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清晨。
劉良臣趴伏在地上不住的磕頭,腦門已經撞的一片烏青,依舊不敢停下里,反而磕的更加用力。
聽着“咚咚咚”的磕頭聲,多鐸的心情似乎很不錯的樣子,看了看“遍體鱗傷”鬚髮不全的劉良臣,摸着根根如針的短髯笑了笑:“別再磕了,這是做給誰看呢?”
自從損失了那一千多個辮子兵之後,自知罪責深重的劉良臣根本就不敢來見多鐸,而是以傷重爲藉口在劉良佐的營裡躲了三兩天,經過劉良佐的一番美言之後,聽說今天多鐸的心情還算不錯,這才壯着膽子回來“請罪”!
劉良臣本就被一把大火燒了個悽悽慘慘,爲了做出一副可憐相,又故意給自己增添了幾道傷疤。
連續不斷的用來磕頭,已經把腦門磕出血來了,一邊嚎啕大哭着一邊訴苦討饒:“都是奴才的錯,中了明人的奸計,傷我勇士性命。還請主子重重責罰,便是把奴才生生的打死了,奴才心裡也是千萬個願意。”
“起來吧,別賣你的可憐相了。”多鐸說道:“若不是看在你哥哥的面子上,我早就把你栓在馬尾巴上活活拖死了。”
“多謝主子寬宏,奴才……奴才真不曉得說什麼纔好了。”
“這個事也不全都怪你,我這當主子的也有責任。”
“寄希望於敵人內部的叛亂,這本就是一件不靠譜的事情。以我大清八旗戰兵之能,本就應該以堂堂之師破煌煌之陣,正兒八經的攻城纔是硬道理。”
“有些個事情,不經歷血火刀兵,漢兒心裡終究不會服輸,以後遲早會引出亂子,還不如一次就把他們打怕了,讓他們再也不敢生出二心,只能老老實實的做大清國的恭順臣民。”
“主子所言極是,奴才偏偏就是想不明白這個道理,今天主子這麼一說,便如醍醐灌頂,奴才立刻就想通了,還是主子英明。”
“雖說這戰敗之責可以免去,但你躲起來不見我,算怎麼回事?”多鐸的面色陡然一肅,語氣也變得森然起來,猛的一拍主子大聲呼喝:“你的心裡還有沒有我這個主子?”
“奴才……”
“我可以不追究戰敗的責任,但卻不能壞了規矩。要不讓你吃點苦頭,只怕你記不住奴才的本分,自己去領三十皮鞭吧。”
眼看着劉良臣要挨鞭子了,劉良佐當然不能坐視不理,正要起身幫他求情,多鐸卻打了個禁止的手勢,不緊不慢的說道:“這事你就不必幫他說話了,雖然我答應你不追究他的責任,但這不是軍務之時,而是家法。”
劉良臣是多鐸的家奴,犯了錯自然要執行家法,這個事情外人無權置喙。
按照滿洲的傳統,主子對家奴有生殺予奪的權利,僅僅只是抽一頓皮鞭,已經算是很大的恩典了。
這三十皮鞭,是一定要抽的,必須鞭鞭見血,每打一鞭子劉良臣還高喊一聲“打的好”,要不然就是心有怨氣,就是對主子不滿。
捱過皮鞭之後,劉良臣就真的成了“遍體鱗傷”,還要專門過來給多鐸看一看,若是多鐸不滿意,還得從新再打一遍,這是奴才應守的規矩。
多鐸根本就懶得看他一眼,毫不在意的擺了擺手。
劉良臣馬上很懂事的退到一旁垂手肅立,完全就是一副恭恭敬敬唯命是從的樣子。
“以前我總是想投機取巧,想着用最小的代價拿下南京平定江南,現在看來,這根本就是錯的。”多鐸似乎是在做自我檢討,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語:“不磨破靴子,就追不上肥鹿。”
“這是一句老滿洲諺語……”
劉良佐很不滿意的看了弟弟劉良臣一眼:“我知道王爺的意思,用不着你來給我做通譯。”
“從明天開始,我就要發動強攻了。我看你的人馬頗爲雄壯,就把這平定江南的第一功留給你好了。”
“還不趕緊謝謝王爺的恩典!”
當弟弟劉良臣又做出一副奴顏媚骨的嘴臉之時,劉良佐真的想狠狠踹他一腳。
平定江南第一功?
