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酒樓。
臨窗的雅間中,幾名中年文士臨窗而坐。
“鄧老,坊間傳聞南鄭來了一個了不得的大商賈,準備購買咱們南鄭縣的土地,想要在南鄭縣立足,您老怎麼看?”
說話的是一名中年文士,國字臉,長髯,一身青衫。
看年紀,約莫四十歲左右,這個人是南鄭楊家家主楊廉。
而他口中的鄧老,正是功曹鄧正。
鄧正聽了楊廉的話,伸出乾枯的手捋了捋頜下的花白長鬚,皺眉道:“老夫年老體邁,頭昏眼花,能有什麼看法?倒是你們這些年輕人,都是名震一方的大人物,也有了自己的看法,何必來詢問老夫呢?”
楊廉聞言,一張臉霎時成了豬肝色。
他鼻息咻咻,冰冷的目光落在鄧正如樹皮般的臉上,充斥着熊熊怒火。
不過鄧正好似沒有看到楊廉的目光,微閉着眼睛,閉目養神,端坐在席上一動不動,而坐在旁邊談笑得正歡的幾名文士也頓時停了下來,臉上露出一絲尷尬之色。幾個人都明白鄧正是老骨頭,性子古怪,難以伺候,沒想到說話這麼口無遮攔。
幾個人雖知道鄧正的性格,但是臉上還是火辣辣的。
在座的人都是一家之主,跺一跺腳,南鄭縣都要震一震的人物。
這樣的人被鄧正喝斥,心中還是升起一股怒火。
“鄧老,您老經常出入太守府,又擔任功曹一職,對太守大人的事情瞭解頗多,您老肯定知道一些事情的,在座的家主都是爲了南鄭縣的事情,您老就透露一點消息吧。”
說話的是一個三十歲的文士,劍眉朗目,白麪,黑鬚,儀表不凡。
這人是南鄭陳家家主陳熙。
說話的時候,陳熙語氣中透出一股尊敬,鄧正見陳熙問話,臉色稍稍好轉,樹皮一般緊皺的臉也舒展開來,不緊不慢的說道:“太守大人初臨漢中,事務繁忙,哪有時間處理商賈買地這樣的事情,那即將到南鄭買地的商賈也不過是藉着太守大人的名義做事,你們想怎麼錯,難道我還能管得了麼?”
“人家要買地做事,你們想要囤地牟利,無非是想榨取人家的錢財罷了。我想讓你們適可而止,你們肯定是不願意的,我也老了,管不了事了,你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鄧正說話間,透露出一股不屑的意味。
陳熙聞言,卻問道:“鄧老,這人雖是商賈出身,身份低下,但總是太守大人邀請來的,若是我們做得過了,會不會引起太守大人的反感。”
鄧正微眯的眼睛睜開,望着陳熙眼中露出一絲欣賞。
他笑說道:“有道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們若是願意,不要做得過了就行,這應該不會讓太守難堪了。”
楊廉撇撇嘴,說道:“鄧老,我們這些家主,雖然表面光鮮,可都要養活一大家子的人,肩膀上的擔子非常重。這次好不容易了來了一個錢財無數,富可敵國的大商賈,怎麼能適可而止呢,若是不將他的錢財搜刮乾淨,我們這麼多人,分攤下來,一家纔多少點錢財。”
“鄧老,楊廉說的有理。”
“對呀,咱們都養着一大家子人,不容易啊!”
…………
幾個對鄧正心中不滿,認爲鄧正頑固不化的家主趕忙附和着說道,想要勸說鄧正改變主意。
鄧正卻是理也不理那幾人,目光望向陳熙,問道:“雲方(陳熙的字),你的意見呢?”
陳熙思慮片刻,道:“鄧老之言,陳熙認爲非常有理,我輩之人書明理,修身養心,也明白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那大商賈來南鄭經商,對南鄭縣也有好處,我們做人做事也要講道義,若是將人家的錢財搜刮乾淨了,以後還有誰敢來南鄭縣經商。”
楊廉見陳熙也學着鄧正說教,頓時怒道:“陳雲方,一介商賈,值得你這麼做麼?”
陳熙笑道:“熙德(楊廉的字),得饒人處且饒人,商賈賺錢,同時對南鄭縣也有好處,何苦如此趕盡殺絕?”
“商人,逐利之徒,牟利之人,有什麼好仁慈的,這樣無德無義的商賈正應該趕盡殺絕,將他們的錢財奪取了,好讓他們沒有扇風點火的助力。”
說話的人是一個年紀三十開外,接近四十的中年人。
這人身穿一身黑色長袍,長得一雙鷹眼,鷹鉤鼻,嘴脣細薄,頜下三縷短鬚,眉目間透露出一股陰冷的氣息。
語氣中,好似商賈的錢財都應該被他得到,端的是囂張無比。
這人名叫方鞠,性格陰冷,睚眥必報,是南鄭縣方家家主。
鄧正聽見方鞠的話,深邃的雙眸霎時圓睜,眼眸中閃爍着道道精芒,如刀一般的眼神落在方鞠身上,好似要將方鞠殺死。方鞠見鄧正睜大了眼睛,卻是嘴角勾起,臉上露出一絲不屑的譏諷之色。
陳熙搖了搖頭,急忙說道:“人分好壞,商人也有義商、奸商之分,方兄何苦如此步步緊逼,將人逼到絕境?”
方鞠冷聲道:“陳熙,你是你,我是我,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不要對我指手畫腳。”
陳熙聞言,也是哼聲道:“方鞠,你這是什麼意思?”
方鞠皺眉道:“我能有什麼意思……”
這時候,旁邊一個長得慈眉善目,臉上帶着和煦笑容的中年文士笑說道:“雲方,方兄,今日大家聚在一起,本是爲了商議如何對待商賈買地的事情,何必爲了一點小事情動氣?照我說,個人自有各人的處事方式,大家願意怎麼做就怎麼做了。咱們現在需要注意的就是太守大人的態度,看看太守大人的底線是什麼?不過太守大人的底線還得鄧老才明白,鄧老,您就仔細說一說新任太守吧。”
說話的人名叫段熾,南鄭縣段家家主。
鄧正聽了段熾的話,略微皺眉,想了想說道:“我就說一點,你們自己揣摩,新任太守殺伐果斷,能屈能伸,是不可多得人才。那日我等漢中百官請求太守饒了蘇固一家,太守也答應了這件事情,但是轉眼間,太守又將蘇固的兒子無聲無息的殺死了,只剩下一羣懦弱無力的女人,你們通過這件事情自己揣摩太守的性格吧。”
聽了鄧正的話,各家家主都露出沉思之色。
狡猾,奸詐,似乎用來形容新任太守最合適不過了,可鄧正居然說是殺伐果斷,不可多得的人才,真是這樣麼?
不過方鞠聽了之後,卻道:“不就是一個太守罷了,只得如此鄭重對待麼?”
說完之後,方鞠站起身來,朝在座的幾個人拱了拱手,然後離開了,楊廉見方鞠離開,急忙追了上去,緊跟着楊廉,又有幾個家主離開了雅間。
“鄧老,對商賈買地這個事情,您老是怎麼看的?”雅間中,只剩下段熾、陳熙,陳熙卻是笑着問道。
鄧正露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容,一字一頓道:“作壁上觀,隔岸觀火。”
段熾、陳熙聞言,臉色頓時凝重了起來,倆人都從鄧正的話中探聽出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