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聖上口諭……”宣旨的太監拖着長長的尾音,用吟唱般的腔調說道:“英親王乃我大清柱石朕之叔王,這次未奉調而離重地,你究竟想做什麼?”
“弔唁攝政王。”
宣旨太監早已把每一句話都背的滾瓜爛熟,模仿着順治小皇帝的口吻說道:“那你爲什麼要帶這麼多的兵?”
你唁祭攝政王就唁祭好了,爲什麼還要提兵北上,都已經到了真定府地界了,你做何解釋啊?
“攝政王新喪,唯恐朝廷不穩,故而提軍。”
攝政王多爾袞死了,朝廷裡一定會出現這樣那樣的變故,爲了大清國的穩固,我才帶着大軍回來,其實就是想幫着朝廷穩住局面。
“有禮親王鄭親王他們,朝廷安穩的很,朝廷已經調了肅親王的兵,英親王不必憂慮……”
這是拿正紅旗和鑲藍旗壓我呢,是在像我示威。
至於說調了肅親王豪格的兵,這樣的言辭阿濟格連一個字兒都不信。
豪格帶着兵跑回來,分明就是存了和阿濟格一模一樣的心思,都是成爲第二個多爾袞。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利用豪格來制衡阿濟格。
雖然阿濟格和豪格都不會聽從於現在的朝廷,但太后卻可以利用他們之間的根本矛盾,讓他們相互牽制。
借力打力玩弄權術,實現局面的再平衡,這是太后慣用的老套路了“遵旨!謝恩。”
阿濟格的恭敬態度,讓宣旨太監暗暗的鬆了一口氣,懸在心頭的那方巨石終於落在了實處。
這次從京城出來給阿濟格宣旨,其實就是把腦袋掛在褲腰帶上的危險舉動。
阿濟格帶着大兵一路從湖廣跑回來,他是來做什麼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個時候給他傳達萬歲爺的口諭,也不過是太后的口諭,萬一阿濟格打起了清君側的幌子一個弄不好就要血濺當場,宣旨的太監們一定會被阿濟格砍了做祭旗之用。
英親王阿濟格都已經帶着大軍到了真定府,再往前一步就是京城的範圍了,根本就不在乎殺一個傳旨的太監。
傳達了萬歲爺的旨意之後,宣旨太監趕緊過來,做出一副奴顏媚骨的神態:“英親王的忠誠之心萬歲爺和太后都是知道的,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只是攝政王新喪,京城裡邊的局面有點亂。這個時候,難免有些風言風語。不過嘛,萬歲爺和太后還是一如既往的信賴王爺。”
明明已經劍拔弩張就要刀兵相見了,卻還在上演着君賢臣忠的老舊戲碼。
阿濟格稍微打了個手勢,早有人把準備好的一封銀子塞到了宣旨太監的手中。
“這……奴才怎麼敢要英親王的賞?”嘴巴上說着客套話,卻老實不客氣的先把銀子收下了。
這倒不是說宣旨太監有多麼貪婪,而是他不敢不收。
拒絕了英親王的銀子,就是拒絕了英親王,那絕對不是鬧着玩的,說不準就再也回不去京城了呢。
“煩勞公公給萬歲帶個話,就說我一定會遵照萬歲的旨意,一定會原地駐守等候朝廷安排,但唁祭攝政王之事卻不好耽擱。”
“是,是,奴才一定把英親王的話帶給朝廷,一定一定。”
用比較客套的言辭把宣旨太監打發走了,從屏風後面走出來一個年輕人。
是阿濟格的長子合度。
“你們說,朝廷會相信我的話嗎?”
沒有任何猶豫或者是遲疑,合度直接說道:“不會,就剛纔阿瑪說的這些話,太后和禮親王他們,連一個字都不會相信。”
你阿濟格都已經把大軍從湖廣帶到了真定府,在這一多月的時間裡對朝廷的旨意充耳不聞,在這個時候反而會遵從朝廷的旨意停下腳步?
太后根本就不會相信,老狐狸代善更加不信。
“既然他們都不信,你爲何還讓我這麼說呢?”
