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樹墩,新華軍校。
當張啓陽走進校長室的時候,早已等候在這裡的四十二名學生馬上以整齊劃一的動作站起身來,齊刷刷的打了一個軍禮:“校長安好。”
張啓陽回了一個軍禮:“大家好。”
校長室本就狹小,一下子涌進來四十多人,顯得有些擁擠,但卻井然有序。
雖然沒有刻意的隊列,學生們還是下意識站的筆直,隱隱之間透着軍容的嚴整和秩序。
“地方小,大家就這麼站着說話吧。”沒有任何起承轉合,直接開門見山的說道正題:“你們的考卷中,全都提到黃州之戰的種種弊端,看來你們對黃州之戰很有些想法呀。李林信,你說說吧。”
“是,校長!”李林信往前邁了一步。
“這不是正式的考覈,僅僅只是隨意之談,可以暢所欲言。”
校長的目光中分明充滿了鼓勵的意思,這給了李林信很大的勇氣:“黃州一戰,我軍所獲大勝,終究不是全勝。戰術細節上存在諸多缺陷,譬如,我軍飛兵而臨黃州,擊破江防右營之際,就不應繼續與敵纏鬥,而是應該繞過黃州持續深入,順江而下攻擊蘄州,或者是直接渡江去攻竇口。”
“當時的情形是孤軍深入,己字營和大紅狼並沒有跟上來,要是按你這樣的打法,是不是陷進去太深了?若阿濟格從上游追擊,左夢庚從下游攔截,豈不是自絕後路了麼?”
“這就涉及到另外一個問題,戰前準備不足。”年輕的李林信侃侃而談:“我軍在平湖擊潰李國英部之後,校長就應該急調劉春生部協同。以我部爲先鋒,劉春生二營和大紅狼部爲兩肋。如此一來,前後兩部最多隻有兩日間隔,擊破江防右營之後可左右展開,就算不能纏住從上下游而來的敵軍,至少也能遲滯清軍速度,然後我軍就可以繼續突破。”
對於李林信的這個觀點,張啓陽不置可否,而是又點了一個學生的名字:“洛晴天,我看你的考卷和李林信有些雷同,你也說說吧。”
“學生附議李林信的觀點,認爲洗劫黃州是此戰的敗筆,我軍不應進城,而是繼續突破。”
“繼續突破?突破到哪裡?突破的路線如何安排?”
“沿長江突進,目標爲九江。”
“從黃州到九江,三百多裡的路程,能突破嗎?”
“能!我軍保持飛兵突進的態勢,在敵反應過來之前行大穿插戰略,僅僅只攻擊敵之支撐節點,沿途一切全都甩給協同部隊,我軍只是前進前進再前進,始終保持高速衝擊。如此一來,敵軍就算再多十倍百倍,也根本集結不起來,最多也就是追着咱們的隊尾奔跑罷了。”
“校長經常教導我們,侵略如火迅捷如風,以時間摺疊空間。”
“沈從文,你也這麼認爲嗎?”
“是,校長。”
“若進軍途中遭遇敵之頑抗,無法在短時間突破,豈不是有孤軍深入之嫌了?”
“在黃州之戰中,校長打的太過於保守,己字營和直屬隊幾沒有任何作用。學生以爲,重要實現第一次突破之後,就可以馬上把所有兵力全都投入進去,不留預備隊,傾盡全力攻擊敵軍。”
不留預備隊?
那還是打仗嗎?
那是孤注一擲的豪賭!
面對自己的學生如此激進甚至是極端的戰術,張啓陽依舊不做評價而是又點了一個學生的名字:“東方旭,說說你的想法吧。”
“黃州一戰,我軍的火力優勢並沒有得以真正意義上的施展。尤其是四個炮班的使用,束手束腳過於保守。按照校長的教誨,火力纔是戰鬥力的直接體現。若此戰由學生指揮,當把四個炮班集合在一起,單獨成爲一個戰鬥序列,在最短的時間內傾瀉出最大的火力。”
那麼多的火炮,所展現出來的威力堪稱驚天動地,但學生們卻說這樣的戰法遠遠不夠。
若是被別人聽去了,必然會笑掉大牙!
張啓陽是“大明軍神”,卻被自己的學生用自己傳授的本領說的體無完膚,卻說有些滑稽。
“你們說的這些,不論是對是錯,都值得表揚。”張啓陽笑道:“不屈從於權威,有自己的觀點,這是好事,但我覺得你們還是有些幼稚,我給你們半個時辰的討論時間,再好好的想一想,拿出一個完整的意見來。”
半個時辰之後,經過充分的討論和權衡,這四十二個學生得出一致意見:依舊認爲校長的戰略戰術存在太多不足之處,始終顯得有些放不開。
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太保守了!
“這是你們所有人的意見嗎?”
