,蠢人先生,我姑且相信你的鬼話。因爲你問起來身上並沒有酒味,啊,這可是個好習慣,要知道除了那些海盜,沒人會在船上喝酒。”船長說着,砸了咂嘴,然後從桌子上的水壺中喝了口水,“而我們,寧可喝着這些發臭的水,也不會在船上沾酒。”
“等我們上了岸,可以喝個痛快。”伯爵對於酒並不抗拒,雖然騎士們嚴於律己,不過也還沒到滴酒不沾的程度。再說適當的飲酒可以鼓舞部下的士氣,這些洛薩相當清楚。而或許是遺傳自黑山家族祖先的血脈吧,雖然洛薩自己沒怎麼喝過酒,他的酒量卻好的離奇。
“哼,這話等你口袋裡有錢了再說吧。不過喝酒的地方我倒還是知道幾個,前提是那幾個酒保都能從海上回來。不過他們運氣總是很好,你知道,很少有人能拒絕帶着酒桶上船的人。”哈夫丹船長撇了撇嘴,顯然他也不是那些少數人中的一個。
“可載着酒的船,往往開不遠。”洛薩說道,這句諺語流行於蒼獅僅有一片的沿海地帶,是他在漁村中聽來的。
果然,船長笑了,“說的沒錯,小子。酒只是替代品,如果你的生活足夠刺激,你就不需要酒。那麼告訴我,你是來尋找刺激的嗎?”
這是一個十分關鍵的問題,問題的答案將關係到洛薩和哈夫丹之間的關係。伯爵意識到了這一點,但他同時也知道,自己在回答這個問題時不能猶豫,因爲猶豫就代表着思考,就代表着有所隱瞞,就會帶來猜疑。而在海上,人們只有一種方法來擺脫猜疑。
“算是吧。我和我的妻子,”他說着看了一眼網蟲,沒有注意到後者的手指輕微顫動了一下,“我們兩個遇到了一些麻煩,所以打算來失心灣避一下風頭。當然您也注意到了我們之前都是在陸地上討生活的,所以海上對於我們來說相當陌生。只要等這波風頭過去,我倆就會離開這裡,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
船長點了點頭,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你這樣的傢伙我見過一船了,至少一船。看來你的女伴之前的男人挺厲害啊,能把你逼到這個樣子。不過沒關係小子,失心灣歡迎任何人,這裡不計出身,不問目的,但記住,這裡的人也不講情面。你的運氣不錯,我剛好損失了兩個水手,如果你真的能像你說的那樣康復,你就能在我的船上幹些活,等你能償還我救了你們兩人的債,你們就自由了。至於你的妻子,就當她是吧,她不能跟着我們出海,船上從來沒有女水手。不過別擔心,她在岸上掙得錢可能比你還多,如果她能表現的,熱情一點的話。”
洛薩的臉色陰沉了下來,他不喜歡這個玩笑。假如這只是個玩笑的話。“不,我會很快掙到錢的。我想我們不會打擾您太長時間。”
“呵,但願如此。”哈夫丹說着,將自己的東西用大衣裹好,打開了船長室的門,“鑑於你們今天住的是這艘船上唯一的豪華客房,這筆費用當然也要記在賬單上,好好享受吧,我尊敬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