“他們根本就不會相信阿瑪,只會相信現實。”合度很有把握的說道:“他們以爲,豪格一定會對阿瑪形成強有力的牽制,而且他們一定會用盡種種挑撥的手段,讓阿瑪和豪格鬥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
攝政王多爾袞一死,阿濟格就不顧一切的往回跑,以此同時豪格也在懷着同樣的目的做着同樣的事情。
以現如今朝廷的實力,根本就無力同時應付阿濟格和豪格,唯一的辦法就是充分利用這二人的野心,極盡挑撥離間之能事,就算不能豪格和阿濟格自相殘殺起來,也讓他們相互忌憚相互牽制,形成一種平衡的狀態,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只有這樣才能繼續維持着京城的局面。
這確實是太后的手段,卻早被合度看的一清二楚了。
“那接下來應該怎麼做?”阿濟格越來越倚重於他的長子了:“咱們總不能真的在這裡停留不動吧?”
“先把朝廷穩住。”
“怎麼穩住朝廷?”
“孩兒自有辦法。”合度笑道:“只要在唁祭攝政王的細務上做文章,總能爭取些時間出來。到時候阿瑪就可以直接殺鰲拜了!”
殺鰲拜?
爲什麼要殺鰲拜?阿濟格無法理解。
“這鰲拜是我們的心腹大患,不殺了他,始終不能穩穩的掌控局面。”
鰲拜是太后的鐵桿擁護者,當年在擁立福林的事情上是出了死力的。
他率領兩黃旗的部分人馬,在山東以南、淮安以北一帶,最主要的任務就的剿滅此起彼伏的義軍,同時作爲洪承疇的強力後援。
當多爾袞把吳三桂從關外調進關內的時候,太后就已經動了調鰲拜回來的心思,多爾袞死後爲了穩住京畿一帶的局面,更主要是爲了牽制阿濟格,特意給鰲拜下了秘旨。
現在的鰲拜,已經帶着大軍從魯南到了高唐一帶,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上威脅着阿濟格。
鰲拜確實是一員虎將,但阿濟格卻並沒有把他放在眼裡。
至少在湖廣大戰之前,他有絕對是實力蔑視鰲拜。
在湖廣之戰中,阿濟格直屬的主力八旗戰兵被張啓陽的學生兵打的悽悽慘慘,死傷慘重,實力大不如前,不得不更加倚重左部人馬。
雖然左部人馬的數量衆多,佔據了絕對的兵力優勢。
但鰲拜手中的是精銳的八旗兵,真要是打起來,阿濟格的信心並不是很充足。
“一定要殺鰲拜。”合度很有把握的說道:“阿瑪想一想,當我們去攻打鰲拜的時候,豪格會做什麼?”
對於這個問題,阿濟格根本就不用去想,直接就給出了答案。
“豪格一定會來個捷足先登!”
在阿濟格和鰲拜大戰的時候,豪格一定搶先一步控制京城,畢竟“挾天子以令諸侯”這種事正是豪格的目標。
沒有了阿濟格的前置之後,野心勃勃的豪格一定會這麼做。
“孩兒就是希望豪格這麼做。”合度大笑着說道:“到時候,豪格一定會和禮親王他們鬥個你死我活。”
“就憑豪格那點人馬,怕是打不過太后吧,吳三桂就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禮親王、鄭親衛,還有西大營的那點人馬,看起來人數好像不少,其實根本就是駐軍,戰鬥力遠不如正規野戰軍。
真正值得顧慮的是吳三桂的關寧軍。
若是吳三桂出手的話,豪格未必能討到好處。
“阿瑪放心啊,吳三桂不會動的,孩兒可以斷定,就算豪格真的打進京城去,吳三桂也會按兵不動。”合度說道:“他要的是利益,而不是爲了誰去拼命。而且這吳三桂也是個野心勃勃之外,就如同躲藏在草叢中的毒蛇,只有瞅準了機會纔會發出凌厲的一擊,沒有絕對的把握,他不會出手。如我是吳三桂,一定會這麼做。”
“讓豪格先和太后去拼,這固然是好,但是我真的沒有把握擊破鰲拜,至少在短時間內做不到。”阿濟格憂心忡忡的說道:“到時候要是吳三桂見風使舵,就算他按兵不動,豈不是讓豪格掌控了京城和朝廷?”
