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州軍和商城闖軍殘部的歸順,確實是一件很大的事情。
其實早在一個月之前,私底下的談判就已經開始了。
把潁下和潁南兩地劃歸爲他們的駐地,允許他們保留一定的獨立地位,這被就是早已商談好的條件,現在只不過是到了執行階段而已。
如此一來,固州的萬迎風和商城的羅長腿就成了效忠太子的軍隊,成爲和毅勇軍平起平坐的“王師”,至少從名義上來看,確實是這個樣子。
爲了表現出“不計前嫌”“君臣和睦”的姿態,太子殿下親自出面接受了萬迎風和羅長腿的歸順,並且以大明儲君的身份正式冊封固州那個還不到十歲的娃娃爲“二等凌霄公”,冊封萬迎風爲“奉國撫民將軍”。
至於商城的羅長腿和大紅狼,則分別得到了一個“鎮國將軍”和“輔國將軍”的頭銜。
這三個造反軍頭目紛紛做出幡然醒悟感激涕零的樣子,信誓旦旦的保證一定會效忠大明太子,哪怕是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
當然,這僅僅只是演一出“誠心歸順”“君臣和睦”的戲給老百姓們看看而已,走個過場罷了。
其實大家都很清楚,這倆個闖軍遺忘的軍隊完全就是因爲清廷大軍壓境,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才投靠過來的。
不管是真心歸順也好,是無奈之舉也罷,總之,以前造大明王朝反的軍隊披上了“王師”的皮,打起了大明的旗號,搖身一變就成了效忠太子的隊伍。
“張大哥。”又給張啓陽裝了一碗稀飯,李安寧不無擔心的說道:“今兒個看戲的時候,我聽那些老百姓們私下議論,他們都怕那些個賊軍再次造反。我也覺得他們不是真心來投靠的,萬一他們再反,可怎麼是好呢?”
再反?
別逗了!
張啓陽沒開口,金絲雀倒是先說了:“固州的萬迎風駐潁下,商城的羅長腿和大紅狼駐潁南,距離毅勇軍不過咫尺之遙,而且他們的糧餉供應全都是按量供給,還怎麼反?”
停頓了一下金絲雀接着說道:“只要咱們老爺把糧草供給拖延幾日,他們自己就得先亂了。而且他們的家眷全都在潁州,我就不信他們敢反。”
雖說已經接納了這兩支造反的軍隊,但太子卻找了個藉口將商城軍的家屬留在潁州,並且以“伴讀”的名義把那個不足十歲的“凌霄公”留在身邊,其實就是把這些人當做人質了。
聽到金絲雀的話,張啓陽笑道:“哎呦,你如今竟然能看出這些門道,不簡單呢。”
“全都是老爺調教的好,婢子也不過是胡亂猜測罷了。”
“照你這麼說,只要有那些人質在手,萬迎風和羅長腿就不敢再反了嗎?”
金絲雀抿嘴兒一笑:“太子這麼做,只能顯出小家子氣,反而不利於真正收服那些人。那些人要真的想要降而復叛的話,完全可以不在乎那些人質的死活。所謂的固州之主,不過是個小娃娃罷了,還真的能阻住他們再次反叛?真是笑話。
不過只要有毅勇軍在,他們就不敢反,也不會反。因爲大家有共同的敵人。”
毅勇軍能夠震得住場子,這纔是根本中的根本。
當初張啓陽就不同意扣留人質的做法,這麼幹擺明了就是對剛剛投靠過來的兩支軍隊有些不信任,暴露出了太子等人極其虛弱的本質,而且顯得不夠大度。
太子身邊的那些文官,做事就是這樣,時時事事透露出一股小家子氣。
李安寧不懂那麼多大道理,也看不出現在的局勢之微妙,她只認一個道理:“反正只要有張大哥在,就百無禁忌。”
“對了,剛纔我聽你們說什麼大戲?”
一聽到張啓陽說起這個話題,李安寧立刻打開了話匣子,頓時變得活躍起來:“那齣戲真的很好呢,精彩極了,可惜張大哥沒有閒工夫去看戲。”
“我也聽說了這出《娼門義》的名頭,聽說各地的戲班子都在排這出新戲呢,各地的鄉親們都在爭搶着去看,連戲裡的某些臺詞都成了盡人皆知的流行之言,想來也是有些門道的。不過是真的沒有那個閒工夫去看,安寧你給我念叨唸叨,這齣戲到底演的是什麼故事?爲何會引起萬人空巷的效果。”顯然,張啓陽對這戲也有着濃厚的興趣。
春秋高義,國家大事,等等這些個東西,李安寧全都是兩眼一抹黑,但要是說起看戲聽曲兒,精神頭立刻就開了。
拉了拉凳子,坐的距離張啓陽更近了些,連說帶比劃的說起了那出精彩的好戲:“張大哥且慢慢吃,我給你細細的說說這齣戲。這出《娼門義》演的就是當下之事,說的就是眼巴前兒的故事,全都是真人真事兒。
話說京城附近有座叫曲州的小城,小吳莊距離京城不遠呢,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地方?真有曲州這個小城嗎?”
