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張覺看過童貫的文書後,出於朋友之誼便先提醒了張憲,告辭之後,又趕忙跑來李處溫跟前通稟。
李處溫聞聽得童貫欲要發難,如今蕭幹又領兵在外,雖說早就傳來了訊息欲回析津府,卻一直沒有確切的行期。蕭幹不至,自己硬氣不起來。何況此事又拖不得,否則傳出去便是天大的笑話,大遼可丟不起這人。
到底是官場老油條,李處溫很快便思得一計,趕緊命人便是一番佈置。
過得一日,便有遼國禮部官員前來淨垢寺造訪,只說天賜帝召見宋人使者,欲請使者前往太廟相見。
張憲倒是滿頭霧水,何以會在太廟相見?不管按宋國禮節還是遼國禮節都應該在宮裡相見纔對。管不了這麼多了,便只推脫自己不便言語,需領副使王衙內一道前行。
對此,遼國官員倒是並無疑議。
一行人便往太廟而來。
在護衛的引路下,二人進得前殿。擡頭便見正面牆壁上赫然掛着宋真宗、宋仁宗二位皇帝的等身畫像。畫像下面,一位六十來歲的老者滿臉病容的站在那裡,卻沒有坐着。老者兩旁,各是一長溜的文官,卻也是人人站立,一個座位也無。
張憲心頭又是一番奇怪:“眼前之人當是天賜帝無疑!既然遼人已經立其爲帝,便當坐等自己前往拜見,豈會事先便輸了氣勢?”
粗略的掃了一圈,倒是沒在堂上發現武將模樣的人物,想必蕭幹不在!張憲心中倒是安穩了許多,便同王衙內低聲說了幾句。
二人便相跟着跨進大殿,同時王衙內開口喝道:“大宋太師、領樞密院事、充陝西河東河北路宣撫使、楚國公童某麾下使者拜見大遼南京留守、都元帥、秦晉國王。”
言語裡只稱呼耶律淳的舊職,便意味着童貫不承認耶律淳稱帝之事。
聞得此言,兩邊的文官羣情洶洶,各要開口喝斥。
遼國宰相李處溫卻站了出來,朝着身後文官擺了擺手,示意稍安勿躁。然後轉身對着張憲開口道:“未知童宣帥遣使來遼,卻因何事?可有國書奉上?”
張憲低語了幾聲,王衙內聽完便開口道:“若是拜見遼君,自當有國書奉上。秦晉國王不過親王而已,位與我家宣帥同,故此只有我家宣帥手書在此。”
李處溫也不計較,便命人前來取過文書,當衆展書宣讀。
童貫此書正是問責耶律淳廢帝自立之罪,只言宋遼兩國乃兄弟之邦,今遼國不幸,出此逆賊,欲要親提大軍北上,奉天用命,討伐不臣,替天賜帝除此逆賊。
殿中衆文臣聽完,自然又是人人氣憤不已。
文官嘛,最擅長的就是嘴炮!聞聽得此言,李處溫便站了出來,欲要同張憲嘴炮一場,若是不敵,再使出流氓招數不晚。
當下李處溫便開口道:“童宣帥何出此言!天祚帝敗於金人之手,生死未知。國不可一日無主,故我朝另立天賜帝。如此又有何罪?何況此事貴國亦有先例,唐朝安史之亂,明皇幸蜀之時,便有唐肅宗於靈武自立,且史書謂之忠孝兩全。”
輪到嘴炮,宋國是祖宗!張憲示意下,王衙內便開口道:“爲天下計,爲社稷計,肅宗登基自立,總領天下兵馬,以掃清頑敵,恢復河山!此謂之忠!爲人倫計,爲親情計,肅宗登基後,遙尊明皇爲太上皇,以兒臣自居,事親之禮,未嘗有差。此謂之孝!故肅宗雖自立,而史書謂之忠孝。然貴國秦晉國王篡位後,遂貶天祚帝爲湘陰王。此非謀朝篡位耶?二事何得相同?”