“阿瑪又錯了。”合度遙指南方說道:“阿瑪根本就不需擊敗鰲拜,更不必和他拼命,只要把他堵住,壓着他往南退,自然會有人收拾他。”
“你……你是說張啓陽?”
“對,每錯,就是張啓陽。”合度的眼睛已經眯縫了起來,眼角的弧度就好像是一隻剛剛偷吃了肥雞的小狐狸,略略的有些殘忍,更多的還是狡詐:“那張啓陽是個心思敏銳的豪傑,洪承疇已是甕中之鱉,早一天晚一天而已,他跑不了。只要阿瑪在前面一堵,張啓陽就會調轉方向,揮師向北。到時候阿瑪佔據了大義,鰲拜也就只能和佟圖賴一起,去和張啓陽拼命了!不消一個月,大勢可成!”
對於張啓陽手下兵將的戰鬥力和強悍程度,阿濟格心中雪亮。
當初在湖廣的時候,作用八旗主力和數量龐大的左部人馬,都打不過張啓陽。
有他在前面堵着,後面的張啓陽一定能把佟圖賴和鰲拜的屎打出來。
對此,阿濟格毫不懷疑。
這確實是一個殺氣騰騰的毒計,暗算了豪格又出賣了鰲拜,等於是把淮安和魯南直接讓給了張啓陽。
這是在出賣大清的利益。
但卻符合阿濟格本人的利益。
作爲大清國的開國元勳之一,這讓阿濟格的心理感覺到和彆扭。
“阿瑪,難道你還沒有看出來麼?”合度說道:“若是說十五叔死了之後還有那麼一點點機會的話,攝政王的死,則已非常明顯了。天命不在我大清,一統天下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
“闖軍、西軍屢剿不滅,張啓陽銳不可當,僅只丟失淮揚、淮安、魯南之地恐怕遠遠不夠,只怕豫南、魯南也是守不住了。只要能維持住山陝、京畿一線就已是天照應了。若是不能儘快收拾局面,說不得還要退守關外。”
眼下這個局面,對於大清確實非常的不利,尤其是高層之間的內鬥,更是雪上加霜,讓大清僅剩下的這麼點實力無法團結起來。
退守關外,那就意味着這幾年的辛苦全部付諸流水,大清還要回到原來的起跑線上,一統天下只不過是南柯一夢罷了。
對於阿濟格而言,這並非不可接受。
畢竟這天下來的有點僥倖,退回關外就退回關外吧,只當是白忙一場而已,事實上並沒有損失太多。
作爲一個開創局面的勳貴親王而言,這樣的情形確實讓他很不甘心。
幾十年來,一直都蜷縮在關外的苦寒之地,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而且打出了大好開局,最好的時候這三萬裡河山已三佔其二,最終還是被打回了原型,他又怎麼會甘心呢?
“阿瑪也不那麼悲觀,維持住山陝燕趙之地還是有機會的。”合度再一次展現出了遠超阿濟格的戰略眼光:“不管那張啓陽有多麼厲害多麼能打,他都不是明皇,而是臣子。他打下的這些地盤,還有他的毅勇軍,會乖乖的接受明廷的轄制?我看不可能吧?他是要做取而代之的隋文也好,是做黃袍加身的宋祖也罷,和江南明廷之間必有一戰。不管是權臣逆而奪取,還是明廷誅滅了權臣,咱們的機會就來了。”
“到時候,阿瑪若是能夠順勢而爲,未嘗就不是一個開國奠基的局面!”
自古功高不賞,明朝又有誅殺功臣的傳統,一旦局面穩定下來,張啓陽和明廷之間必有一番爭鬥。到時候君弱而臣強,和現在的大清有什麼分別?
大清國的強盛局面不就是因爲君臣之間的爭鬥纔開始逆轉的麼?
只要明廷的局面穩定下來,也一定會出現同樣的情形。
至於說最後是張啓陽篡奪大位改朝換代,還是復隆皇帝剷除權臣中興大明,對於阿濟格來說都是一樣的。
大清也好,大明也罷,其實都是相同的形勢!
只不過有先有後而已,爲了維護自己的利益,爲了子孫後代的利益,大清國的利益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好,就按你說的辦。”阿濟格猛的一拍桌子,終於下定了決心:“只等傅勒赫把糧草籌集妥當,就開始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