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變,有時候是從一些很細微的小處開始的。
“爹……腳好痛……”
清晨,剛一起牀,李芸就嬌聲喊道。
“痛也要裹,”
隨着她的年歲的增大,纏足的痛苦越來越叫人難以忍受,走起路來輕輕的卻仍是一瘸一瘸的,很不方便。有時候她會因爲腳痛而哭哭啼啼,弄得做爹的好不心疼。女子從小纏腳彷彿是天經地義的,就象軲轆畢需纏着井繩。
爲了那個什麼“三寸金蓮”還得賠上一輩子,倒不如趁早放了,一了百了。
爲了女兒,當爹的可要冒天下之大不違了。
“放了它!”
心疼着女兒的李二虎,狠狠地盯着女兒的腳說道。
“那怎麼行喲,以後誰要這樣的大腳婆!”
媳婦立即在一旁反對着,當孃的心痛女兒,可卻更關心女兒的終身大事。
“怎麼不行?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
緊緊地摟着女兒,李二虎然後又笑着說道。
“丫頭啊,大不了,以後去盧溝河邊的廠子裡做工,一個月能掙一兩多銀子,到時候還怕家不出去?那裡頭,還不要小腳婆娘呢!”
盧溝河邊的廠子裡不要小腳婆娘,只要天足。
對於盧溝河附近的十里八鄉的百姓來說,這會早就已經不覺得的奇怪了,就像他們對於河邊樹起的大水車也不再感到奇怪一樣。
在河水的衝擊下,大水車轉動着,水的力量通過傳動軸被傳到不遠處的工廠裡,在敞開窗的織布廠的車間裡,工作很緊張,全車間是一個飛快的轉輪。儘管窗戶大敞着,可是車間裡還是顯得有些暗,不過對於正在織着布的女工們,倒並怎麼在意。
她們的眼睛盯着在織布機中來回飛動的飛梭,這種新式織布機是盧溝鐵工廠製造的,不僅有飛梭,而且還靠水輪帶動,其實也就是舊式的大織布機加裝了飛梭以及水輪而已。
對於從沒有織過布的女工們來說,雖然她們的技術一般,但憑藉着水力織布機,仍然織出了上等的“標布”,即便是那些從江南請來的織工也對此極爲驚訝,水力織布機,在很大程度上,縮小了她們與江南織工之間的技術差距。
“徐家嬸子,聽說你想試試織斜紋布……”
即便是操作着織布布,也不妨礙女工們在幹活的時候談話。她們的嘴和手一樣地忙,手着忙着幹活,嘴上忙着聊天。
“就是試試,你沒聽徐管車說嘛,斜紋布比標布貴,要是織出了斜紋布,廠子裡肯定會給獎金的,就像鐵工廠一樣。”
即便是在這家“鴻富布廠”,在某些管理上也是對標鐵工廠,畢竟,對鴻富布廠的劉百濤來說,他從來沒有管理工廠的經驗,也從沒有辦過工廠,自然是採用了拿來主義,直接借鑑了盧溝鐵工廠的管理模式。甚至還借鑑了給予技術創新工人以獎勵的方法,以鼓勵工人創新。
“嘿,你就等着掙那幾十兩銀子哪!”
“可不是,好幾十兩,在廠子旁邊蓋一座房子都花不完……”
“哈哈,那可就好了,省得成天往家裡趕了……”
“行了,行了,都別做白日夢了,好好的幹活……”
車間的管車們大都是從江南請來的女工,只會在廠房裡亂哄哄的時候纔會輕輕說一兩句。
就這樣,女工們裡繼續忙活着,不過很快就大聲的說起話來。
直到中午的時候,忽然伴隨着一陣銅鈴聲嗚,廠房裡先是一一陣兒擾亂,織機聲音低下去,低下去,人聲佔了上風。女工們紛紛提着空飯碗擁出了車間,雜亂地走到食堂那裡,擁擠着在食堂排着隊打飯。
這裡的伙食倒也簡單——一碗高梁米飯配上些青菜,再加上一碗青菜湯,當然,隔三差五的還能吃了一頓肉,儘管分量都是微乎其微的,不過即便是如此,仍然被認爲是對工人待遇比較好的,來自附近鄉村的婦女爭相報名。
在廠子裡的女工們吃飯的時候,在廠室裡的劉百濤卻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
“這,這算是什麼事啊!”
長嘆口氣,劉百濤看着孫茂年說道。
“孫兄,你瞧瞧,咱們家的布,比江南的差嗎?”
拿出一塊布,劉百濤遞給了過去。
“這可是上好的標布啊!”
作爲布商的孫茂年,自然能看出來,鴻富布廠的標布不比江南的標布差。
“標布最是厚實耐磨,最受百姓歡迎,你這布可真不錯,怎麼會賣不掉呢?”
布賣不掉!
對於準備憑着布廠大展鴻圖,當然也要大發橫財的劉百濤來說,自然極爲困惑。
“孫兄有所不知,鴻富布雖說在京城賣了不少,可是在薊鎮、在宣大卻根本賣不動,那些標客,根本就不買咱們的布!”
劉百濤無奈的嘆口氣。他口中的“標客”不同於尋常布商,而是專門像宣大鎮、薊州鎮等軍鎮運輸棉布的商人,多年來,他們專門從江南販運棉布,每年運販棉布不下千百萬匹,也正因如此,劉百濤纔會一直想打通“標客”的門路,把布賣給這些豪商。
“你說吧,我這一匹布才三錢,他們從江南兩錢買一匹,運到京城至少得三錢二分,可即便是如此,他們寧願買江南的高價布,也不願意買咱的布,這,這真是邪了門了!”
可不就是邪了門!
“那有人放着便宜的不買,偏偏買貴的。其實就是咱們賣三錢二分,他們也有賺頭的,畢竟能省下不少時間。”
瞧着劉百濤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孫茂年皺了皺眉頭,他不僅是布商,同樣還是鴻富紗廠的股東,當初劉家要辦布廠的時候,他同樣也看到其中的厚利,自然樂意參股。
現在,聽劉百濤這麼一說,孫茂年便說道。
“那些標客和江南做了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生意,自然不可能爲了一點蠅頭小利的選擇咱們,其實,咱們這布廠不靠他們一樣能過活,畢竟,單就是京城就小百萬人,咱們的布在京城不愁賣的,你說的是不是?”
“不成!”
眼睛猛的一瞪,劉百濤說道。
“咱們不能只盯着京城,你沒瞧見,倪家也在河邊辦起了布廠了嘛,咱們這兩個月是掙了銀子,可別人也不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