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兵器時代,征戰沙場,坐騎可是一門大大的學問,高大、強壯的高頭大馬永遠都是軍士們的最愛。
除此之外,顏色也是有講究的,比如,毛色純白的戰馬,就絕少會上戰場。因爲這純白的顏色,實在是太招仇恨了,一看到,就忍不住想去射兩箭,或是捅幾下,那座白馬的人,身死當場幾乎是一定的。
比如伏鳳坡下的龐統,便被胯下的白馬給害死了……
當然,戰鬥力爆表的絕世猛將則除外,例如趙子龍,騎着一匹白馬,在曹營中殺了個七進七出。
至於,戰地之外,喜歡騎着白馬到處遛彎的人倒是不少。
嗯,想想也是,身坐白馬,翩翩而來,那還不平添幾分帥氣?
王潮軍中,便有一位,平時喜歡在軍中騎白馬的:王審知。也就是王潮的三弟,王延興的三叔。人稱白馬三郎。
只是,白馬三郎這段時間,精神有點不太好,酒肆裡的小二見了他,都不敢說太多話,放下酒菜就忙不迭從雅間退了出來,再將門關好。
門窗隔開了外界的吵鬧,屋內,顯得分外的沉寂。再又一個大男人喝着枯酒,便在這沉寂之上,又要加上幾分孤獨。
不多時,雅間的門又被推開,進來的,卻不是酒肆的小二,而是泉州章家族長,也就是章仔鈞的父親,章之源。
拱了拱手:“三郎好興致啊!”
“坐吧……”王審知攤了攤手,“你看上去興致也不錯!”
“刺史許了每家每月可從鐵場販運一千斤鐵器,還要多謝了三郎爲某等說項!”章之源也不多客氣,在案几一側坐下,端起酒盞,喝了一杯。
他們賣鐵器,可就不會像王延興那樣按白菜價賣,一千斤鐵器,轉手之後,價格便能翻個倍來。一年下來,也有百來貫的純利。這點利,在章家面前,並不算多,分了刺史府的收益,纔是最關鍵的。
當然,這話是萬萬不能說出口的,也不用說出口來,泉州各大家族,在這一點上,默契得很。
“謝便算了,也就是幾十貫的利,也不知道夠不夠下面跑腿的人分的……”王審知哂笑道,“大兄許了王延興在小溪場墾荒之事……”
“啊?”章之源猛然一愣,不可置信道,“三郎說笑了,小溪場?那裡盡是山林子,墾什麼荒?再者,有人嗎?莫不成,又要再徵發民夫?”
“流民!還有山民,還有銅鑼寨的匪衆……年前計劃墾荒一百畝……”王審知聳了聳肩,“某也不知道某那侄兒,是如何做到的,可現在,至少有五百青壯在小溪場一帶,攔溪築壩,引水改田,別說一百畝,怕是五百畝也能墾出來……”
還能這樣?章之源呆住了,攔溪築壩,引水改田之事並不稀奇,便是章家的許多地,也是這樣墾出來的。可無論是築壩還是改地,都是大工程,就算是有五百青壯,要在接下來的去去三個月中,改出一百畝地來,卻也不太可能,至於五百畝,那就更是癡人說夢了,他玩味地笑道:“王衙內是有鍊鐵的秘方不假,莫非還有五丁開山之力不成?”
“不相信便算了。”王審知嗤笑道,“他還要在小溪場編練軍戶,說是要看管民衆。某也不知道他想幹什麼,反正大兄也準了……”
“……”章之源越來越迷糊了,要看管民衆,現成的牙兵不更好?難道是王潮意圖擴兵?只是,這破軍戶能幹啥,便是自家的莊客也要比他們強啊!
看章之源的表情,便知道他不信,王審知也不多說,說實話,他也不信,因爲,這些事,若是落在他手裡,他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完成,可就如這鐵場的產鐵量的瘋漲沒人能猜到一般,他也拿不準,這些事情,會不會當真就成真了呢:“信不信由你……反正某把消息都告訴你了。”
“某曉得了,某之承諾,依舊有效!林、黃、徐家所說的話,也一如從前。”章之源端起酒盞又喝了一杯,將適才的疑慮拋之腦後,“只是,刺史正室空懸已經許久,三郎要多替某那女兒說說話!虹兒乖巧聽話,長大了,也定然會對叔父恭謹有加的!”
章之源有五個女兒,他話中提到的女兒,自然指的是嫁給了王潮的那個,而虹兒,則是她爲王潮生的兒子,王延虹。
她覬覦王潮正室之位,由來已久,刺史府內外,誰人不知。
當然,這種心情可以理解,妻與妾的區別不僅體現在這婦人自己身上,還要體現在這婦人所生的孩兒身上。正妻所生的兒子,纔是嫡子,只有嫡子纔有完整的繼承權。
如果章之源的女兒能成爲正妻,他的外孫就能成爲王潮的嫡子,那麼在將來,章家在泉州能獲得最大的預期收穫……
而王潮之所以沒有另立正妻,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於他已經有了一個臨近成年的嫡子:王延興。雖然王延興一直沒什麼出息,可畢竟是王潮的親兒子。或許王延興繼續胡鬧下去,終究會被王潮放棄。
可現在嘛,雖然還是見面就要罵一通,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對王延興的感官已經好了很多、很多了……現在還想讓王潮改立正室,顯然是不可能的。
王審知臉無表情,冷冷地說道:“虹兒是某的親侄子,某自然會多加關照;不過,王延興也是某的親侄子……”
“那是……那是……章家一定會記着三郎的!”說着,章之源從懷裡取出一個小包裹,遞過去。
王審知伸手接過來,掂了掂,沉甸甸的,不動聲色地說道:“此事,不可操之過急……”
“嘿嘿,這卻是有些急。”
王審知橫了他一眼:“若某所料不差,王延興之所以能知曉鍊鐵秘法,多半與那小道士有關!”
