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沿襲了千百年的習慣,雖然天色纔剛剛擦黑,勞累了一天的人們早早就上坑睡覺去了。
整個小吳莊一片安然,雞不叫狗不咬,只是偶爾聽到飛鳥的鳴叫。
吳大偉已經睡下了,忽然聽到一陣陣急促的敲門聲。
“是哪個?”
“吳家大哥,是我哩。”是陳寡婦的聲音。
吳大偉家和陳寡婦雖是近鄰,卻少有往來,如今天色已晚,陳寡婦怎麼登門了?
已經脫鞋上炕的吳大偉很不願意起來,而且不大願意在這樣的時刻和陳寡婦見面。
畢竟對方是個寡婦,夜深人靜的時候相見,若是被鄰居們看到了,少不得會傳出風言風語,於是就隔着門喊了一句:“陳家大妹子,你有什麼事情嗎?”
“有點事兒。”
“要不是什麼緊要的事情,就明天再說吧,我已經睡下了。”
“吳家大哥,我真的有點事,你能不能開門一下。”
吳大偉很不情願的從炕上爬起來點亮油燈打開了房門,陳寡婦用力的跺着腳,把一個黑柳籃子塞到吳大偉手中。
籃子裡有十幾個鴨蛋,對於陳寡婦這樣的苦人家來說,鴨蛋絕對可以算得上是奢侈品了,是萬萬捨不得吃的,而是積攢起來拿到集市上賣到,換點油鹽錢。
平日裡,陳寡婦把鴨蛋視若珍寶,前些日子鄰居的小孩偷了她一枚鴨蛋,她就罵了好幾天的大街。
今日這是怎麼了,竟然如此豪爽的送給吳大偉十幾個鴨蛋。
吳大偉有些摸不着頭腦,問道:“這鴨蛋,是啥意思?”
“沒啥意思,咱們兩家就隔着一堵牆,這麼多年來,吳家大哥對我多有照顧,我也不是不懂事的人,早就想着報答一下了。只是家裡的光景恓惶的很,拿不出啥像樣的東西。好不容易纔攢下這麼些鴨蛋,送給吳家大哥補補身子。”
說了一番客套話之後,陳寡婦終於開始說起正題了:“我家大娃兒的事兒,還望吳家大哥通融通融。”
吳大偉恍然大悟,怪不得陳寡婦要在這個時候送鴨蛋呢,原來是爲了他家孩子的事情。
今天白日裡,陳寡婦曾經替她的兒子報名,想讓兒子參加民團,但吳大偉卻毫不客氣的拒絕了。
之所以不讓陳寡婦的兒子成爲張啓陽的民兵,原因非常簡單:陳寡婦的兒子是年齡太小,纔剛剛十二歲。十二歲的孩子,而且長的非常瘦小,怎麼好成爲民兵?所以,陳寡婦就裝了十幾個鴨蛋,來給吳大偉送禮來了,希望吳大偉可以看在鄉里鄉親的面子上高擡貴手,讓她的兒子加入到民團當中。
“我家的光景不消多說,吳家大哥是看在眼裡的。”陳寡婦用一種訴苦的語氣說道:“我那個死鬼男人去世的早,家裡四個娃娃全憑我一個婦道人家拉扯長大,這日子過的實在艱難,好在小公爺開了民團,也是個不錯的路子。若是我家的大娃兒能報個名,不僅省下了家裡的口糧,還能賺些穀子鹽巴回來,我家的日子也就不那麼緊巴巴了。”
陳寡婦的想法具有很強的代表性,絕大多數民兵都有這樣的心思:大家做小公爺的民兵,根本就沒有保衛家園之類的想法,純粹就是爲了混一碗飯吃而已。
每個月兩鬥四升穀子,還有十二兩鹽,這絕對是一個充滿誘惑的薪酬。
報名的人還會得到九尺黑布和一些棉花,等於是把穿衣的問題也解決了。
