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把葉黥葉相公伺候好了,便有無窮無盡的好處,光是每日收取的“預約費”和“佔座費”,就足以讓同行們眼紅無比了,又怎麼會稍微慢待?
對於康掌櫃這樣的人而言,葉黥不僅僅只是自己的財神爺,還是將來的大靠山。
他寧可得罪玉皇大帝和如來佛祖,也絕對不會輕忽了這位真正的爺。
時常被葉黥當做“會議室”的“青蓮閣”早就打掃的乾乾淨淨,收拾的湯清水麗。
很是細心周到的康掌櫃還專門買來最好的筆墨紙硯等物,給葉黥等江南學社成員免費使用。
“諸君,在議今日的正事之前,葉黥有幾句話要講!”
今天的葉黥,身上那股文人特有的斯文氣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錐處囊中的隱隱鋒芒:“現如今新朝初立,諸位都是有功的,便是換一身富貴榮華也是理所當然之事。只是局面尚不穩固,還不是奢談富貴之時。”
稍微一頓,葉黥已站立起來,聲調有了明顯的提高:“咱們當中有不少人,整日裡想着混前程撈官職,這與我江南學社的初衷背道而馳。我可以不客氣的告訴諸位,城外激戰猶酣,生死存亡尚不可知,正是效力之際,現在就抱着謀取功名富貴的心思,未免爲時過早。我江南學社爲國爲民,爲的是這三萬裡河山和億兆生靈,爲的是日月場照青天,而不是一己之私。我話講完,開始議正事吧。”
和往日不同,今天的議題是軍務。
一直以來,江南學社以及數量衆多的讀書種子們,都致力於攪動風潮帶動輿論,幾乎從未真正參與過軍務大事。
所謂的軍務大事,當然不是說城外的戰鬥,那根本不是這羣讀書人能夠插手的事兒,他們議的軍務和黃得功有關。
這黃得功原本是將北四鎮的四大軍頭之一,是弘光朝的擁立之臣。
後來左良玉率領百萬大軍,打着“清君側”的旗號沿江而下,黃得功奉命調離江北來到江南,駐守在太平府的蕪湖州,扼長江咽喉,準備阻截順江而下的左良玉。
現如今左良玉已死,左部泱泱百萬之衆已經投靠了清廷的英親王阿濟格,調頭去往湖廣剿滅李闖殘部了。
清軍在多鐸的率領下渡江之後,弘光帝棄城而逃,逃進了黃得功的軍營之中。
現如今新朝已立戰事正酣,若能夠勸說黃得功歸順新朝,就可以平添極大助力。
但那黃得功驕橫乖張,又是弘光朝的舊臣,能不能效忠新朝實在有些吃不準。
“守齋兄,正文兄,可否隨華文一道,去往蕪湖黃得功軍營之中勸說?”
平日裡,這些個讀書人高談闊論口若懸河,說起這個事情的時候,頓時支支吾吾起來。
那黃得功兇悍非常,早就有“黃闖子”“黃蠻子”的諢號,哪裡能那麼容易就能勸說得動?
萬一他公然翻臉喚出刀斧手來,大家的腦袋瓜子還要不要了?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讀書人勸說手握重兵的武將,從來就是很沒譜兒的事。
而且大家都沒有受過朝廷的正式封賞,連個正經的官職都沒有,憑什麼去勸說黃得功?
看着二人遲疑的眼神兒,葉黥的心中非常失望:看來劉乾龍說的很對,這些個誇誇其談的讀書人根本就不是做大事的材料,平日裡讓他們高談闊論一下還可以,到了見真章的時候一定會慫,根本就指望不上。
“既然如此……我便自己跑一趟蕪湖好了……”話音剛落,孫良孫正文就已站起身來,稍微猶豫了一下馬上就鼓足了勇氣:“正文不才,願追隨葉學兄同往蕪湖,若是能夠勸說那黃得功歸順新朝自然是最好,要是黃蠻子翻臉,大不了毀我這昂昂七尺之軀,總不能讓葉學兄隻身犯險。”
“好!”葉黥擊掌大讚。
既然孫正文願意和葉黥一起去勸說黃得功歸順,完全可以代表江南學社。
此事若能,江南學社的名望就會更上層樓,大家可以跟着沾光。
就算是辦不成,也不會危及自身,最多就是犧牲掉葉黥和孫正文二人而已。
死道友不死貧道,這是大多數江南學社成員的心思。
接下來,就應該議一議勸說黃得功的細節問題了,就在這時,“青蓮閣”的房門打開了一條細細的縫隙,康掌櫃從門縫裡探出頭來。
這個舉動讓包括葉黥在內所有人都心生不快,大家正在議論要緊的軍國大事,你一個小小的酒樓掌櫃竟然過來打攪,真是太不懂事了。
如此要緊的國家大事,豈是你這樣的小人物可以摻和的?
“酒滿樓”的康掌櫃顯然知道貿然闖入的舉動非常不合時宜,根本就不敢真的走進來,而是在門口處小聲喊了一句:“葉相公,外面有人求見……”
“我正於諸位相公議事,無論什麼人,一概不見……”
“是……是顧姑娘,她說有要緊的事情,小人唯恐耽誤了葉相公的大事,才稟報一下……”
顧姑娘?顧韻兒?
