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狼的言談做派,充滿了江湖中人的豪氣,私交是私交,公義是公義,分的清清楚楚:我承認欠着你劉春生的情份,但是想要我們投靠毅勇軍,那絕對是白日做夢。
這二人一上來就把談判的門給關死,比固州的萬迎風還要決絕,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
雖然長平公主早就準備了一大套說辭,但是對方完全不給她開口的機會,一時目瞪口呆作聲不得。
劉春生卻毫不在意的哈哈大笑:“兩位老哥,你們對我說這些個話真是沒有半點作用,我不過是個傳話的,芝麻綠豆大的事情也做不了主。”
“我們知道這個女人才是做主的。”
“這話說的不錯,但也不全對。”劉春生笑道:“公主殿下來到這兒,主要是爲了表明誠意。如果兩位老哥哥覺得我們毅勇軍的誠意已經足夠了,還請看看我家大帥的這封信。”
說話間,劉春生掏出一封書信。
這是張啓陽寫給羅長腿和大紅狼二人的親筆書信。
書信的內容簡單明瞭,連最起碼的寒暄客套都沒有,開門見山直接切入正題,說的就是眼前的形勢。
“潼關已破,山陝已失山溪之險,李闖根基動搖,唯有入商洛經豫西而下湖廣,如此河南危矣,李闖危矣,兩位將軍當知形勢之緊迫,固不畏死,商城三萬父老何如?
若到不得已之時,潁州可爲商城之後。
啓陽情知二將絕非隨風搖擺之輩,不敢奢求二位投靠。只爲保存一粒復興我漢家河山之種籽,斷不會驅之擊闖。
前有永嘉五胡亂華之禍,後有蒙元滅宋之災,懇二位以天下億兆漢家兒女爲重,共抗韃虜共鋤腥羶,切勿以一家一姓之前嫌爲嫌,切切,切切。”
開篇這些和局勢有關的分析還算中肯,大紅狼和羅長腿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將,知道張啓陽說的這些絕不是危言聳聽。
你們倆不怕死,總不能連累商城的三萬百姓吧?
真到了商城守不住的時候,希望你們兩位能將百姓撤到潁州毅勇軍的勢力範圍之內,以免玉石俱焚之痛。
我知道你們倆都不是見風使舵的牆頭草,也不奢求你們成爲我的部下。
我李吳山這麼做僅僅只是爲了保存一份興復漢家河山的力量,絕對不會讓你們去攻擊其他的闖軍。
眼下的形勢,分明就是永嘉之年的五胡之亂,分明就是蒙古滅趙宋的翻版,這已不是一家一姓的事情,而是天下漢家兒女的災禍,你們二人不要抱着效忠某個人的想法。
這封書信言辭懇求條理分明,但若是僅僅憑藉這點東西就要羅長腿和大紅狼歸順,那就是在開玩笑了。
羅長腿看完了張啓陽的親筆信之後,面上現出古怪的表情,隨手將書信講給了大紅狼。
大紅狼仔仔細細的閱讀了一遍,臉上浮現出同樣古怪的表情,雖然極力做出很隨意的樣子,但沙啞的嗓音還是暴露出他內心的真實情感:“劉兄弟,你們在固州萬迎風那裡停留了多久?”
安寧公主愣住了,原以爲二人會幡然醒悟投靠過來,或者是勃然大怒直接翻臉,想不到竟然問出了這樣一個毫無關係的問題。
“兩天。”劉春生用非常肯定的語氣說道:“公主殿下與我等在固州停留了兩天三夜,初九清晨開固州,因爲路上不太平,走了三天才來到這裡。”
“那你們是什麼時候離開潁州的?”
“初三早上。”
“也就是說,張啓陽的這封信是初三寫的?”