“是,校長!”李林信說道:“這是我們集體討論之後的結果,我們一致認爲黃州之戰本應該打的更好。我們的威力並沒有得到真正意義上的發揮。”
“哈哈,哈哈哈!”張啓陽仰天大笑,笑的極是開心。
仔細審視着眼前這一張張朝氣蓬勃的面孔,張啓陽問了一句:“你們是不是覺得已經超過我了?是不是以爲我不知道以上種種不足之處?”
“校長曾教導我們,就事論事,不屈從於權威。”
“很好!”張啓陽哈哈大笑着說道:“你們說的這些,我全都知道,現在我就告訴你們答案!”
“長驅直入,侵略如火、迅捷如風,以時間摺疊空間,等等這些全都是迅雷戰法的精髓。最忌諱的就是保守二字!”張啓陽凝視着自己的學生們:“但我捨不得呀,捨不得讓你們折損。”
“若是按照我平時傳授給你們的迅雷戰法,固然可以迅速突破,實現大迂迴大穿插的戰略,但你們的折損一定會非常之重。”
“當今,你們就是最精銳的力量,是我族的未來,每折損一人都是我族的巨大損失。算是用一百個清軍的生命來交換,都是虧本的生意。因爲我相信你們一定會更多的用途。”
“你們不是說我打的保守嗎?那是因爲我希望你們的損失可以降到最低,哪怕是少收穫一些戰果也是值得的。”
“我爲什麼捨不得把預備隊壓上去?就是爲了在出現意外的時候讓他們保護你們,讓預備隊承受本來應該由你們承受的傷亡。”
“我爲什麼沒有把火炮四班單獨作爲一個戰鬥序列?同樣也是出於這樣的考慮!”
包括“己”字營和直屬隊在內的預備隊,其實就是學生們的“保姆”,一旦戰事進行的沒有想象之中的那麼順利,立刻就會壓上去保護他們,承受本應該由學生們承受的傷亡。
寧可減少戰果,也要保護學生們的絕對安全,這纔是保守安排的根本原因。
若是換做是那些個傳統的軍隊,被最高統帥如此重視,肯定會感動的一塌糊塗,也必然會生出效死之心,但學生們沒有應有的感動,而是用整齊劃一的聲音回答:“爲我族犧牲一切是我們的最高榮耀!”
“還不到你們犧牲的時候。”張啓陽很快就結束了這個話題,轉身從抽屜裡取出一個桑皮之紙袋交給了李林信:“你們這四十二個人所表現出來的戰略眼光和戰術素養,都很合格。你們分成兩個組,分別利用這份資料制定出一個詳盡的作戰方案,十天之內交給我!”
“是,校長。”桑皮紙袋的封皮上用硃筆寫着一個“壹”字:這表示紙袋中的資料是一級絕密內容。
按照新華軍校的規則,這個等級的文件絕不可外傳,不僅不能帶出去更不可私下討論,只允許在規定地點由經過特別的人進行閱讀。
打開牛皮紙袋,從中抽出四頁寫滿字跡的紙張。
《收復湖廣籌備事宜》!
作戰代號:一個不留。
作戰目標:擊潰阿濟格部主力爲最低戰略目標,將毅勇軍的勢力範圍拓展到長江中游,控制長江航運爲重心。
作戰方略:以學生軍爲主力,配備不少於十個炮班,三千六百到四千二百火銃兵。
協同部隊包括萬迎風部一千二百戰兵,大紅狼部以闖軍各部不少於四千戰兵。
另有毅勇軍的一個直屬隊和五個營,其中有三個是戰鬥力稍微弱一些的地支營,兩個小型馬隊。
後勤給養包括一千二百輛車具,挽馬不少於三千匹,動用的隨軍夫子不多餘九千人,以及數量龐大的各種物資。
有可能出現在戰場上的友軍:蕪湖黃得功部六千戰兵,大型戰船二十艘上下……
作戰日期:自明年二月開始,六月初結束,最遲不超過七月底!
所有的這些人員和物資,達到了張啓陽動員能力的六成甚至更高,光是戰兵就有一萬三四千多,絕對規模龐大,而其中的主力就是毅勇軍的一個直屬隊和五個營頭,還有四千學生兵。
而這四千學生兵,是張啓陽所能夠達到的動員極限。
現在的新華軍校,真正完成戰術培訓的只有前三期的兩千多人,這些人已經可以直接上戰場接受血與火的考驗了。
張啓陽顯然認爲這點兵力還不是很充分,所以準備在明年開春打響湖廣之戰——那是新華軍校第四期學員完成訓練的時間節點。
“黃州之戰,不過是個暖場的摺子戲,這纔是真正的大戲。能不能唱一個滿堂喝彩,就看你們的了!”張啓陽說道:“我相信,你們一定不會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