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情怯

我在思念張嘯。

這個認知如同一道閃電劃破層層重雲, 照得莊曉心裡透亮透亮的。是的,她在思念着張嘯,這些天她心裡的怪異感覺、她耗費大量時間不厭其煩地記下所有筆記, 她習慣性地扭頭, 她甚至忽略了和周介衛獨處這樣一種狀態。。。。。。所有的一切一切, 無不闡述着一個事實, 一個不爭的事實。

可是莊曉, 無法接受!

不,我不是朝三暮四的女孩!十年來我無時不刻思念的人叫周介衛,我只喜歡一個人他叫周介衛, 儘管他的新娘不是我。爲了再見到周介衛我纔回到了現在,我。。。。。。

捂在被子裡的莊曉淚如雨下, 什麼時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她深深埋在心裡的不再是周介衛, 是從自己強壓下心頭的那點小心思開始?還是從故作鎮靜坦然地靠近他開始?她不知道。

同樣地,她也不知道張嘯又是在什麼時候消無聲息地住了進來, 在她毫無察覺的時候,深深地駐紮在了她的心頭。

“啊!”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低低的悶嚎,莊曉蜷起身,如同嬰兒般,將自己緊緊地裹在被子裡。彷彿知道自己即將失去一樣很重要的東西, 彷彿這樣裹着就可以將它裹住, 將它挽回, 可是淚水, 卻怎麼樣也止不住。

第二天一早, 周介衛愕然地發現,莊曉的眼睛紅得像兔子一樣, 腫得像核桃一樣,鼻音濃重,難道。。。。。。。

難道她竟然因爲自己發火哭了一個晚上?!周介衛背上了沉重的負罪感。

莊曉將頭埋進書山,一整天羞於見人,不僅因爲自己腫得像豬頭一樣的臉。早上她從被窩裡探出頭來的時候,就已經被如見到鬼一樣的舍友拷問過了,她淡定地以“夜讀《夢裡花落知多少》情不能抑”順利過關。其實她也不算撒謊,以前的莊曉的確幹過這事,躲在被窩裡捧着一本《夢裡花落知多少》哭得稀里嘩啦,並且更丟臉的是,因爲看得太入神着了涼,直接導致第二天高燒不退,臥牀不起。她現在這個狀態比起以前來不知好了多少倍。

莊曉的羞愧更來自於內心對自己的嫌惡和否定。以前在社會上打工,難免見到社會醜陋的一面:有了點錢就拋棄髮妻找小三的;爲了點錢出賣自己的靈魂□□的;表面上道貌岸然,酒桌上心猿意馬、動手動腳的;口吐厥詞說什麼“外面彩旗飄飄,家裡紅旗不倒”還一臉得意的。

每當看到這些人,莊曉就覺得噁心。這些道德淪喪、面目可憎的人,一點都配不上他們身上楚楚的衣冠,羞辱了爹孃給的好相貌。

也見到很多都市裡糾纏不清的癡男怨女,今天愛這,明天愛那,男(女)朋友如衣服般換得勤快,荷包充實,內心卻空虛,於是出現了形形色*色的“一夜情”、“裸*聊”、“混帳”等等在莊曉看來簡直不可思議的名詞。

還好還好,莊曉總是拍着胸口欣慰,我雖然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如花的美貌,可我有一顆堅貞真誠的心,心中只住着一個人,這一點足以讓她在那些嘲笑她醜陋落伍、譏諷她“醜人多作怪”的人面前內心安寧、不予置否。

可現在。。。。。。

雖然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和周介衛有什麼結果,可也從來沒料到自己會喜歡上週介衛以外的人。一直以來支撐着她咬牙走過困苦歲月的那點點小小的、可憐的驕傲轟然倒塌,莊曉內心惶惶然不可終,無心亦無力再顧及其他。

“咚。”一個飯盒輕輕地放在課桌上。蔫蔫地趴在桌上的莊曉擡頭一看,是周介衛。只見他嘴角含笑:“成仙啦,連飯都不吃。”

原來已經到了午飯時間,一上午都沉浸在自怨自艾中的莊曉竟然沒有注意到。

周介衛自己也拿着一個飯盒,他大大咧咧坐到莊曉身邊,一邊打開飯盒一邊說:“天氣太冷,我怕等我吃完再拿過來飯菜都涼透了,索性一起打了過來。”見莊曉怔怔地看着他卻不動那個飯盒,便笑着摸摸下巴:“怎麼,覺得我秀色可餐?雖然我也這麼覺得,可也得吃飯哪。”

莊曉就算是滿腹愁緒,此刻也被他沖淡了不少。聽他那樣臭美顯擺自己,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周介衛見狀,心中鬆了一口氣,笑嘻嘻地幫莊曉打開她眼前的飯盒:“總算笑了,一上午看你失魂落魄的,我還在想着要不要找人作個法什麼的。魂歸兮——魂歸兮——”

一股熱氣從飯盒中蒸騰而出,隔着白色的霧氣,周介衛的臉顯得有些朦朧,加上他故意拖長了聲音,怪聲怪調的,倒把莊曉唬了一下,愣了愣才笑啐道:“你才丟魂了呢。”

周介衛卻笑了:“這纔像平時的你嘛。快趁熱吃吧。”

拿起勺子,莊曉有一口沒一口地吃着飯菜。她明白,周介衛是出於好意想法子逗她開心,可是這樣的周介衛讓她更加難過,更加無法面對。

我的魂沒丟,雖然回溯了十年的光陰,它還是好好地和我的□□相連着,可是,我的心卻變了,那顆想你想得幾乎裂開的心,穿過時間的走廊回到現在,念着的人卻不再是你。

這樣的念頭讓莊曉食不下咽。

一旁的周介衛忍不住皺了皺眉。今天的莊曉很不對勁,比前幾天還要不對勁,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略加思索,周介衛還是決定在不明詳情之前先按兵不動,依舊笑嘻嘻地說:“別愁眉苦臉啦,不就是講義嘛,放心,從今天開始,我和你一起整理講義,多一個人多份力嘛。我不會再催你打籃球了,直到你覺得整理好了,願意去了。”

這樣善解人意的周介衛讓莊曉又感動又慚愧,只眯着紅腫的眼睛看着他,昨夜哭得乾涸的淚腺似乎又有了淚意。

周介衛賊笑:“怎麼樣?很感動吧。有沒有感動得要以身相許?”

