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熱熱鬧鬧的一場宴席,竟然被弟弟攪和的一團糟,張大娃頗爲惱怒:“三娃子,你這是做甚?”
“哥,我是在幫你。”
“放屁,”張大娃指着稀爛的宴席說道:“你就是這麼幫我的?”
“這幫人是什麼貨色?大哥你不會不知道吧?朝秦暮楚見風使舵,趨炎附勢之輩阿諛逢迎之徒,你怎能與這些人攪和在一起?”張三娃痛心疾首的說道:“我的大哥呀,別忘了你的身份。”
“我當然知道這幫人不是什麼好貨。”張大娃說道:“但是,治理地方還用得着他們,接受他們的投誠也是大帥的意思,我只不過是按照大帥的吩咐做事而已?”
“吃吃喝喝,這是校長的吩咐?還有兩個狐狸精,也是校長的吩咐?”張三娃說道:“你不是說按照大帥的吩咐做事麼?你做了什麼?是吃吃喝喝還是和女人勾勾搭搭?”
身邊出現了女人,這是軍中大忌,對此張大娃真的說不出什麼來。
但是,身爲大哥,被弟弟這麼當面指責,臉上卻是掛不住,有些強詞奪理的說道:“要是我違反了軍規,自然有軍法治我,還輪不到你來說。”
“校長臨走的時候是怎麼吩咐的?你全都忘記了嗎?”
張啓陽就是壓在張大娃頭頂的一座高山,無論他再怎麼膨脹再怎麼狂妄,都越不過這座高山:“大帥要我做好戰鬥準備,四日之內開拔。”
“你做好戰鬥準備了嗎?你什麼時候開拔?”
“大帥說的是四日之內,又不是今天,只要不耽誤日子就行。”
這句話,讓張三娃相當的無語。
張啓陽給的期限確實是四天,但那是最後期限,而不是一定要等到最後時刻才完成。
戰事如火兵貴神速,這些全都是最基本的道理。
按照張三娃的做事風格,修整軍隊、抽調人員,搬運物資等等這些戰前的準備工作,只需要兩天最多兩天半就能夠完成,差不多可以節省出一天都兩天的時間。
但張大娃的宗旨卻不是“儘可能的快”,而是“不耽誤四日的期限”就行。
這是典型的官僚作風,偏偏卻不違反軍令。
嚴重缺乏主觀能動性,只要不違反軍令什麼事情都可以做,“沒耽誤事就行”這是張大娃的思想。
儘可能的爲戰爭服務,一切的一切全都要充分調動起來,儘可能的發揮出最大的效率,這是張三娃的想法。
這就是新舊兩種軍人的思想差距。
當這兩種思想體現在兩個人的身上,並且針鋒相對的時候,就會形成極其強烈的反差。
這一點,在張家這一對兄弟的身上表現的尤其明顯。
張三娃明明有一肚子話想對哥哥說起,但卻又不知應該怎麼說,看着狼藉的宴席沉默良久,態度終於有所緩和,扶正了兩張翻倒的坐器,兄弟二人相對而坐。
“哥,你還記得當年李闖進京之時的情形麼?”
當年之事,張大娃至今記憶猶新。
闖軍號稱百萬,分兩個大的戰略方向進犯京城,洶洶之際,張啓陽率領民兵們孤軍深入,受了大行崇禎皇帝的託國之重和週中宮的託孤之任,把昔日的崇禎太子今日的復隆皇帝,還有其他幾位殿下救了出來,這纔有了現在的復隆一朝。
這是扶危定難擎天保駕的功勞。
當年的張大娃就曾經親自參與其中,經歷過那血與火的考驗,這也是他的另外一個榮耀。
說起當年之事,張大娃頓時滿臉興奮之色:“我這一輩子都忘不了,我拿着扎槍給老爺在前面開路,硬生生的衝了出來。現如今的新兵蛋子們哪裡知道當年的情形,哦,三娃子,我是說你哦。”
張三娃微微一笑:“哥,你是個英雄,這我知道。你是咱們家的驕傲,這我也知道。若不是因爲你,我也不會加入軍校,你一直都是我的偶像。”
“偶像”這個詞對張大娃來說有些陌生,卻很容易理解。
來自弟弟的崇拜才最單純!沒有夾雜任何其他的東西!
“今天說起當年的事,不是爲了追憶戰功和榮耀,只是想問大哥你一句,你知道當年的李闖爲什麼打不過吳三桂和辮子兵麼?”
“因爲闖軍太廢。”當年的李闖剛剛得了京城,就和吳三桂和多爾袞在一片石大戰,被打的悽慘而回,這也是闖軍從巔峰滑落的標誌性轉折點。
“這固然是一個重要原因,更重要的是,闖軍在京城拷掠了很多錢財,上至李自成本人,下至每一個士兵,腰包裡全都揣的鼓鼓囊囊,他們都以爲江山已經打下來了,應該好好的享福了。誰也不想再賣命打仗,當年的銳氣已喪失殆盡。”
關於李闖在一片石的戰敗,張三娃只能說出這些個極其粗淺的道理,但大方向卻沒有錯。
“咱們毅勇軍,可不能步李闖的後塵呀。”
雖然弟弟說的不是很明白,遣詞用語也不是很準確,但他的意思張大娃還是聽懂了。
畢竟是嫡親的兄弟嘛,在很多事情上根本就不需要多說就沒有領會。
“你是說我如當年的李闖?”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我看大哥你已經生出了輕慢驕縱的心思,一定要當心吶。”
“我做什麼啦?既沒有收斂錢財也沒有欺壓百姓,不就吃了一席酒麼?多大點事情?你就是這麼說我?”張大娃笑道:“三娃子,你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我知道你是好意,卻也未免小題大做了些。”
吃一席酒確實算不得什麼,更不能因此就斷定張大娃已經沒有了當年的銳氣,但張三娃卻知道自己的擔心正在慢慢的變成現實。
“我不是說大哥吃的這一席酒,而是說你的想法。”
真正的輕慢和驕縱不是來自於張大娃的行動,畢竟他所做的一切還有毅勇軍的軍法進行約束。
張三娃最擔心的是他的思想已經開始出現了某種程度的蛻變。
“旁的且不去說,就說這泗州一戰吧?雖說校長讓你暫領泗州事物,但你也不能真的把這一仗當成是自己的功勞吧?”
“這是所有兄弟的功勞,我啥時候說全都是我一個人的功勞了?”
“雖然你沒有這樣說過,但你卻有這樣的想法。”
“就算我有這個想法,又能怎樣?這麼點芝麻綠豆的功勞,我還不在乎呢。”
泗州的清軍本來就三心二意,又有相當數量的“投降派”與毅勇軍相互勾結,本身就不具備固守的可能。
泗州一戰,沒有任何懸念。
對於張大娃來說,有沒有這點小小的功勞,根本就是一件無所謂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