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9章:歸宿

剛剛過了芒種,再過幾天就是夏至了,天氣越來越熱,連夾衣都穿不住了。

作爲堂堂的一品夫人,李安寧始終沒有改變原本的脾氣性情,大帥府的後花園簡直就是一塊菜地,本應該種植奇花異草的花園裡種滿了豆角、絲瓜等菜蔬,還有幾架葡萄和幾棵枝繁葉茂的石榴樹,甚至還養了一大羣灰羽的笨鴨子。

有事沒事就擺弄這個巨大的菜園子,已成爲李安寧的生活習慣了。

在她給張啓陽做丫鬟的歲月裡,卻沒有吃過什麼苦頭。

當她成爲張夫人之後,同樣沒有享受過錦衣玉食的奢靡生活,她這一輩子幾乎全都在波瀾不驚之中安然度過。

天真爛漫的性情保留至今,似乎永遠都不知道什麼叫做愁苦,而且無論外面的世界正在經歷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她都沒有參與其中,始終維持着一成不變的生活方式。

在人們的心中,李安寧似乎整日裡都很快樂,每次見到她都是笑呵呵的。

只是今日似乎有了些不同,李安寧哭了,哭的很傷心。

張少平正在旁邊溫言相勸:“母親不必悲傷,父親只是要出門一趟而已。”

李安寧這個人素來性情隨和,無論對什麼人都很和善,只是對自己的這個親生兒子有些過於苛則,從來就是不假辭色:“你知道個甚?你爹這次出去,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這句話簡直就有石破天驚之效,登時就把張啓陽的這一雙兒女驚的目瞪口呆,全都把目光投向了正襟危坐的張啓陽。

張啓陽什麼都沒有說,這是一個默認的態度。

張啓陽的年紀已經很老了,從去年開始身體狀況就出現了明顯的下滑,亂七八糟的小災小病持續不斷。

這種情況下還要出遠門,本就很難讓家裡人放心,至於說這再也不回來了,到底是什麼意思?

金絲雀似乎早就知道這個消息,在很多事情上,金絲雀比李安寧知道的更多。

“大姨,這是怎麼回事?父親他……”

“平兒,燕兒,你們不必驚慌,這事你爹早就對我說過。”金絲雀用一種聽起來萬分平靜的語氣說道:“我也是贊同的。”

這個家,金絲雀至少有做一半的主,她甚至比李安寧這個正室夫人更有發言權。

“可是去大食就去大食吧,這再也不回來是怎麼個說法?”張少平的性情像極了李安寧,嘟嘟囔囔的說道:“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始終保持正襟危坐姿勢的張啓陽終於開口了:“這是爲了對歷史負責。”

爲歷史負責?

除了金絲雀之外,這一家人誰也聽不懂這句話。

“我已經老成了這個樣子,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了,還能活幾時?”說起自己的生死之事,張啓陽的態度十分淡然,就好像是在說起今天的天氣一樣,語氣平靜而又輕鬆:“西方佔領區幅員遼闊,很難說以後不會出現反覆的狀況,我又何必老死牀榻?就算是死,也要死到那裡去。只有死在那裡,才能給後人留下一個念想,就算是有朝一日西方的國土得而復失,故國之人依舊記得,依舊會把那裡視爲故土,這就有機會重新奪回來。”

這是張啓陽唯一可以做到事情,也是他一定要做的事,英雄,從來都不會老死牀榻。

這是一個深謀遠慮的安排,是爲了警示後人不忘今日的功績,同時也是爲了讓後人不忘那一方土地。

在子女後輩面前談起自己的生死之事,對於張啓陽而言從來就不是一個禁忌的話題。

人生在世,有誰不死?

生死看淡的豁達,這纔是英雄當有的胸襟和氣魄。

沒有誰人可以長生不死,這個道理李安寧不是不明白,但她卻希望張啓陽可以安安穩穩的死在家裡,死在兒女的環繞之中,但張啓陽卻不這麼看。

“何處黃土不埋人?死在哪裡不一樣?”張啓陽哈哈大笑着說道:“英雄戰死沙場,庸者老死牀榻,我這一生已是無憾,死則死爾,沒有什麼值得悲傷。”

“那大食在萬里之外,已納入大明版圖,就算是真的需要有什麼人死在那裡,也應該是姓朱的。老爺您看看那永王和安寧公主公主,已到商洲遊山玩水去了,老爺又何必爲他們家的江山操心至此?”

