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大火過後,稱霸五島的平又盜,經營十數年的老巢,在烈焰之中被燒成了一片白地。
若再加上損失的人手、船隻還有被掠走的財貨,平又盜還想在五島叱吒風雲,只怕就要難了。
只是,楊波軍破了寨子,劫掠一番,便撤了,沒有進島窮追,等於是將平又盜的首領平又一郎和一干骨幹直接放走了。
想到這一節,宗仁左次郎忍不住暗暗可惜。
卻不知道是不是這孟參軍有意爲之啊!
倘若他是有意爲之,那他的目的又是何在?
只是,孟鹹不說,他也不敢問。
看着船隻漸漸地駛離島嶼,再回到剛纔遭遇海盜船隊的海域。
孟鹹才又來跟他搭話:“這海里漂着許多海盜,若是撈起來,也可以作爲奴婢,不知宗君是否想要?”
宗仁左次郎想了想,這些海盜被海水泡了這麼舊,估計是沒什麼反抗之力了,只要撈上來,可就是能幹活計的奴婢。
他連忙點了點頭:“還要請參軍費心了!”
孟鹹示意無妨,讓船隻駛近之後,減慢了速度,然後放下勾索。
被冰冷的海水泡了一陣的海盜們,大概也看到了巢穴的大火,見唐軍迴轉,一個個心生絕望。
不過見唐軍放下勾索,知道,這是活命的唯一希望,一個個拼了最後一點力氣,抓住勾索,被拉了上來。
只是就算被拉上來,命運如何,其實也是個未知數。
當然,也有死硬的,見了唐軍來了,便划着木片往岸邊逃。
只是,從這裡到岸邊,足有幾裡的水路,他們劃回去的可能性有多大?
這些不願意上船,生死如何,只能是自求多福了。
孟鹹也不去追,等到夜幕完全降臨後,海面上已經看不清人影了,不再去搜尋落水的海盜,繼續鼓帆北上,藉着月夜星光,望對馬島而去。
可就是這尋常不過的行動,卻又讓宗仁左次郎一陣懼怕:這些唐兵,竟然可以黑夜行船!
宗仁左次郎不知道,唐兵是如何在黑夜裡識別方向的。可他明白,這種能力,有多大的意義!
想想,心裡又是一陣悲哀。
當然,楊波軍對這片水域終究還是太陌生了些,晚上行船的速度,比白天還是慢了許多。
直到第二天辰時,纔到達對馬島。
進島靠岸後,宗仁左次郎領着幾百奴婢下了船。隨後,他又上船來,託着一盤子金挺子,舉起來要送給孟鹹。
他誠懇地說道:“將軍領兵而來,實在是辛苦了,一戰而定平又盜,實在是敝國之福、宗氏之福,一點菲薄的禮節,不成敬意,還請笑納!”
孟鹹也不推辭,讓人收了這盤金子。他將幾百奴婢給了宗氏,當然不是白給的。
客氣了幾句之後,纔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得,開口問道:“想來,這平又一郎在五島盤踞這麼多年,應該有靠山。”
“宗君可知,他的靠山是誰?”
宗仁左次郎聽言不覺心頭一顫,這孟參軍突然問這個,又是個什麼意思?
可他不知道孟參軍對平又一郎到底瞭解到什麼程度,連忙據實回答:“平又一郎並沒有太強勢的靠山,不過是一個島田忠君而已!”
“島田忠君?”孟鹹笑了笑,“僅限於此?”
見孟鹹笑得神秘,宗仁左次郎連忙又補充道:“島田忠君本身沒什麼,不過他的女兒卻是天皇藏人頭,菅原道真的正妻。”
“想來,藏人頭定然是不知道島田與平又一郎之間的勾當。否則,藏人頭定然是不會允許島田與一個海盜有牽扯!”
對這個判斷,孟鹹倒是有幾分認可。按照現在掌握的信息,這個菅原道真,能獲任藏人頭,實是倭國內部政權鬥爭的結果。
其鬥爭的關鍵之處,便是天皇與藤原氏之間的博奕!
現在的倭國的天皇是宇多天皇,他是藤原基經一手扶上位的。事實上不單是他是藤原基經立的,他的前任光孝天皇也是藤原基經扶上位的。
而光孝天皇的前任,叫陽成天皇也是藤原基經立的。
陽成天皇的前任叫清河天皇,則是藤原基經的叔父藤原良房所立。
可以說,這四代天皇,盡操之於藤原氏之手。
他宇多天皇雖然身爲天皇,卻不得不處處依賴藤原氏。
現在,藤原基經雖死,可他的兒子藤原時平比起老子來,威權卻是不遑多讓。
宇多天皇自然不甘心如此,爲了牽制藤原氏,宇多天皇特意任命了,道德文章都極爲出色的菅原道真,擔任藏人頭一職。
而所謂藏人頭,是天皇的近臣,可以直接向天皇,在各個方面提建議。
聽着官名奇怪,卻是一個重要職位。
而藤原良房發達之初,所任的官職,也是藏人。
只是,確如宗仁宗次郎所說的一般,菅原道真很愛惜羽毛,斷然是不會跟海盜發生牽連。
所以,平又一郎的靠山,確實不太強勢。
想來也是,如果平又一郎的靠山當真強勢,他又何必背上一個海盜之名?
想到這一節,孟鹹不由得朝宗仁左次郎看來。相比之下,這宗氏,手底下乾的事,未必就比平又盜乾淨,卻得倭國任命,有堂而皇之的正式官職護身。
“卻不知宗氏的靠山是誰呢?”孟鹹繼續問道。
宗仁左次郎臉上神色一陣變化,這種事情,讓他如何能說得出口?不過,想想那噴火的戰械,和如狼似虎的唐兵,他覺得,還是實話實話了吧:“奴每年都給藤原氏價值不菲的供奉,藤原氏才許了奴這對馬的職位!”
“嗯,還是宗君眼明,知道何人才是關鍵之人!”孟鹹表揚道,說着,又道,“若某所猜不錯,那平又一郎怕是要去找島田忠君,說宗君和大唐一起如何如何了。”
“宗君最好是先派人手去往平城京,先跟藤原氏說道說道!”
宗仁左次郎心裡剛想說,滅了平又盜寨子的是你大唐的兵馬,跟某有何關係?不過,轉眼又想到,這唐兵來得突然,全無徵兆,而就在此時,自己卻派人運了那麼多唐貨到博多津出售。
怕是個瞎子也要將自己與唐人聯繫在一起了。
這孟鹹是故意的!
宗仁左次郎心裡大駭,在倭國,對大唐有一種普遍的畏懼和提防。這勾結大唐的罪名若是坐實了,哪怕是藤原氏,也不會護着宗氏了……
倘若沒有藤原氏庇護,宗氏又該何去何從?
若是沒有倭國本土的援應,身處這孤島之上,宗氏如何能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