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陣海風,自海面吹來,帶着春日的涼意,夾帶着陣陣的海腥味,吹在人的臉上,身上,又潮又冷,還一股子死魚味,讓人格外地覺得不舒服。
站在海港邊,崔富貴眯着眼睛,看着遠遠的海天交界處的那一條白線,看了半天,那條白線依舊是那條白線,哪來的船啊?
心裡不由得便起了抱怨:“家主也是!竟然聽了那道士的胡說,便信以爲真……”
一旁的伴當聽了也是連連點頭。
不過,在崔家,崔富貴是家主崔海龍的親信,他可以出聲抱怨,小伴當卻是不敢說出口來。
只是,自打過了年,家主便日日派人來海港看有沒有船隊過來,若不是信了那道士的話,還能是什麼原因?
也難怪家主心焦,這些年以來,詹州的棉布生意,是一年不如一年了,由不得他不着急啊!
其實,這一切,也是崔海龍自找的。
海南有崖州、詹州、振州和萬安洲四州,這四個州都有黎人,也都產棉布。
詹州崔家先人卻又先見之明,特意派了人去黎區蒐羅棉布。
蒐羅到了棉布再派人進行整理、分類,才讓詹州的棉布成爲了便於買賣的商品。
只是崔家將棉布的價格定得較高,衆海客始終抱有微詞。
再加上崔海龍執掌崔家後,在坑泉州黃家一事中,獲利巨大。
食髓知味後,又陸續坑了好幾個前來進貨的海客。
幾次首尾不乾淨,露了風聲,詹州的信譽便差了,人人都視去詹州採辦爲危途,無不小心翼翼的,生怕遭了害。
於此同時,海南四州中的崖州,趁機學了崔家的做法,也是蒐羅了棉布,整理分類,售給大陸來的海客。
再加上在海南島上,崖州的漢家子也是最多的,宗族大姓也不是一家獨大,這棉布生意,自然也沒有被壟斷獨霸。幾年的互相競爭之下,這棉布的產量高了,價格反而下去了。
這一增一減之下,崔家的棉布生意自然是越做越差了。
去年下半年,竟然纔來三家過來進貨,量也大不如前。
以至於,去年崔家從黎區收來的棉布,竟然是有一半都沒賣出去,全都囤在了庫房裡。
就在這個時候,來了個遊方道士,自稱無憂子,在崔府外求見崔海龍。
說聽聞催郎心憂俗事,特來敬獻一丹,名爲忘憂丹,最是可以派遣憂愁。
門房見那道士長相不俗,只道是何方高人,便進去傳話。
崔海龍一聽就覺得是哪來的騙子,想讓人趕走了事。
可聽了門房的描述,崔海龍又怕當真是哪來的高人,才決定要見一見。
一見之下,見來人確實是一臉仙骨道風,不似俗人。便收了輕慢之心。便多說了幾句:“不知道長,何以到這裡詹州偏遠之地來?”
什麼無憂子,哪裡還有別人,自然就是朱思遠了,他故作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道:“貧道自萊州而來,坐船沿海而下,過登州、海州、明州、福州、台州、廣州、雷州、崖州、詹州……接下來,還要去陸州、交州……”
崔海龍驚道:“道長不遠萬里,可是有何心願?”
朱思遠呵呵一笑,避而不答:“此乃道門的一點小事,實是不足爲外人道也……”
“哦?道門之事豈有小事?”崔海龍一聽,立即展開了豐富的聯想,“可爲中原亂戰之事?”
“唉……可不是嘛!”見崔海龍果然往這個方向去想,朱思遠才又嘆氣道,“只說是天下真龍海邊尋……可這從渤海到南洋,一路都是海邊,綿延萬里不止,茫茫人海更是如沙塵一般,哪裡能找得到啊!”