京城附近哪有什麼曲州,分明就是杜撰出來的地名。但這畢竟是戲曲,不能完全當真。
“好像沒有這麼個地方吧,你說你的。”
李安寧繼續繪聲繪色的講述着戲文裡的故事:“曲州有個公子,姓楚名文華。這位楚公子出身書香世家,做的一手好文章,真個是文采卓然滿腹經綸,又生的齒白脣紅一表人才,當真就是潘安再世宋玉重生………”
如同絕大多數戲文裡的男主角一樣,這位楚公子文采好、樣貌佳,出身也好,反正就是各方面全都完美,偏偏卻愛上了一位叫做蘇語嫣的青樓女子。
楚公子和煙花女蘇語嫣情投意合,然後就是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私定終身後花園的那一套老舊戲碼了。
楚公子的父母知道了這事之後,大爲震怒,說什麼也不肯迎娶一位妓戶作爲兒媳婦,苦勸無效之後爲了爲了維護家族名譽,將楚公子逐出了家門。
接下來的劇情就很簡單了:楚公子帶着蘇語嫣私奔出逃,來到京城。
蘇語嫣變賣所有首飾,吃苦受累的供奉着她的情郎,讓楚公子發奮苦讀……
“接下來是不是這位楚公子金榜題名高中狀元了呢?”金絲雀問道。
“是啊,是啊,金姐姐怎麼知道?你也看過這齣戲的麼?”
“所有戲碼都是這麼演的,不用想也能知道一定會是這個樣子。”金絲雀萬般不屑的說道:“這樣的故事實在無聊透頂,我根本懶得去看。最後肯定是那位楚公子做了高官,而青樓女子蘇語嫣做了大官夫人,二人舉案齊眉相伴終老。”
這確實一個爛俗而又無聊的故事,說的全都那些演繹了千百遍的才子佳人的老掉牙劇情,但金絲雀猜到開頭,卻沒有猜中結尾,因爲這個故事纔剛剛開始。
“楚公子高中榜首,成爲狀元公,正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蘇語嫣的時候,胡人的軍隊打進來了,鋪天蓋地的胡人兵佔了京城,皇帝自刎殉國……”
一瞬間,才子佳人的文戲就變成了金戈鐵馬的武戲,畫風陡然一變。
爲了粉飾太平,胡人攝政王對前朝的狀元郎十分器重,不僅賞賜良多,還加封煙花女子蘇語嫣爲一品誥命夫人,並且要親自給他們證婚。
新婚之際,蘇語嫣苦苦相勸,希望楚公子不要做胡人的官員,更不要幫着外族人粉飾太平,希望他可以和自己繼續浪跡天涯。
但楚公子卻認爲自己十年寒窗之苦不能就此放棄,一定要讓心愛的蘇語嫣成爲榮華富貴的狀元夫人,因爲這是他當年在花前月下立下的誓言。
現在誓言實現了,只不過王朝更替江山易主,天下早已遍佈腥羶滿是胡塵。
只要實現了自己的愛情誓言,楚公子不在乎這三萬裡河山究竟是誰家天下,也不在乎背上一個賣國賊的罵名。
新婚之日,胡人的攝政王親自爲楚公子和蘇語嫣證婚,並且當衆加封楚公子爲吏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可謂位極人臣富貴之極了,並且賞賜鳳冠霞帔尊蘇語嫣爲一品誥命。
昔日被人看不起的青樓女子終於修成正果,不僅收穫了愛情還成爲人人羨慕的誥命夫人,真可謂是苦盡甘來。
就在這個時候,就在新婚的喜宴之上,頭戴鳳冠身穿霞帔的蘇語嫣猛然掏出早就貼身珍藏的尖刀,當場刺殺了胡人攝政王,又當場刺死了自己的丈夫楚公子,然後橫刀自刎。
爲了抗擊外族,柔弱的青樓女子不惜拋下榮華富貴,不惜刺殺自己的意中人,以最壯烈的方式捍衛了一個民族的尊嚴,和一表人才滿腹經綸的楚公子形成強烈反差。因爲極忠極烈,蘇語嫣死後化身爲神,爲萬古傳頌。
聽完了這個故事,金絲雀才終於明白過來,這根本就不是才子佳人的老舊戲碼,而是宣揚忠烈抗擊外族的鐵血故事。
只不過故事的主角不再是金戈鐵馬的前線將士,而是一個出身卑微嚮往愛情的柔弱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