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糊塗,但有些事情真得沒法糊塗。所謂的糊塗,不過也就是在嘴邊上說說而已。
“必定是宋家了!”
甚至都不等施奕文說完,吳才就立即說道。
“除了他們,肯定沒有其它人了!”
一言不發的點點頭,施奕文嘆了口氣。
除了宋家,還會有誰呢?
宋家父子、陳方仕,甚至還有……可都是他們安排的。
“宋家人,到底還是宋家人哪!”
長嘆口氣,施奕文看着吳才說道。
“其實說到底,其實,從一開始你就擔心我會被宋家牽着,到最後成爲宋家的臂膀是嗎?”
“說好聽了是臂膀,說難聽了就是半奴!”
吳才面色顯得有些凝重。
“但凡大戶人家,誰家不是奴僮千百,僅僅只憑主家一支一脈,又豈能問得了各處莊田,管得了各地的生意?上至王侯士宦,下至富室豪門,大抵上都是以家人充當掌櫃、夥計、莊頭,畢竟,家人總歸比外人可信一些。”
“家人?”
施奕文不解道。
“家人也就是個說法,其實就是家僮、家奴、奴僕、下人等等。名目雖然不一,但實際身分是一致的——其實就是家奴而已,家人不過是親近的說法而已,可身份還是那個身份。”
原來是這回事,施奕文自然想到了有時候與宋其玉碰到一些人時,他會介紹說“自家人”,弄了半天,原來說的是家奴啊。
“可家人再可信,掌櫃當時間長了,難免也會有異心,難免想要自立門戶,而這也是宋家和其它人不同的地方。”
好奇之餘,施奕文示意吳才繼續說下去。
“就我所知,與其它人不願家人自立門戶不同。宋家非但不會拒絕他們自立門戶,甚至還會主動勸他們自立門戶,當然,是否脫籍一切聽便。不過,他們自立門戶時,宋家都會給一筆“立室銀”,這銀子其實也是宋家投的股本。就這樣久而久之,不說其它地方,單就是在南京像是看似自立門戶,可實際從籍宋家或者是宋家半奴的富戶,至少有數十家之多,他們看似早就自立門戶,可實際上大家都知道,他們還都是宋家人,即便是脫籍的也還是宋家的半奴。”
“這麼看來,宋家確實不是一般人所能相比啊!”
吳才的話解釋,讓施奕文的心裡微微詫異,他可真沒想到,宋家居然會有這樣的眼光。
“讓“家人”自立門戶,非但不會若人恨,反而會讓人心懷感激,甘願爲人驅使不說,就是那些“家人”在家裡辦事,也會盡心盡力,因爲他們希望要將來時機成熟的時候,得到東家的支持,背靠大樹好乘涼嘛!有了宋家的支持,生意總好做一些,至於宋家呢?他們得到的不僅僅是人心,還有生意,要知道天底下的生意是做不完的,僅僅只是憑自己,又能做多少生意?靠着掌櫃,那不是自己的生意,總談不上盡心盡力,畢竟沒多少人願意永遠只做個掌櫃。與其這樣,不如大度些,支持他們自己去創業,成爲他們的股東,這樣一來,就有一批人盡心盡力的爲宋家做生意……”
在後世,這樣主動支持員工創業的企業倒也不少見,但是在16世紀的中國,這個理念確實超前,甚至出乎想象。只不過,宋家用的不是員工,而是“家人”。
“宋家用人確實不簡單,要不然也不會有今天的宋家,只不過,在公子的這裡卻落了下乘。”
想起公子先前說的事情,吳纔不由長嘆道。
“雖說在下沒有識人之明,可卻也知道,憑公子的才能,必定不會久居人下,要是現在讓宋家牽着了,將來勢必還會決裂,到時候只恐怕會反目成仇,原本是想勸公子早做打算,可是不曾想,宋家倒是先算計起公子來了,在下能看到的事情,宋家人又豈會看不到?”
略點下頭,施奕文並沒有說話,有些事情是無法避免的,他不可能做宋家的“家人”,或許,這也是自己與宋家不可調和的矛盾。
“其實,於我來說,宋家只是朋友而已。”
“公子覺得是朋友不假,可是於宋家看來,從辦肥皂廠的那天起,公子就已經算是半個宋家人了。”
啊!
詫異的看着吳才,施奕文的目中充滿了不解。
“當時……”
話還沒出口,施奕文突然意識到,似乎在創辦肥皂廠的時候,自己除了技術之外,似乎並沒有付出什麼。
“雖說當初肥皂的配方是公子的,可是廠房、地皮卻都是宋家出,即便是借給公子的,可從公子接受的時候,於他們看來,公子與家人倒也沒有太多的區別!”
直接點破其中的關鍵之後,吳才眼着施奕文說道。
“宋家視公子爲家人,可公子辦油坊於前,又私自與唐家劃分市場,建蚊香廠於後,這一樁樁一件件,又如何不讓宋家惱火,畢竟,您可是他們家的“家人”啊!這那有做家人的背主自行的道理?”
好一個“家人”,好一個“背主自行”!
冷冷一笑,施奕文並沒有說話。
“當初在下才擔心東家別一不留神,成了宋家的“家人”,特意提醒過公子,可是現在看來……終究還是晚了啊!”
吳才搖頭長嘆道。
“不曾想……哎,現在強援變成強敵,可不是什麼好事。”
“強敵……”
沉吟片刻,施奕文搖頭說道。
“也並不一定,事情不是說沒有轉機。”
微皺下眉頭,吳才反問道。
“轉機?公子該不會是……想把肥皂讓給宋家吧!”
眼望着施奕文,吳才又說道。
“這倒也不是不行,畢竟公子已經計劃辦紗廠了,按咱們和李家的關係,做棉紗肯定比做肥皂更掙錢,要是把肥皂廠讓出去,必定可以緩和與宋家的關係!”
看了吳才一眼,施奕文點了點頭。
“肥皂也好,油坊也罷都只是初級產品,產業總需升級的,差不多的時候,就可以交給別人,這樣既能換一筆銀子,用於創辦其它事業,也能交好他人,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想要得道,總得去爭取一下別人,畢竟,獨力難支啊。”
見自己猜對了,吳才和心頭微微一驚。
“可是公子不是已經把配方交給唐家了嗎?”
沉吟了一下,施奕文閉上眼睛說道。
“獨食難肥,這天底下不能只有一個團結廠,有一個競爭對手,總是沒錯的。”吳才的眼睛直視着公子,良久之後,才說道。
“這樣的話,宋家人恐怕會不高興的!”
沉沉地看他一眼,施奕文冷笑道。
“誰又問過,我高不高興?如此,也算是還了宋家的情,至於將來……也就各不相欠可。”
閉上眼睛,施奕文並沒有說話,自己待人以誠,可他人呢?卻視自己爲“家人”,天底下有這樣的“家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