你說的好聽。
分明就是要我去當炮灰。
你的八旗精銳已經打了好幾天,都沒有攻破固若金湯的南京城,這是想要用我的人馬去消耗明軍的實力。
多鐸打的好算盤。
雖然已經投靠了清軍,但劉良佐卻沒有弟弟劉良臣那麼恭順,而且他從不認爲自己是都鐸的奴才,而應該是他手下的將官。
“王爺,我軍不甚精銳,又缺少攻城器械,恐怕短時間內難以有什麼成效。”
“不要緊,我不着急,慢慢的攻打就好。”多鐸笑眯眯的看着劉良佐,用很輕鬆的語氣說道:“自從你率部歸順我大清以來,還沒有立過像樣的功勳,這就給你個機會。要是你覺得力有不及之處,我就再調撥五百八旗戰兵給你,應該夠了吧!”
這不是一個疑問句,而是一個陳述句。
所謂的調撥五百八旗戰兵,其實就是調過去五百督戰隊。
若是劉良佐部表現的不是足夠英勇,或者他們不肯賣力氣,這五百個八旗精銳馬上就會讓劉良佐知道督戰隊的厲害。
“我大清對待降臣素來寬厚,只要是實心辦事忠誠可靠,從來就不吝封賞。你要是能幫我攻下南京,賞你個公侯……甚至是封王也不是沒有可能。”
清廷對降臣確實還算不錯,還真有封王的,比如說恭順王孔友德,懷順王耿仲明,智順王尚可喜,聽起來好像確實是厚待降臣,但這些個王的名號似乎不那麼順耳,至於說寬厚,那也得分對什麼人。
劉良佐和劉良臣是嫡親兄弟,雖然多鐸多劉良佐還算客氣,但對劉良臣卻完全是另外一幅嘴臉:動輒打罵,視爲私家奴婢,哪裡有還半點尊嚴?
其實劉良佐心中雪亮,多鐸之所以對自己還算“寬厚”,就是因爲自己的手裡還掌握着不少兵馬。
一旦手頭上沒有了實力,所謂的“寬厚”立刻就會蕩然無存。
當初清廷對弟弟劉良臣同樣還算“寬厚”,但是隨着時間的流逝,當劉良臣的軍隊逐漸被消磨乾淨之後,也就成了徹頭徹尾的奴才。
“那就先這樣吧,明日本王親自給你壓陣,看着你攻城。”
當劉良佐出來的時候,弟弟劉良臣代替多鐸起身相送。
“打的很疼吧?”劉良佐關切的問了一句。
“捱打哪有不疼的?”劉良臣苦笑着說道:“不過我已經習慣了。”
“看你這個樣子,我真的很擔心……”
“兄長不必爲我擔憂,我已摸清了多鐸的脾氣,只要小心的伺候着,想來也不會有什麼三長兩短。”
“我不是擔心你。”劉良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胸膛隨之鼓脹而起,當他緩緩吐出這口的氣的時候,胸膛有癟了下去:“我是在擔心我自己。我擔心將來我也會變成你這個樣子,奴才……奴才……以前你可不是這樣的嘴臉,更不是誰的奴才。”
卑躬屈膝奴顏媚骨從來就不是什麼體面的事情,聽了胸中的這句話,劉良臣面有愧色,但很快就變得理直氣壯起來:“不做奴才還能怎麼樣?這大半個天下都已成了大清國的疆土,世人多半以成了旗人的奴才。當所有人都是奴才的時候,我這樣的奴才也就完全不必羞愧了。”
“當我手裡的人馬消耗的差不多之後,想來也會變成你這個樣子,依靠討好主子才能過活,我真的不希望那樣。”
劉良臣嘿嘿的笑了笑:“你以爲我就想做這個奴才了?這不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麼?打不過就得做奴才,要麼就得死。是當死人還是當奴才,我的選擇應該沒有錯吧?”
是啊,打不過就得做奴才,要麼就得死,世間人往往會選擇前者,罕有例外,做奴才總比死了的好。
“既然已經投靠過來,就沒有回來路可走了,兄長你也不必後悔。”
“我沒有後悔,雖然我不想給人當奴才,但我更不想身死命喪。大明朝這艘破船是註定要沉沒下去的,還好我提前跳船了,要是當初我如史可法那樣,就算是看留名青史,也早就死了。人都死了,留下空洞的虛名還有什麼用?這大清國確實厲害,又佔據了大半個天下,眼瞅着就是一副江山易主改朝換代的跡象,我又怎麼會後悔呢?只是對這奴才有些刺耳,心裡頭總是有些不甘。這人吶,還得靠自己,手裡沒有實力就休怪他人把你當奴才來使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