當初,清軍渡江之際,葉黥曾冒着天大的風險連夜出城,才終於把顧韻兒救了回來。
一個是江南名妓,一個是文壇領袖,分明就是才子佳人的故事,這個事情早已在江南學社內部傳揚開來。
在這些個讀書人看來,這根本就不是什麼黑點,而是恰恰相反,是一樁值得稱道的風流韻事。
對於文人而言,有幾個紅顏知己本就是風雅之事,更顯性情風流才子本質,說不準還會留下一段佳話供後人評說……只不過,顧韻兒來的太不是時候了。
正在議論大事之時,葉黥可沒有那份閒心。
“讓顧姑娘在外面等着……”
“她說有十萬火急之事,一定要葉相公出去相見……”
孫正文笑道:“軍國大事也不必急於一時,若是讓美人苦候就太煞風景了,葉學兄還是去見一見這位紅顏知己吧。”
“她不是我的紅顏知己……”
“甭管是什麼,你先去見她一見,我們接着議事也就是了……大家說是不是這麼個道理?”
在一片略顯曖昧的鬨笑聲中,葉黥出了“青蓮閣”,來到對面的“少陵閣”。
正在“少陵閣”中等候的顧韻兒馬上起身相迎,還不等葉黥開口就搶先說道:“葉相公,劉良第似有通敵之嫌……”
劉良第是兵部主籍司的官員,品階雖然不高位置卻很微妙,而且他和早已投靠清軍的劉良佐本就是叔伯兄弟……聽了這句話,葉黥頓時心中一緊,趕緊追問道:“此事確切?”
顧韻兒微微的搖着頭:“這官面兒上的大事,我一風塵女子又怎麼會知道確切不確切?”
“那你是怎麼知道這個消息的?”
“我有個混跡風塵的姐妹,年前才被劉良第納爲小妾,我通過那姐妹知道了這個消息……”
顧韻兒所說的姐妹,必然同是風塵女子,說白了就是秦淮河上的名妓。
作爲一個供人玩樂的妓家,能夠嫁給官府中人做小妾,已經是非常好的歸宿了。
因爲這個小姐妹和顧韻兒素來交好,二人時有往來。
今日到劉府探望那個小姐妹的時候,在一個非常偶然的情況下聽到了一些支離破碎的消息:劉良第夥同一些官員,似乎正在商議獻出城門放清軍入城之事。
只是因爲消息非常模糊,顧韻兒不敢確定,但卻知道此事關係重大,馬上來找葉黥。
“有很多官員聚集在劉良第家裡?都是些什麼人?”
“人數很多,卻沒有機會看得清楚,只是看到了二道門裡停着戶部楊成棟的轎子……”
憑藉一頂轎子就能確定對方的身份,聽起來好像有點匪夷所思,對於顧韻兒而言,卻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
那戶部的楊成棟,在發行“弘光寶鈔”的過程中上下其手瘋狂聚斂資材,爲人貪杯好色,時常到秦淮河上尋歡作樂。
作爲一代名妓,認識他們家的轎子其實一點都不意外。
“這個消息極是緊要,還有誰知道?”
“如此大事,我又怎敢胡亂言語?剛剛知道消息就緊趕慢趕的來告知葉相公了。”
“好!”
葉黥說道:“此事關係重大,我得先去處理,慢待之處還望顧姑娘海涵。”
“葉相公是做大事的人,心裡頭裝着的是家國天下,韻兒怎敢拖葉相公的腿腳?相公儘管去做應該做的事兒吧。”
在如此重大的事情面前,葉黥片刻也不敢耽擱,馬上出了“酒滿樓”,登上一輛馬車朝着城西去了。
“這葉相公就這麼走了?沒有對姑娘說點別的什麼話語?”
“能說什麼話?”
“就是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什麼的呀?”侍女寶兒嘿嘿的笑着:“憑小姐您這花容月貌的顏色,還有閱人無數的本事,稍微用點溫柔手段,那葉相公還能逃出小姐您的手掌心不成?”
“切莫胡說八道,葉相公是何等樣人,又怎麼會貪戀溫柔?若是沉迷美色,他也就不是葉相公了。”顧韻兒的臉色有些黯淡,無奈的說道:“真英雄是留不住的,縱是我千想萬想,也不過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罷了,此事再也不要提了!”
“今天的這個事兒……好像十分兇險。”寶兒有點擔心的說道:“葉相公手無縛雞之力,真能處理得來麼?若是有什麼三長兩短,豈不是要讓小姐您心疼死?”
對此,顧韻兒卻一點都不擔心,反而對葉黥信心滿滿,臉上閃耀着前所未有的熠熠神采:“葉相公是何等頂天立地的真英雄,當初攪動風潮隻手擎旗,硬生生定住了這偌大的金陵,又立起一個大明正朔,這是何等的英雄偉業,對付幾個跳梁醜輩,還不是馬到功成易如反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