張啓陽無奈的一聲長嘆,擡起頭望着東方,在這個時候他的目光深邃如海,似乎已經穿過山河阻隔,看到了遙遠的商洲大陸:“你錯了,永王和公主可不是爲了遊山玩水,他們的使命和我一樣,他們再也不會回來了,而是一定會死在那裡,一定會。”

此時此刻的張啓陽,終於對安寧公主心有慼慼了,甚至有種英雄惜英雄的感慨。

只有張啓陽才能真正明白,永王和安寧公主不遠萬里漂洋過海去往商洲大陸的真實目的,他們絕對不是爲了遊山玩水,他們就是去送死的,最真實的目的就是把自己的屍體和墳墓永遠的留在那個遙遠的世界。

他們從來就沒有打算回來,從一開始就沒有那樣的打算。

小半個北商洲大陸是通過征服戰爭得到的域外領土,現在正和西方的紅毛鬼展開激烈爭奪。

因爲遠離故國信息不暢支援不及,最終的結果是個什麼樣誰也不敢保證,爲了給激勵後人,永王和安寧公主必須永遠的留在那裡。

一個前任的皇帝,還有一個實際掌權幾十年的公主死在商洲,把墳墓留在商洲,那就意味着那是大明朝法理意義上的領土。

就算是周國柱的征服戰爭最終失敗,也可以捲土重來。

如果朝廷放棄了商洲大陸,那就等於是放棄了自己的合法統治地位。

讓上一任皇帝和公主的寢陵之地落入外人手中,那是一定要收復的,否則朝廷就失去了合法性。

就算是因爲戰敗而暫時無力收復,也要時時刻刻的想着那裡,想着萬里之外的商洲。

這就好像當年的復隆皇帝一定要收復北京,若是他有了偏安一隅的念想,立刻就會失去合法的最高統治地位。

這一層意思,只有張啓陽真正明白。

作爲同一個時代的人,永王和安寧公主必然會把自己的屍體和墳墓留在極東的商洲大陸,而張啓陽則會做出同樣的舉動,只不過是把自己永遠的留在極西之地而已。

一東一西,遙相呼應,確立了後世的基本疆域界限,逼迫後世的統治者不敢做出不思進取的舉動,只能繼續擴張而不敢稍有鬆懈,至少要維持着現在的疆域,纔算是具有了最基本的合法統治地位。

這是給後世人立下一個森嚴如鐵的規矩,一個牢不可破的規矩!

畢竟人死如同燈燭滅,這一代人所能夠做到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張啓陽離開小吳莊去往極西的大食之地,這一去就再也不會回來,甚至連屍體都回不來,這就是生離死別了。

“我的身後事已經安排妥當,不必有任何憂慮。”此時此刻的張啓陽,目光極是溫柔,臉上浮現出發自真心的微笑:“你我夫妻這麼多年,你從來都沒有受過苦,天真了一輩子,也單純了一輩子。其實這個世界早就變了,既然你願意活在自己的小世界當中,那就這樣吧,永遠都不會有人打攪你。”

“至於說平兒,”張啓陽看着自己的愛子,笑呵呵的說道:“從小到大,我對你是管束就算不上嚴厲。說你是胸無大志也好,說你是安於現狀也罷,對於你我還是比較滿意的。”

張少平的性情酷似母親李安寧,註定不可能成爲張啓陽那樣的雄才大略之輩,但他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人生,做一個還算不錯的技術人員,未嘗就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技術改變一切。”這是張啓陽留給兒子的最後一句言語。

反而是對於女兒,張啓陽多了些寵愛,在這一家人當中,燕丫頭是唯一一個真正對張啓陽沒有任何畏懼的人。

“燕丫頭啊,你一個女孩家家的,我要多囑咐幾句,我早就看出你不是個安分的丫頭,總是特立獨行,那也由着你,只是要謹記不可逾越底線。既然你不想學醫那就乾脆不要學好了,隨便做點你喜歡的事情。”

張啓陽的話語平靜而又隨和,看不出絲毫生離死別的悲傷,但妻兒卻早已哭成了一團,唯有生性好強的女兒說出了一句讓所有人都無比驚詫的話語:“父親從來就沒有錯過,我相信父親的決定是正確的。”

張啓陽微微一笑,轉過頭去看着金絲雀,似乎有千言萬語,但最終卻沉默了。

金絲雀與張啓陽朝夕相處了大半輩子,早已有了心靈上的默契,她當然知道張啓陽在想些什麼,甚至知道他想說些什麼,根本就不必開口。

“老爺所行之事,曠古未有,此番離別雖心有不忍,終究不可阻擋。老爺儘管放心,家裡家外的事情我能料理的妥當。”

“別虧了你自己。”張啓陽忍不住的發出一聲嘆息:“你付出的已經足夠多了。”

金絲雀頓時無言,瞬間眼淚滑落臉龐,就在這個時候,一直都在掉眼淚的李安寧說出了一句石破天驚之語:“我要和老爺一起,哪怕是死也要在一起。”

毅勇軍舊部老的老死的死,剩下的年輕一輩基本已經星散世界各地,軍校早已不需要張啓陽這個人了。

稍做安排之後,在一家人滿是悲傷的送別之中,已垂垂老朽的張啓陽夫婦二人僅僅帶着四百多個隨從,就踏上了西去的路途。

雖然張啓陽儘可能的保持低調,但他的身份實在太特殊了,一路之上迎來送往的舊部絡繹不絕。

張啓陽駕臨大食,這是一件大事。

西域諸國君主,大食總督趙苞親往相迎,迎接的隊伍浩浩蕩蕩綿延百里。

“學生恭聆教誨!”