當初決定給每個民兵九尺黑布的時候,張啓陽是打算讓民兵們穿上顏色一致的“軍裝”,畢竟九尺黑布足夠做一件非常肥大的遮腰大襖了,但他卻嚴重低估了勞動人民的“智慧”。
那些人把黑布拿回家之後,根本就沒有做成肥大的遮腰大襖,而是做成了短小的轉腰小襖。如此一來,就可以省下幾乎一半的布料,然後再用省下來的布料做成衣物給家人穿。
吳大偉和他的兒子都是民團成員,領回來一丈八尺黑布,做了兩件小襖之後又用省下來的布料給老二、老三縫了新衣裳,最後還用裁剪下來的碎布頭拼湊出一件坎肩給老婆穿。
如此一來,每一個家庭成員就都有新衣裳穿了。
這麼幹的絕不僅僅只是吳大偉一家,看看那些滿大街亂跑的娃娃們全都穿着一水兒的黑衣裳就全明白了。
只要當了英國公府小公爺的民兵,成爲民團的一員,就能解決吃飯穿衣的問題,這麼美意的事情可不好找。
“陳家弟妹,不是我不照顧你,實在是因爲你兒子的年齡太小了,才十二啊!”若是別的什麼事情,能幫陳寡婦一下也就幫了,但這種事情,總不能爲了區區十幾個鴨蛋就徇私舞弊吧?若是被東家小公爺知道了,豈不是等於砸了自己的飯碗?
“十二怎麼了?你兒子不也是十二嘛?”
“胡說,我兒子明明是十六歲了好不好?”
“這話也就哄一鬨小公爺,卻是騙不過我的。”陳寡婦笑道:“你兒子和我兒子都是同一年出生,憑啥你兒子就十六歲?”
吳大偉的大兒子確實沒有十六歲,才十四歲,但卻很順利的加入到民團之中,當然是因爲吳大偉“徇私舞弊”的結果——父子二人都加入民團,就意味着兩份收入嘛。
“我兒子生的人高馬大,和十六歲的也差不多。你家兒子一副皮包骨的樣子,活像個瘦皮猴子,小公爺肯定看不上的。”
“小公爺看不看得上我兒子且先不說,你吳家大哥總要先在花名冊上錄下我兒子的名字吧?”陳寡婦往前湊了湊,小聲說道:“只要能讓我兒子入了民團,這第一個月的穀子和鹽巴全算你的,這樣總可以了吧?”
吳大偉能成爲民團的賬房先生,主管人員錄入和文案書寫之類的工作,不僅非常體面而且收入豐厚,爲了陳寡婦這麼點好處就徇私舞弊,確實不值得,所以他又一次拒絕了陳寡婦的懇求:“不行,真的不行。還是等兩年吧,等你兒子再長大一點兒,喂!你要做甚?”
陳寡婦已經扯開了髮髻,順手一把拽開衣裳的前襟,露出脖子下面好大一片白花花的嫩肉:“不讓我兒子入民團,便是不給我活路。我孤兒寡母的還怎麼過日子?既然你不讓我好過,你也別想好過。我不僅要揭穿你兒子的事情,還說你貪圖我的姿色,看我婦道人家好欺負就對我動手動腳想強行非禮。”
“你,你血口噴人,明明是你主動到我家裡來的,我什麼時候對你動手動腳了?”
“反正我就那麼說,只要我大喊一嗓子,你吳大偉就會落個身敗名裂!”陳寡婦完全就是一副潑婦的樣子,逼視着吳大偉低聲威脅:“反正我也是寡婦,早就不在乎名聲了。這種事情,鄉親們是相信我還是相信你,你自己掂量着辦!”
涉及到男女關係這種事兒,大家通常都會相信女方,寧可相信道貌岸然的吳大偉想要對陳寡婦圖謀不軌,也不會相信是陳寡婦自己導演了這一出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