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食物,最後還是由起司他們吃完了。死人不需要進食,將食物留在這裡也只會招來野獸從而增加不必要的風險。劍七多少對於這種薄葬有些抗拒,在他看來,死亡和出生是一個生命所能經歷的最鄭重的事情,是理應被他人記住的。如果這個可憐的女人沒有親族可以幫她舉辦一場葬禮,至少他們也應該給她一個像樣的棺材和墳墓,再刻上一塊墓碑來告訴路過這裡的人這裡長眠着什麼樣的人,這纔算仁至義盡。但除他以外的人都沒這麼做。
“沒必要這樣。當生命從她的軀體裡消失的時候,留下的東西就只是肉塊和骨頭。那些東西本就是由她的母親在孕育她時吃喝萬物而來,現在也應回到萬物中去。何必還要用棺槨把一個已經離開的人強留在這裡呢。”起司的話讓劍七若有所思,但他在離開時仍然表現出了一定的猶豫。
“要是如此的話,人豈非與那走獸草木無異?如果我們不去嘗試留住逝者的話,當我們對他們的記憶消失,他們豈非就如不曾存在過一樣?”
回答這個問題的是凱拉斯,貓妖精的語氣難得嚴肅一次,“你做了一個夢,夢裡成了另外一個人。當你夢醒了的時候,那個夢中人去哪了呢?當你在夢中的時候,做夢的人又去哪了呢?生命出現又消失,灰燼裡又誕生出新的生命,生命真的存在嗎?現在說話的人真的存在嗎?要是它本就存在,你何必要證明它的存在。要是它本就不存在,你又何必要證明它的存在。既然她的存與不存都不需要證明,難道墓碑不就只是給其他人看的裝飾嗎?”
劍七眨眨眼,不再說話。在他的印象裡,人死立碑是很正常的事,因爲他出身一個龐大的家族,家族裡需要用這樣的方式來記憶和傳承它的成員,暴死在外的人被認爲是最大的不幸,甚至族中還會爲了拿回族人的屍體而特意派出人手。他不認爲這是錯的,因爲這構建了他的家族,構建了劍門的手藝和傳統。但他也沒法否認凱拉斯的說法,也許這件事本來就不止有一種答案,這裡不是劍門,門內的規矩不應適用於此。
結束了這段小小的插曲,一行人沒有返回結髮鎮,而是進入了一片樹林。樹林的中央有一大塊空地,問題是,本應立在空地中的灌木迷宮和迷宮中央的伐木小屋都已不見了蹤影,留下的只有大片黑色的灰燼和沒有燃燒充分的焦炭。顯然,這是有人昨晚在阿塔離開之後燒掉了某些東西。
“那臺紡織機,你確實破壞了對吧。”起司走到空地上,蹲下來伸手捻起一些灰燼,他用手指揉搓着這些碎屑,甚至放到鼻子下面聞了聞。
阿塔略微皺起眉頭,不是因爲法師的懷疑,她是在回憶昨晚的情景,“我按照你的吩咐把那東西拆分,然後用弗拉克拉格破壞了每一個部分,至少在我離開的時候,那東西在我的眼睛裡已經看不出什麼異常了。其實我當時也想過要放過燒了機器,就是戈力的情況太差纔沒有實行。”
“你看起來沒問題就是沒問題了,我見過那東西,雖然威力巨大,但是結構脆弱。”起司彈掉指尖的灰燼,繼續朝着空地的中央走去,那裡依稀還有一座房屋曾經存在過的痕跡,“連骨架都不剩,這把火可夠大的。但是偏偏除了這裡沒有波及到其它地方,鎮上也沒看到火光。看來還有人在關注着這裡,並且不希望這裡的事情被更多人知曉。你昨天來這裡時有遇到什麼麻煩或者什麼異狀嗎?”
“這個。”阿塔說了一聲,將一個布包扔給法師,後者接住後打開,裡面赫然就是昨晚被女劍士斬下的人偶手臂,手掌中吐出的刀刃仍然閃動着不詳的光芒。起司將那截斷臂拿出來,仔細的從各個角度研究了一番,他的手指隨意的在其上輕點了幾下,手臂上就有幾塊組成物彈開,露出裡面的結構。
“這樣的東西有多少?”簡單調查之後,法師已經有了初步的判斷,他暫時將人偶手臂略微放低,對和其他人一起圍在旁邊的阿塔說道。
“一個,就這一個差點要了我的命。”這多少有些誇張的意思在裡面,平心而論,要是讓阿塔和人偶以公平的方式正面作戰的話,她的勝面要大得多。問題是這世上的戰鬥沒有多少是公平的,而以隱蔽性和突襲能力來說,人偶的配備和展現出的能力已經足以威脅到大部分人的生命。
“正常。這具魔偶經過了特化型的改造,極度的追求速度和隱蔽性,我猜它身上的武裝數量不超過三種,而且重量輕的嚇人對嗎?”雖然是用疑問的語氣,實際上法師的話裡沒有多少求證的意思。對於這類造物的知識,他具備,因此他可以很快辨認出這段殘骸的特質和過人之處。但就和在咒術與預言術上他沒法與同爲灰袍的咒鴉和眠者相提並論一樣,真要讓起司製造出這樣的東西,他做不出來。因此能做出來的,必然是專家。
會是灰袍嗎?不,精通這類東西的灰袍很少,大部分灰塔的學徒都更傾向於不借助太多外物的方向,畢竟灰塔位於苦寒之地,消耗大量素材的研究多少不太方便。況且,這具魔偶的做工雖然精細,但說到魔法層面在灰袍看來也不過是小兒科的級別,粗糙的魔法配合上專家的做工,不協調的造物。
“你覺得,它有沒有可能和那臺紡織機同出一人之手?我是說,它們都是魔法造物,又都出現在一個地方,會不會…”阿塔說出了她的猜測。這個猜測立刻引起了劍七和凱拉斯的反應,當時雖然貓妖精離得遠,但他聽到的卻和同伴無異。
“河怪說過,紡織機是她從別人手裡得到的,連同這個計劃一起。她叫那人‘他’,所以那應該是個有性別生物中的男性。”劍七立刻補充道。
“很有可能,兩者之間的魔法有相同之處。”起司說着將手指深入斷臂的截口中摸索了一番,略微用力從中抽出了一條東西,那是人類的臂骨,“一樣的讓人不舒服。收取精力和生命的紡織機,以人體作爲基本材料的魔偶,不管它們的製造者是誰,我都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