“初二。”劉春生用非常肯定的語氣說道:“我家大帥在初二晚間將書信交給我。”
“原來是這樣。”羅長腿和大紅狼相互對視一眼,似乎已經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劉兄弟遠來辛苦,舟車勞頓,且先住下吧。回頭我安排幾個俊俏的女子服侍。”
“不用。”
“你不用服侍,難道朱姑娘也不用麼?總不成讓老爺們伺候她的起居吧?那多不合適。”
“我們帶着貼身服侍殿下的侍女,不勞兩位老哥費神操心。”劉春生說道:“咱們都是痛快人,就別兜兜轉轉了,這事成與不成,給我個痛快話。”
“這事牽扯極大,我們再好好想想。”
這個時候,安寧公主說話了:“茲事體大,確實要思慮周全,多等些時日亦無不可。”
就這樣,劉春生、安寧公主等人就在商城住下了。
三茶六飯諸般供應非常及時,羅長腿甚至專門下了一道命令:安寧公主居住的小院,任何男子不得靠近,違令者斬。
除此之外,幾乎沒有對劉春生等人做任何限制。
爲了避免產生不必要的誤會,劉春生嚴格約束手下的士兵,不許他們出門。
畢竟大家還是敵對的關係,要是隨便出去遊走打聽,難免會被誤認爲是在刺探軍情。
其實這完全沒有必要,通過上一次的解圍之戰,已經能夠大致的估算出商城的虛實程度了。
大家都是帶兵打仗的,在經過初步的接觸之後就能知道對方的家底大概是什麼樣子,就算不是很準確也不會有太離譜的差距。
開始的那幾天,劉春生還能耐着性子等下去。
畢竟這事實在是太重大了,牽扯到方方面面的關係,無論是接受張啓陽的條件投靠大旗軍,還是直接拒絕,都需要仔細權衡慎重考量,這肯定需要一些時間。
隨着時間的推移,轉眼就過了半個月,羅長腿和大紅狼還是沒有任何消息,就好像已經徹底忘記了這個事情。
已經有點沉不住氣的劉春生實在沒奈何,只能去找羅長腿,結果卻吃了個閉門羹。
據守門的士兵說,羅長腿羅總兵去西山打獵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打獵?
這都什麼時候了,羅長腿還有心思打獵?
既然羅長腿出門了,那就去找大紅狼,卻又吃了一次閉門羹——大紅狼郎副總兵也去打獵了。
一個人出去打獵,還能說是興趣使然,兩位最高軍事長官全都出去打獵,這已不是不務正業,而是睜着眼說瞎話了。
劉春生要是信了,那就只能說明他的智商有問題。
羅長腿和大紅狼肯定都在,只是不想見面而已。
所謂的打獵,不過是個閉門謝客的說辭罷了。
既然這二人避而不見,那就繼續等好了。反正張啓陽也沒有給出具體的期限,索性一直等下去,難道羅長腿和大紅狼還能一輩子不露面兒?
又過了七天,一直到了第八日頭兒上,這倆人終於主動露面兒了。
“兩位老哥哥讓我等的好苦,今日來見,想必已拿定了主意。那就給我個痛快話兒吧,成與不成的我也好儘快回覆我家大帥。”
“終究茲事體大,還需再和劉兄弟仔細商議。”說話之間,羅長腿用眼角的餘光掃了掃旁邊的安寧公主。
安寧公主是何等精明之人,馬上就明白了羅長腿目光中的含義,站起身來說道:“等了這麼些時日,我也覺得悶了,剛想出去透透氣。”
直到這個時候,劉春生才明白過來,原來羅長腿是嫌安寧公主礙眼,想要和自己單獨商談,趕緊說道:“殿下留步。臨來的時候大帥就有交代,一應事宜殿下全都可以做主,毅勇軍本是王師,沒有什麼好避諱的。”
“竟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羅長腿再次掏出張啓陽的那封親筆信,開門見山的問道:“這封書信真是張啓陽的親筆?”
“確實是大帥親筆所書,萬萬不會有假。”
“真是初二晚上寫好初三早上交給你的?”
“當然。”
“這就不對了。”
劉春生當即就愣住了,這有什麼不對的呢?
“劉兄弟是初三動身離開潁州,對吧?”
“千真萬確。”
“山水遙遠,路途之中多耗時日,又在固州耽誤了兩天,來到我商城之時,已是上個月的十二日,對吧?”
“十二傍晚纔到這裡。”劉春生很納悶兒,不知這二人爲何一直糾結微不足道的時間問題。
羅長腿捏着那封書信,面色已是異常古怪:“不是我們信不過劉兄弟,實在是因爲這事兒難以理解。我老實說吧,清軍攻破潼關是在上個月的初四,一直到了十二日,也就是你們來的那一天前晌,我們才知道消息。劉兄弟難道就不感覺奇怪嗎?”
因爲相距遙遠,通訊手段極其原始,在八天之後才知道潼關陷落的消息已經算是非常快捷的了。
但張啓陽卻在初二就寫好了這封書信,而且很明確是書信中提起潼關陷落的事情,這還不夠奇怪嗎?
如此重大的情報,一直到了十二日商城方面的闖軍纔剛剛知道,難道說他張啓陽有未卜先知之能?
要不然的話,又怎麼能夠提前知道清軍攻破潼關的消息呢?
這個讓羅長腿和大紅狼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在劉春生看來根本就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兒,一句話就能解釋清楚:“我家大帥胸懷山河,視天下大勢如掌上觀紋,早就看出潼關不可守,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嗎?”
少數眼光獨到的智者,確實可以從微不足道的蛛絲馬跡推演出大勢的變化,根據闖軍清軍的兵力對比和戰鬥力差距,確實很有可能計算出某個重要戰略節點的演變過程。
但這也太牽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