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船的船長是位手持水手彎刀,身穿狂野皮襖的中年男子,嘴裡呼出的葡萄酒味證明他在登船前也喝了不少。由於不想給初次見面的陌生朋友製造麻煩,所以就命令那些肩扛火槍的水手們留在船上。
這些火槍的槍口直徑普遍比較大,看上去不是用於殺人的,而是發射專門對付敵人桅杆的鐵鏈彈,當然這並不能證明對方登船的企圖,如果真的是羣暴徒,他們完全可以保持遠距離的攻勢。
格羅瑞婭似乎對船長的皮襖感興趣,那是用海獸毛皮製成的,在許多針線縫合的部位上還留着野性氣味。這種氣味可以使自己避免海怪的襲擊,讓附近的敏感生物產生起警覺心,要是放在市場上賣,可以被擡高到與珍珠持平的價位。
大話王只看了一眼,就認定對方不是一個海盜,至少不是一個專業海盜。因爲他的頭上沒有海盜帽,臉上也沒有黑色眼罩,四肢同樣健全。也許用第一印象判斷身份是極不科學的方法,但有時,這種方法也可以暫時緩解氣氛壓力。
船長登船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朝格羅瑞婭鞠了個躬,這個細微的動作瞬間將人們對他的好感提升了一個檔次。然而在接下去的一段時間裡,他沒有按照紳士的風格完成每一個動作,而是徑直走向船尾,又從船尾走向船頭,每一步,他都小心翼翼地磕着腳尖,深怕踩壞嶄新的甲板。
經過一番檢閱後,船長又繞到船艙下邊,十分隨意地走到火炮房裡,端起一顆足以炸沉漁船的大口徑鐵球,反覆端詳。這整個過程都被愣在一旁的水手看在眼裡,他嚥着口水,像是看到一個從馬戲團裡逃跑的猴子,踏遍火炮房的每一個角落。
最終,船長才來到登陸的地方,向自己船上的水手們點了點頭,那羣伸手也夠不到舷牆的矮個子們只能通過跳躍的方式看到船長的表情,在一陣接令似的口哨響起後,舵手終於甩開了船舵,讓船駛向正前方。
他們打算把船長丟在這兒?這顯然是不符合情理的。只見被留在甲板上的船長再次朝格羅瑞婭鞠了個躬,裹住胸口的皮襖裡頭露出一顆發光珍珠。
“您給這艘船起好名字了嗎?團長女士,如果沒有,請允許我稱呼它爲北風號角。”
“隨便你,嘻嗝~~反正在抵達目的地後,這艘船以及船上的水手們都是屬於你的了。”
大話王撓了撓耳朵,確信自己的聽力沒有問題,格羅瑞婭的意思是,在到達黑風王國後,這名中年男子就成了三桅帆船的主人。也就是說,格羅瑞婭在大話國王面前費盡口舌得來的利益,事實上全都是用來提高帆船的商業價值,以便能從商人口中得到一個相對滿意的數字。而賺來的錢足夠充當騎士團的冒險經費,對於一個女人而言,能夠考慮得如此周全確實不多見。
船長摘下掛在胸前的珍珠,獻給了格羅瑞婭,從頭到尾,他都只把格羅瑞婭放在眼裡,彷彿只有她是一位來至帝國的高貴女人,身邊的傢伙全是慕名而來的笨蛋。
格羅瑞婭的酒勁未醒,因此在剛冒出一句話後,又咬到自己的舌頭,不過她很快就利用暈船的常識掩蓋過去。
格羅瑞婭:“在遇到你之前,我的頭腦總是在顛簸的甲板上接受到錯誤信息,使我耳朵鳴響,周圍的物體都在旋轉,不過我相信,一個精準的價格可以把我從平衡系統中解救出來。”
商人:“我給出的數字一定會使你滿意。”
格羅瑞婭:“趁着我頭腦清醒,嘻嗝~~你覺得給多少合適?”
商人:“按照黑風財團的價格,這艘船頂多只值十萬貝拉,可我覺得這個數額實在有損我在你面前的形象,因此我決定用多出一倍的價格購買下這艘三桅帆船。”
格羅瑞婭:“我的算術不太好,你剛纔說的是三十萬?”
商人:“十萬的一倍,是二十萬。”
格羅瑞婭:“亞德蘭的海盜們或許願意給出更高的價格,我想我得找他們談談。”
商人:“二十五萬貝拉,不能再多了!”
格羅瑞婭:“沉睡暗礁附近就有一窩海盜,他們一定會比你更想得到它。”
商人:“三十萬,成交!”
格羅瑞婭:“我就喜歡黑風商人的豪爽風格,你一定不會介意我在你的船上逗留最後一夜吧?”
