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屏樓的石階材質是上好的青石,漢白玉雕欄筆直而精緻,一直連到水邊的時候,目光順延,也能夠不時看見漁舟、畫舫偶爾的掠影。
隨後人羣一時散不去,許宣稍稍等了等,目光四下打量的時候,腦中想些別的東西。過來這些天,悠閒真的太過了,對很多東西並不上心。呵,上輩子……忙怕了。
得過且過的感覺雖然也不錯了,不過眼見方纔衆人聽到那首詩的熱鬧和讚美場面,心中若說沒有想法,那也未必。功名利祿這些東西,畢竟也不可能真的就完全放下去。
不過一些心思隨後便止住了,雖然並不介意順手抄些後世精妙的詩詞文章,但是有些事情也不用太過刻意。名氣這種東西,畢竟暫時也還不急切,等到需要的時候,嗯,再說罷。
另外,聲名嘛,若是沒有根基,便也就如同無根飄萍,翻覆起來也快得很。古往今來,這樣的例子並不算少。所以,所以眼下還是腳踏實地來得可靠些。
進去之後,有小二迎上來,這時候的商業操作還達不到後世的樣子,但在好的商家那裡也已經不會差太多。小二略帶職業化的笑容也不難看。隨手遞了請柬過去,那小二也是識字的,看了看請柬,隨後看了看許宣,然後笑盈盈地將他迎上三樓去。
三樓……
這裡是大概是玉屏樓位置最好的地方了。許宣在迴廊上走着的時候,底下是攢動的人羣,大概是好詩帶來的風雅興致也還不曾散去,或者又有才子也出了不俗的新作,所以這時候人不僅沒有減少,遠處還有絡繹不絕正往這邊過來的。
玉屏樓的門前空地上被店家擺上了水酒吃食,場地自然及不上玉屏樓裡那般氣派,但是錢有不同的賺法,做生意嘛,也不會刻意去嫌棄顧客身份的高下。不時還有聲音傳過來:“如此好詩,當浮一大白……”
隨後是一片附和的聲音。
走過迴廊的轉角,水面就橫亙在眼前,遠處是山陵的輪廓,夜幕中柔和的線條起起落落,看得分明。水中時有畫舫逡巡,破開水面的時候,留下兩道長長的水線,籠罩在月色倒影的清輝裡不斷擴散,夢也似的。畫舫上此刻自然也是璀璨通明的燈火,大概是被片刻前岸上的呼聲所吸引,偶爾也會有歌妓的身影出現在船頭,但是還來不及看清楚,就又掀開簾幕進去船艙之內。歌聲飄過來的時候也如水波般悠揚,聽得人心中和水面般一蕩一蕩的。到處都是漣漪。
三樓最好的雅間,門輕輕掩着,隨後被門打開。
“許兄來了啊!”
聽到聲音,許宣便也收回遠眺的目光,隨後看向聲音的來源。
程子善。
果然……
這時候的程子善臉上笑容和煦,正文雅地舉着酒杯往這邊過來了,許宣歉然地看了他一眼,那邊便也眼神真摯地望着他,二人都很認真並且專業模樣。幾日前的摩擦,倒像根本不曾有過一般。
對許宣來說,些許意外當然是肯定的,但更多的也便也是心中的某些想法得到證實而已,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了,只是覺得來得稍稍快了些。不過這時候文人雅集,講究風雅的,倒不至於有害怕、擔憂的情緒。退一步說來,即便是真的鴻門宴,對許宣而言也並沒有什麼,橫豎……都是小場面。
“程兄,在下遲了……”雲淡風輕地拱了拱手:“恕罪,呵,恕罪……”聲音中除了誠懇歉意外,聽不出別的。
程子善見許宣如常面色,眯了眯眼,一般的書生遇到這樣的情況,即便不會過分的失態,但如許宣這般從容的大抵也不會多見。隨後也只是笑了笑:“哪裡話,無妨的……許兄裡面請!”
這時候程子善心中也確定了一些東西,笑着看了許宣一眼,眼神中一絲疑惑被很好的掩飾過去。
這些天,他自然也做了工作了。
瞭解一下對方生平啊,遭際啊之類之類,雖然也不至於去調查十八輩祖宗,但從收穫的一些評價中,大體也能概括出一個普通而失意的書生輪廓。除了偶爾有人也會嘀咕一句:怎麼又有人來打聽……之外,也就沒什麼了。若是還有什麼其他關鍵的信息,程子善自信不至於遺漏掉。所以自然也就疑惑了——自己所見到的許漢文,真的便是人們口中那個麼?
場面上此時當然是賓主盡歡的模樣,至於背後的東西,橫豎時間都還早,一時倒也看不出。
玉屏樓天字第一號的雅間,寬敞並大方着,四面裝飾着名人字畫,桌椅器具精緻並典雅,這時候早已坐滿了才子們,哦,當然也還有佳人。西向有幾個女子,淡妝濃抹,精心打扮過的樣子,目光掠過時,下意識的稍稍停留,方纔的吟詠聲便是從這裡傳出來。
主人起身去迎客的時候,就已經有人注意到。這時候見到程子善領進來一個年輕的書生,樸素的衣着和雅間的格調明顯不相容,於是有些好奇。
“容之,這位是?”
“來,衆位,介紹一下。”程子善端着酒杯的右手輕畫半個圈,在許宣身前停了停,隨後笑道:“許宣,許漢文!”
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許宣和這些才子們向來是沒有什麼來往,所以這時候也並沒有人認識他,許宣自己看着的也都是些生疏面孔。
“哦,許兄麼?久仰!久仰!”
其實也並不知道對方仰了自己什麼,並且看樣子似乎還很久了,但表面上也是拱拱手:“呵呵,幸會!不知兄臺……”“哦~~~吳兄……那位是……”“呵呵,嗯,李兄好……”“涼風有幸吶,看模樣,方朋友喝得極開懷了……”頓了頓,又問道:“不知方纔吟出‘天下英雄出我輩’的又是哪位?”
有些事情做慣了,成了本能了,裝模做樣地應酬一番卻依舊能給人誠懇的感覺。程子善微笑着在一旁站着,只是手中酒杯的裡的酒偶爾微微泛起圈圈的漪漣……
“呵呵,乃是黃兄大作!”
順着目光,許宣便也看到了東向位子上臨窗的華服青年。那邊也正看着許宣,表情……有些如同見到鬼的樣子。四目相對之下,許宣牽了牽嘴角,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黃兄,大才啊!”
“哐當……”
迴應的聲音也很乾脆了,那邊大概是不小心,手中的銀箸滑落下來,砸翻酒杯後,就落下輕微的響聲。
先前都是你問、我答,我問、他說的和諧氣氛,到了這時候卻是酒杯翻倒的清脆聲響,略微有些突兀的違和感立刻吸引了目光。
衆人紛紛望過去,黃姓青年於是收斂下神色,拾起銀箸的時候也嘟囔一句。大概是先前寫了好詩的緣故,這時候注意力在他身上的人本來也不少,身邊有人聽到了便好奇地問上一句:“黃兄說什麼,什麼太巧?”
黃姓青年有些無奈地看了那人一眼,隨後撇撇嘴:“被你聽到太巧了。”
半晌,才朝許宣訕訕地拱拱手:“黃於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