“天下真龍海邊尋?”崔海龍一聽,立即就想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心中一動,“敝人姓名之中,倒是剛好有海龍二字……”
聽言朱思遠呵呵一笑:“這與名字怕是沒有多大關係吧……”
“海龍唐突了。”崔海龍自己也覺得有些荒唐,“詹州地方這麼小,在這天下,不過是一粟耳。和世家大族相比,崔家不過小魚蝦罷了。”
“崔郎不必自輕,高祖起事之初,不過是一亭長耳,某觀崔家在詹州,還是頗成氣候,只是……”
“還請道長指點迷津!”崔海龍連忙站起來,躬身拜道。
朱思遠卻擺擺手道:“此乃天機,某豈可信口胡說,除非是擺壇禱告,然後求取一二卦象,才能知曉些許。”
崔海龍連忙道:“設壇之事,不過舉手之勞,還請道長在弊處稍待一二,某這就命人佈置法壇!”
“這……”朱思遠面露難色。
“不知可否有何難處?”崔海龍忙道。
朱思遠假模假樣地掐着指頭算了又算道:“天機之數,之在一線間,明日午時,貧道便爲催郎求一卦,只是,催郎還需準備一隻年長老龜,去其血肉、取其背甲……”
到了第二天,正午時分,老騙子朱思遠,向天禱告一陣,然後,拿了崔海龍不知道在哪裡搞來的烏龜殼,架在黃紙上燒。
燒了許久,聽到龜殼上似乎傳來一陣細微的爆裂的聲音,纔將龜殼取下來。
去掉薰得黑漆漆的一層後,看到龜背上,果然裂出了好幾道紋路。
朱思遠將龜殼按南北方向擺好,然後便開始認真地辨認……
一邊認,一邊對崔海龍道:“此乃乾八卦……催郎請看,此紋清晰深刻,乃是主紋!”
“紋理輕盈而上行,乃清明之像,爲乾卦!”
崔海龍照着朱思遠指頭所指的方向看去,確實看到一條紋理最粗,可何爲輕盈而上行卻搞不懂了,只能裝作明瞭,點着頭,追問道:“乾卦,可是好卦?”
朱思遠卻笑了笑:“乾卦一共有八類,其一爲乾爲天,所謂因龍得水,乃是上上卦;”
“其二爲天澤履,又曰鳳鳴岐山,乃是中上卦;”
“其三者,曰天火同人,又曰仙人指路,也是中上卦;”
“其四者,天雷無妄,又曰鳥困牢籠,乃下下之卦象……”
說到這裡,朱思遠指着龜背道,“若貧道沒有看錯,詹州崔家此刻之卦象,怕就是這第四卦了!”
“鳥困牢籠?”崔海龍一聽,心中一嘆,此刻崔家不正是受困之像嗎?他忙朝朱思遠躬身拜道:“此局可有破解之法?還請道長教某!”
說着,崔海龍連忙命人去取來一些金梃子,“崔某定有重謝!”
朱思遠卻絲毫不爲這些金梃子所動:“催郎莫要着急,這卦象上也有顯示!”
說着,指着一條細微的紋路道:“催郎且看此處,此紋自北而來,或爲破局之像……”
一面說,一面又用手指頭在龜殼上輕輕地指點着,誰想,那龜殼竟然突然裂開,成了四五塊大的,以及十幾塊小的,以及一片碎渣渣。
見狀,朱思遠一嘆:“天機之露一線,終究還是不可妄自窺探啊!”說罷,轉身就要往外走。
崔海龍見狀,徹底地信了老騙子的話,連忙拉住朱思遠的衣袖:“還請道長再多言幾句,這破局之人將自何時、何地而來?”
見崔海龍已經完全入轂,才說道:“天意難測啊……不過,就以某自北而南地看來,或許這破局之人,不容於北方,不得已才南下?”
“時間嘛……快則二、三月,長澤五六月……更多的,貧道當真不能再說了。”
見朱思遠如何不肯再說一個字,崔海龍也不好強求,只得放朱思遠離開。
從此,崔海龍便安排下人,日日地來這海港外,看是否有奇特之人自北方而來。
可崔富貴在這裡,已經等了四個多月了,哪裡又這破局之人?
就在此時,一旁的伴當忽然指着遠方的海面,驚叫道:“船!大船!很多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