莊曉臉紅,羞愧地低頭,暗戀至深時尚且沒有想過要以身相許,現在就更不可能了。

周介衛卻誤會了,以爲莊曉是在害羞,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兩個人整理講義的確要比莊曉一個人在那埋頭苦幹快很多。周介衛負責英語部分,莊曉負責語文和化學部分,並且在周介衛的遊說下,彪哥又指派了好幾個學生分別負責其他幾個科目的講義,這樣一來,莊曉的負擔大大減輕。

有了富餘的時間的莊曉,考慮到秦燕這幾天心情不太好,沒事就下樓去高二(3)班轉悠。

高二年級教學樓是一棟二層小樓,一樓是兩個文科班和一個理科班,二樓全是理科班,高二(5)班在二樓,而高二(3)班在一樓,課間休息時間本來就短,再加上這上樓下樓的,莊曉和秦燕其實說不上幾句話就得各自狂奔回教室。並且高二(3)班的很多同學都是原高一(3)班的,莊曉的好人緣使得她一下樓就有好多人跟她打招呼,所以往往會出現這樣的場景:

“秦燕!你最近——”

“莊曉,好久不見!怪想你的。”來一同學。

“是啊,我也很想念你們。你最近有沒有——”

“莊曉!到了樓下怎麼不進教室坐坐?”又來一同學。

“不了不了,我很快就要上去了。你最近有沒有淘到什麼好看的漫畫?”

“有啊。有一本莜原千繪挺早以前畫的,叫。。。。。。”

“叮鈴鈴!”上課鈴響了。談話還沒開始就無疾而終。

幾次三番後,秦燕終於忍不住了,直接說:“得了,還是我去找你吧。”莊曉只好不好意思地笑笑點頭。

秦燕一般會在吃過晚飯後、晚自習前來找莊曉,這個時間段是學生們最放鬆的時候,大家在操場上、走廊間、教室裡,說笑打鬧,跑跳追逐,被沉重的課業壓得駝背彎腰、暮氣沉沉的半大孩子終於露出一點本該屬於他們的青春亮麗顏色。

秦燕和莊曉總是坐在沒什麼人打擾的最後一排座位上說些悄悄話。秦燕絮絮叨叨地說着她和梅紹峰之間的點點滴滴,莊曉含笑聽着,也不多言,只在停頓轉折間接上一句,鼓勵秦燕繼續往下講。她知道,秦燕現在需要的只是一個好的聽衆,而不是什麼開導和建議。因爲兩個人都明白,梅紹峰這一走,也許以後再無見面機會,他在秦燕的記憶中,終究會變成一張黑白的老照片,放在樟木箱的最底層,捨不得丟掉卻也無法再拾起。只有現在,他在秦燕心中是那樣一個眉目明朗的少年,所有的回憶都那樣的鮮活,在能記住的時候牢記,在能憶起的時候回憶,這是秦燕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秦燕悵然:“其實當時他也有暗示過對我的好感,我卻總擔心是自己的錯覺,他是那麼優秀,學習好,家教好,一手柳體寫的俊秀方整,我卻有這麼多缺點,他怎麼會喜歡上我?現在想起來,我當時如果能更勇敢一點,鼓起勇氣說聲‘喜歡他’,和他一起度過一段快樂的時光,就算是以後分開會心碎難過也好過現在追悔莫及。”

莊曉亦悵然,勇敢一點,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不易。誰的愛戀不膽怯,在愛情面前,兩情相悅的人尚且惴惴不安,更何況是暗戀。如果當初她能勇敢一點,大膽對周介衛表白愛意,也不至於在後來的十年間心心念念,至死不忘;如果她能再勇敢一點,在周介衛表白之時拋掉重重顧慮,不管有沒有“姚曳”這個人,擁抱他接受他,現在也不會糾結在對張嘯的思念中彷徨無措;如果她能更勇敢一點,索性接受自己對張嘯的感情,承認自己的變心,不去理會心頭的痛苦糾結,也不至於現在無顏面對周介衛對她的好。

性格決定命運,如果她真能做到那些“如果”,她也就不是莊曉了。莊曉清楚地記得那天夜裡自己臨死前迸出的強烈願望:“回到那年,重新來過!”如今,她實現了“回到那年”的願望,卻發現,學習可以重新來過,身體可以重新來過,什麼都可以重新來過,只有感情不能夠。

可憐的莊曉,雖然已是26歲高齡,並且很快就要滿27歲了,感情經歷卻一片空白,面對在她看來錯綜複雜的感情問題,習慣性地選擇了做一隻鴕鳥,自欺欺人地想:沒多久就要期末考試了,我要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備考上。並慶幸地認爲:反正張嘯恢復需要很長一段時間,至少在張嘯回校之前,我可以不用面對這個問題。

可惜,她很快就連鴕鳥都做不成了。在離期末考試還有一週時間的某天早晨,胳膊依然微微垂着的張嘯出現在了莊曉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