商人:“你可要管好自己的衣服,在進入黑風海域後,一切都變得不安全。”
商人的臉上分明寫着奸詐,這可不是什麼虧本買賣,也許在黑風王國裡兜上幾圈,就可以找到更合適的買主,但爲了安全起見,格羅瑞婭必須提前告別這艘船,因爲商人所說的都是實話,在進入黑風王國後,隨身攜帶的物品隨時都會成爲別人的財產,就算是吞到肚子裡的金子也不一定安全。
三桅帆船在那艘僞裝海盜船的帶領下提前進入到了無風地帶,託着烏雲的月牙在海面上形成駭人的倒影。加上朦朧的暗礁,那就彷彿是一張鬼魅的側臉,只有在船槳劃破臉龐的一剎那,月影纔會在波光中盪漾開去。
商人對這個陌生的環境提不起精神,或許是給出的價格大大超出預算,因此骨子裡的疲憊提前涌上眉頭。他和格羅瑞婭交頭接耳了一小會,便在水手的帶領下走進船艙。
商人在的時候,大話王不願說話,甚至都不敢靠近團長,現在商人離開了,大話王終於又可以聞到團長身上的酒精味道。他假裝十分理解女人的脾氣,咳嗽了數聲,便用肩膀捱了過去。
格羅瑞婭仍舊沉浸在算盤中,他把高腳杯倒立過來,擺在眼前晃動着,自言自語說:“三十萬?算便宜你了,要不是看在帝國人的面子上,我非宰你一頓。”
大話王碰巧聽到了,三十萬對他而言可是個大數目,要是全都換成金子,那就得僱上幾個打手,再加一輛精裝馬車。
格羅瑞婭用她那成熟的眸子瞄見了正在接近的大話王,於是毫不客氣地把高腳杯遞給了他,說:“拿着它,要是喜歡的話,你可以把它當成收藏品塞到口袋裡,要知道從商人手中撈到便宜可不是件容易事。”
“可這酒杯也是商人的東西,因爲你把除了我們的一切全都賣給了他。”
“讓你留着你就留着!我可不想在喝酒時借用別人的杯子。”
“別人的杯子?”大話王這才注意到刻在杯底上的紋路,那是在將瓷器放入火窯前就製作完成的圖案:一條彎彎的蛇,把珍珠含在嘴裡,朝杯裡倒入香酒後,酒精的顏色也可以呈現到珍珠狀的凸起部分上。杯身的手工藝更是精湛至極,如果有放大鏡,就可以看到無數個人偶圍着一個細腰女人,這個女子在看似殿堂的環境中跳着妖豔舞蹈。
“離開帝國之前,我只從城堡裡帶出一件物品,那就是酒杯。”格羅瑞婭忽然含情脈脈地注視着大話王,彷彿一下子變爲需要安慰的乖巧少女。
女人說變就變,大話王還是更喜歡之前的她,霸道十足的安全感非常適合帶領這支隊伍,不管走到娜,遇上誰,她都可以爲年輕的騎士們指引正確道路。
當然,要說到嗜酒如命的女人,也是令男人最頭痛的生物,大話王認爲,就算酒杯精雕細琢地再美麗,它也只不過是用來品酒的器具,但到了酒徒手中,酒杯便成了衡量氣度的工具。
看久了,眼睛中不免產生出疲勞,大話王剛擡起臉,就看到了兩個重疊的影子。
大話王:“你是說,你從帝國城堡裡偷來了這隻酒杯?”
格羅瑞婭:“蠢貨!它是我在遇上你們之前的唯一夥伴。”
大話王:“可你爲什麼要離開帝國?要是一直待在那裡,就可以享用更多美酒。”
格羅瑞婭:“因爲那裡發生了政變……好吧,就當我喝多了,說了不該說的話。”
大話王:“你從一開始就該說出來,灰燼騎士團總是在帝國需要它的時候纔會出現,我知道你想說這些,而你又不敢直接吐出原因。”
格羅瑞婭:“爲了帝國,我什麼都敢做,灰燼騎士團將在百年內重建,這是我在離開帝國之前,從一個聖言者口中得知的預言,於是帶領騎士團擊垮反叛軍的信念油然而生。山姆是我遇到的第一個騎士,雖然笨,但足夠可靠,而你是我遇到的第二個成員,雖然無用,但通情達理。”
大話王:“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別人對我的讚賞,儘管有些諷刺。”
格羅瑞婭:“你只需要記住,灰燼騎士團裡的每位成員都是不可戰勝的,當他們高舉旗幟,馳騁在戰場上時,勝利就會來臨。”
大話王的胸口感應到勇者發出的召喚,原來自己承擔的使命將會被後人銘記。
黑風王國上空沒有云霧,因爲它們懼怕騎士團的到來,全都躲到了月亮背後,大話王的眼前,依舊是浩瀚無邊,灰燼大陸已經感受到來至勇士腳下的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