當趙苞率領一干軍官和地方官恭恭敬敬的前來請示之時,張啓陽頓時哈哈大笑起來:“沒有什麼教誨,作爲我的學生,你們已經做的足夠好了,其實你我都很清楚,我的教誨沒有那麼重要了,是不是?”

一句話,把趙苞說的頗爲尷尬,否也不是認也不是。

早在很久之前,張啓陽就被視爲精神領袖,但卻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最高統治者,事實上他幾乎不插手西邊的事物,最多隻是指出一個大方向而已。

“知道我爲什麼來嗎?”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面對張啓陽那值得玩味的目光,隱然已是西域霸主的趙苞低下了頭去,吞吞吐吐的說道:“學生……學生覺得……學生覺得校長是在最一個深遠的部署……但是……學生不敢說。”

“但說無妨。”

“學生以爲,校長怕是……怕是不會再回去了。”

張啓陽笑了,開懷大笑:“好,好,好,既然你已經猜到了,想必能理解我的苦心吧?”

“校長深謀遠慮,以身踐之,學生深感慚愧,必效之!”

“既然你全都懂了,還有最後一件事情。”

“學生明白!”

沒過多久,趙苞就在大食西陲之地劃定了一片區域,爲張啓陽修建居所。

素來務實的張啓陽和趙苞,竟然開始大興土木,動員了數以萬計的勞工,爲的就是修建一座居住之地。

這個工程預計耗時七年,在這之前,張啓陽等人一直居住在軍營之中。

以張啓陽的功績,在年老的時候修建一座宮殿,完全就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他絕對有這個資格。

可惜的是,終究天妒英才,宮殿剛剛開工不到一年,張啓陽就撒手人寰與世長辭了。

一代英雄就此辭世,功過是非頓成泡影。

趙苞立刻下令,將宮殿改爲寢陵,繼續加緊施工。

或許,從一開始,趙苞就明白的很,所謂的宮殿其實就是張啓陽的長眠之地。

消息傳回國內,天下同悲漫天揮淚,興武皇帝頒詔,追諡武穆,追封冀王,勇毅公名號由其子張少平襲之,同時加封張啓陽之遺孀爲一等國夫人。

大明朝素來就沒有異姓王的說法,只有死人才有資者享受到這樣的待遇。

給張啓陽追封的這個冀王封號也是相當的講究,含義極其深刻:冀者,北地也,含幽燕之地,納晉、魯諸地方,及淮諸州之正中,曰冀!

冀王的意思就是北方之王,而這個冀字同時也飽含着希望和期待的意思。

大明朝的爵位一直就有虛高的成分,但是張啓陽這個冀王的封號絕對實至名歸。

張啓陽生前就從來不在乎功名利祿,死了之後追封的這些個亂七八糟的東西,若是他真的在天有靈,想來也是不會在意的吧?

對於張啓陽的逝去,雖然朝廷給了極大的哀榮,而且很多毅勇軍的將士都哭的傷痛欲絕,但是在他一手創建的軍校之內,卻並沒有太多的悲傷氣氛。

僅僅只是舉行了一場簡簡單單的悼念儀式,然後把張啓陽的畫像放在八字校訓的正中央,然後就再也沒有什麼了。

軍校裡邊依舊按部就班,並沒有因爲張啓陽的離去而產生太多變化。

昔日的帥府之中,光是喪事就辦了將近兩個月,這已經算是非常簡樸的了。

處理完了張啓陽的身後之事以後,金絲雀默默的回到了那間書房,那間曾經在無數個日日夜夜和張啓陽朝夕相處的書房,默默的打開了那本還未完成的《勇毅公本紀》,提筆在手蘸飽了墨汁,爲這部人物傳記做作爲的記錄:“興武二十七年,春,丙辰日,張氏啓陽者卒於西域,陵在大食之西。諡武穆,封冀王,蔭及妻兒,享年。”

這部史書,忠實記錄了張啓陽的生平,但卻沒有哪怕一字一句的評價,完全就是最真實的文字記錄。

雖然已經到了蓋棺定論的時候,但金絲雀畢竟是他人,不好作出任何評判,張啓陽的功過是非,只能由後人評說。

在張啓陽與世長辭五個多月之後,又有噩耗傳來:安寧公主逝於商洲新洛城。

遵照大長公主殿下生前的遺願,骸骨不祈回國,而是就地安葬。

事實果然如同張啓陽所料想的那樣,安寧公主果然沒有打算回來,而是永久的留在遙遠的商洲大陸。

安寧公主死去不久,身體還算康泰的翁太后很快就壽終正寢了,這兩個相互爭鬥了許多年的宗室女子前腳跟着後腳的撒手人寰。

屬於他們的那個時代已經過去,那個時代的人們正在凋零,每個人都奔向了屬於自己的最終歸宿,隨着老一輩人的逝去,新的時代已經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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