“那個將王延興打昏的小道士?某可聽說,此道士年歲雖小,來頭可大啊!”
“豈止是大,是很大!極大……”王審知心裡暗歎了一口氣,才又說道,“陸地神仙之事,章甕可曾聽說?”
“嘶……”章之源倒吸了一口涼氣,陸地神仙之事,那隻在傳說之中,道聽途說的把戲,居然可能是真的?可若非如此,又如何解釋那王延興半年之內,變出那麼多鐵來?心念轉得飛快,卻想不出什麼法子可以對抗陸地神仙的意志,“那該怎麼辦?”
“紂王無道,然後有姜尚攜易經助周;暴秦無道,有張良學得太公兵法助高祖爲漢……亂世之時,有奇人異士出世,有什麼好稀罕的?”
“嗯!”章之源點了點頭,確實如此,不過瞬間又反應過來,着急道,“那王延興豈不成了……”
“哼……漢末之時,張角得天書三卷,卻是鬧了個天下大亂!”
“王延興是張角?”
“對!只需請那高人將那呂道士召回,王延興又能如何?”
“可到哪裡去請那高人?還有誰見過陸地神仙不成。”
“某等找不到他,卻可讓他來找王延興……”王審知冷冷地一笑,靠過去,輕聲道:某等只需這般這般這般……
這兩人還在繼續謀劃着,而此時,被他們算計的對象,王延興,還一點都沒意識到。他正忙着呢!
以陣戰爲目標的練兵和防守鐵場不被山賊打劫爲目的的練兵,顯然,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必須具備完整的戰鬥能力,防守、野戰、攻堅,都要能行,這可是個技術活!可防禦山賊呢?據有高牆大院,強弩角樓的防禦工事,只要防守方不主動跑路就夠了。
現在卻是要把以抵禦山賊爲目標的軍戶練成真正的戰士。
而且,爲了避免舊軍隊裡面的流氓習氣被帶進來,還不能依賴舊軍隊裡面的軍官。
唉……想想就覺得事多!
參加完重陽節家宴之後,王延興便趕緊回了鐵場,他得在過年前,將現有的這四個小隊的軍戶練成合格的軍士。而且,這四個小隊,要跟四個牙兵小隊對陣……同時,另外再擴招六個小隊,跟現有的四個下對合在一起,建立一個都,由王延興兼任都頭;
在來年端午前,再讓這個都,跟一個牙兵都對陣。如果兩場軍戶都贏了,那麼王延興便可在小溪場鐵屯田……哦,不叫屯田,叫墾荒;此外,還可以建他想建的工坊;可以……一句話概括: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這便是王潮答應王延興在小溪場編練新軍的條件。
就爲這!平素沒怎麼關心軍戶訓練的王延興,不得不抽出更多時間去校場了。
跟王延興愁眉苦臉的苦瓜相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羅大牛。他現在可得意了。王延興許他的虞候之職得到了刺史的正式確認,接下來軍戶擴編成一都之後,他的職位,還將進一步提升,成爲都虞候……
真他孃的祖宗墳頭上冒青煙了,當落魄軍戶當成官了。做夢都能笑醒啊!
他刻意地挺了挺胸,讓自己看起來更精神一點,雙手背在後背,手指頭上,吊着鞭子的繫帶,不緊不慢地踱着步子,從校場的這頭,走過來,目光不經意地撇過來,能讓正在挺着長矛練刺殺的軍戶後背莫名地就覺得有點涼颼颼的。
但凡是後來新收進來的軍戶,就沒有誰沒捱過鞭子。可爲了能吃口飽飯,挨鞭子的人,沒有一個反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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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偏偏越是簡單粗暴的方法,越是有效,幾天下來,這端矛突刺的姿勢,便被所有的人學會了。當然,這姿勢也確實也是簡單,所有格擋的動作都去掉了,攻擊動作也只有一個:突刺。唯一的變化,就是矛尖要斜上刺、水平刺和斜下刺。
只是,這說起來簡單的事,要熟練掌握,還是不那麼簡單,原因就在於,這矛,有點太重了,太長了……
一丈半長的硬木杆製成的長矛,拿在手裡,沉得要死。一隻手握住後半部,一隻手握住尾端,便覺得那矛頭似乎有一百斤似的。再要準確地戳中用秸稈紮成的靶子上用墨圈出來的三個區域,就更難了,而這種刺擊動作要做上一個時辰的話,就有點不讓人活了的味道了。可校場上正在操練的軍戶們,每天,需要上午操練一個時辰休息一刻之後,再操練一個時辰。
當然,他們的辛苦也是有補償的,開始練習刺殺之後,每天都能吃上肉了:一塊足有手掌大的肉!有的時候,是魚。衣服也被換成了整齊一致的裝束,雖然是胡服式樣,可穿在身上精神啊!
過些天,還要從中選出六個人出來,去當十將……十將啊!要是能當上十將,該多好啊!那時候,就可以拿鞭子抽別人了!想想就覺得激動……
嗨……這都什麼怪瓜裂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