李處溫不能答,便轉頭同天賜帝示意。
天賜帝性子本來就軟弱,否則老早就死在天祚帝的屠刀下了,也活不到現在。前面聞得童貫文書,如今又見宋使相逼,便不由得流下淚來,扶着宋真宗、宋仁宗二位的畫像,哭道:”宋遼兩國自真宗以來,便有誓約,兩國約爲兄弟。仁宗之時,重又盟誓,誓言互不相侵。朕初登大寶,便命使者南下,去尊號,棄歲幣,自降一輩,奉宋君爲叔父。如今真宗、仁宗誓言猶在,盟書未乾!奈何叔侄之間,竟已凌迫致此。未知童貫死後,復有何面目見真宗、仁宗於地下。“
嘴炮大勝,張憲自有幾分得意。且未見到蕭幹在場,張憲便要乘勝追擊,又是低頭吩咐了王衙內幾句。
王衙內正要再度開口,便見兩旁側殿內,各自走出來一隊宮女,於宋真宗、宋仁宗等身畫像下站定,朗聲開始誦讀起當初宋遼兩國結盟時的誓約來。
聞聽得宋真宗、宋仁宗的誓約響起,包括張憲同王衙在內,殿內衆人均當束手而立,以示恭敬。李處溫不安排座位,便是爲了省去遼國君臣離坐起身的尷尬。
殿內的遼國文臣表面上雖肅手而立,心中卻均是狂笑不已。李處溫這一招實在太狠了,簡直是當着和尚罵禿驢,人家還根本沒法還嘴。
特別是當初檀淵之盟時,宋真宗爲取信遼國,賭咒發誓後世子孫亦永不相侵的這一段”自此保安黎獻,謹守封陲,質於天地神祇,告於宗廟社稷,子孫共守,傳之無窮,有渝此盟,不克享國。昭昭天鑑,當共殛之!“實在是太經典了!簡直便是宋真宗指着當今宋國皇帝的鼻子在開罵!
殿中的張憲聞聽得真宗盟約,也是羞的臉色赤紅,卻也不能開口反駁,否則便是大不敬,唯有硬着頭皮聽着。
待到宮女們誦讀完兩段盟誓,張憲瞅準機會,便準備讓王衙內繼續發難。
卻沒想到李處溫這貨實在無恥,不待王衙內開口,宮女們又開始重複誦讀盟約。
如是者再三,張憲到是還能忍住,奈何王衙內又是什麼人?豈肯被這樣戲耍!待到宮女們誦讀到第五遍,王衙內火上心頭,也不管不顧了,便朝着天賜帝開口喝道:“汝既無子,留此皇位又不能傳後,何不早降!”
已經被欺負成這樣了,又被人指着鼻子罵老絕戶,天賜帝眼淚頓時更是嘩嘩的。
遼國文臣見到天賜帝受辱,更是義憤填膺,所謂主辱臣死,正要撲上來拼命,卻聽得殿外一聲暴喝:“何人膽敢辱我天子?”緊接着嘩啦嘩啦一陣鐵甲聲響起,也不待人通報,蕭幹便領着十來位軍中大將全副武裝的走了進來。
一股肅殺之氣瀰漫開來,殿內的溫度瞬間下降。
見到蕭幹到來,王衙內倒是還不知道害怕,張憲卻已經兩股戰戰。和遼國文官嘴炮沒關係,和武將嘴炮,就怕人家直接動刀。
蕭幹進得殿內,草草的朝天賜帝行了一禮,冷冷的用目光在殿內掃了一圈。
天賜帝趕緊還禮,殿內宮女也早就收了聲,遼國文臣們更是一聲也不敢吭。
見得殿內君臣都是戰戰兢兢,蕭幹自是十分滿意,接着喝道:“既有人凌辱天子,何不早斬之!左右!將此人推出殿外,斬訖報來!”
殿外轉進來數位甲士,夾着王衙內便往外走去。
死到臨頭,王衙內這才知道害怕,一邊胡亂掙扎,一邊亂喊道:“吾爹乃王黼!”經過張憲身邊之時,王衙內又一把扯住張憲衣服,趕緊求救道:“張大人救命!”
張憲此時已被嚇得渾身無力,被王衙內一帶之下,便也相跟着倒下。
衆將中卻轉出一位中年文士模樣的將領,在蕭幹耳旁悄言了幾句。蕭幹會意,當下便指着王衙內改口道:”此人不過是傳聲筒而已,斬之何益!欺我遼主者,另有其人!“然後指着張憲道:”速將此人推出斬首!“
求生本能之下,張憲瞬間清醒了過來,趕緊喊冤!自己不過是同李處溫嘴炮而已,罵天賜帝老絕戶的實在不是自己啊!
然而蕭幹只是充耳未聞,殿內遼國君臣也不敢做聲。便有甲士前來,將張憲拖了出去。很快,殿外便傳來一聲慘叫。
殺了張憲,蕭幹又命人將首級用木匣裝好,讓王衙內帶回宋國,轉送於童貫。
天賜帝見得宋使被殺,當下也顧不上哭了,趕緊拉着蕭乾的手開口道:”奚王,既殺宋使,宋軍必北上報仇,又當如何是好?“
蕭幹輕輕一笑,開口道:”如今金人虎視眈眈,微臣當即刻趕回薊州以作防範。至於宋軍,自有大石林牙擋之。若是不能,緊急之時,微臣自當率軍回援!陛下勿憂!“
說完此話,撇開了天賜帝的手,蕭幹便領着衆將翻身上馬,直往城外而去,留下天賜帝以及滿殿的文臣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