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天理人慾朱扒灰

今天的朝會上,風雲變幻實在是太快,讓人有些反應不過來。

先是溫體仁出班上奏,說是要求查一下大明全國上下的社學,到底有多少社學,有多少先生,又有多少孩童是上不起社學讀不起書的。

接着就是施鳳來神助攻,表示國子監有些士子不願意科舉,甘做春泥一般的教書先生,這是好事兒,說明陛下的文治教化很到位,要求崇禎皇帝給這些士子嘉獎,並且要求建立大明京師師範學院,以這些國子監的監生爲底子,廣收落第不中而又願意教書的書生,再派這些書生去各地的社學教授蒙童。

這可是好事兒,畢竟這是光大明教,宣揚聖人教化的大好事兒,這個得支持。

只是等羣臣都紛紛附議,表示了自己一定盡力支持,皇帝也應該表個態的時候,崇禎皇帝再一次表現出了自己的不按套路出牌:“此乃繼往聖之學,開萬世之基的好事兒,朕當然是支持的。”

看人看臉,聽話聽音,朝堂上的大臣們哪一個不是人精?聽崇禎這話就知道後邊兒肯定還有甚麼要說的,果不其然,崇禎接下來的話,就讓這些大臣們感覺到一陣蛋蛋的憂傷:“朕聞,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

崇禎的話一出口,大臣們就知道要糟。誰他孃的還研究射、御和數啊,除了真對數有興趣的,剩下的基本上都是研究禮、樂、書就夠了。

說到射,讓這些正人君子們在小娘子的身上搞甚麼射倒是沒問題,射箭就算了;至於御,駕車是不可能駕車的,這輩子都不可能駕車,畢竟是有身份的人麼,搞個御下之道甚麼的就已經很累了好不好,還駕車?

至於數,那些甚麼雞兔同籠啊,井深繩長啊,還有甚麼韓信點兵一類的問題,想想腦袋都疼,哪兒有子曰詩云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意思?算了算了,誰願意研究誰去研究好了。

可是崇禎大爺既然開口了,那麼這傢伙肯定是想要重新把這六藝給弄起來——這是不讓俺們好過的節奏!這個不能忍!

只是有人不爽,有的人可就爽了。比如施鳳來這樣兒的,怎麼看魯儒一系和朱熹的徒子徒孫們都不太順眼的施鳳來覺得這皇帝太給力了,一下子就打中了這兩個廢物的命門——要不就是整天光他孃的死讀書,抱着上古三代那點兒破事兒不放,要麼就是絕人慾存天理。

可是絕人慾也行,你他孃的倒是絕啊,你還自己扒上灰了!彼其娘之,自己不要臉,但是卻立了牌坊後告訴別人必須要臉,哪兒有這樣兒的操蛋玩意啊,專坑別人不是?

就算是之前商議社學之事時,崇禎並沒有向溫體仁和施鳳來透露一點兒的口風,但是不待其他的大臣們出班反對,施鳳來就當先出班奏道:“陛下聖明,臣以爲,孩童之時所受影響,將伴隨這些蒙童一生的時間,故而從小接觸君子六藝,乃是爲他們以後的人生打算。”

溫體仁卻是不太爽,老子這個首輔還沒被拿下呢,你丫的先出來搶寵愛了不是?這個更不能忍!本來還打算裝個傻不表態的溫體仁這下子站不住了,當下決定也賣了隊友,先討皇帝歡心纔是最重要的:“啓奏陛下,臣以爲,讀書者,不可讀死書,更不可死讀書。漢、唐所以強,乃是因爲漢唐之時的讀書人,出可爲將,入可爲相,都是文武雙全,並非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自故宋始,因其得國不正之因,故而厚待於士子,使得士子驕縱,以至於個個手無縛雞之力,我朝也承宋、元之制,亦是厚待士子。”

眼見朝堂上的大臣向自己和施鳳來投過來想要殺人的目光,溫體仁卻微微一笑,根本就不在意:“民間有語,慣子如殺子,臣深以爲然也。士子們個個手無縛雞之力,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以至於傳出了百無一用是書生的笑話。臣以爲,當於天下縣學及州府之中,重立君子六藝,不合格者,不可參加春闈,更不可爲官。”

你買個了表!朝堂上的大臣們齊齊暗罵一聲,不僅望向溫體仁的目光開始不善,便是偷偷望向崇禎的目光之中,亦是多有哀怨之意——您至於這麼和首輔大人串通一氣來坑人麼!

崇禎卻是毫不在意下面大臣們的表現,朕可是早就對朱熹這老傢伙不爽了:“朕近日翻看史書,卻是發現了一樁非常有意思的事兒,還望諸位愛卿可以爲朕解惑。”

不管下面朝臣們的臉色到底如何,崇禎只是淡淡地開口道:“朕近日閒來無事,便讀到了一首《卜算子》,其文爲‘不是愛風塵,似被前身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是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由此,朕便對這慶元黨案頗感好奇,遍翻故宋之史書而亦不明,朕望諸卿有以教朕。罷了,今日咱們君臣便好好說一說‘扒灰’這事兒,免得朱子枉受其冤。”

老早就準備拿着這事兒懟朱熹這老東西了!反正現在要重新開立社學了,這可是他孃的好機會,此時不懟,更待何時?

只是後世網上的段子終究只是段子,靠不得數,裝逼一時爽,打臉會更爽,崇禎這句話一開口,不待別人出班反駁,向來唯唯諾諾的禮部尚書孟紹虞先行出班奏道:“啓奏陛下,所謂扒灰者,乃昔有神廟,香火特盛,錫箔鏹焚爐中,灰積日多,淘出其錫,市得厚利。廟鄰知之,扒取其灰,盜淘其錫以爲常。扒灰,偷錫也。錫、媳同音,以爲隱語,指偷媳之事。”

只是孟紹虞的臉色怎麼看,都怎麼透着一股子的古怪:“故宋慶元二年十二月,監察御史沈繼祖彈劾朱子‘引誘尼姑二人以爲寵妾’以及‘家婦不夫而孕’,並其餘不忠、貪腐等事。”

看着孟紹虞的臉色如此古怪,崇禎心下也生起了一股子警惕——難道說老子又讓世的那些鍵盤侯給忽悠瘸了?

果不其然,就聽孟紹虞接着道:“朱子在給故宋寧宗皇帝的辯罪摺子中,對於納尼爲妾一事,並未否認,然則對於‘扒灰’一事,並未自承其罪,想來是是必有隱情。”

這意思很明顯,就是您老人家不學無術,今個兒就讓咱禮部尚書來教教您這個皇帝:“飲食,天理也,山珍海味,人慾也。夫妻,天理也,三妻四妾,人慾也。故而朱子要求存天下,絕人慾,乃是順應天道,杜絕私慾,不可爲一己私慾,而損君子德行。”

不待孟紹虞再接着說出其他的理論,施鳳來卻是出班奏道:“臣啓奏陛下,臣以爲孟大人所言有誤。”

崇禎嗯了一聲,問道:“理越辯越明之,話越說越透。這數百年的疑案,終究是要蓋棺定論的。”

施鳳來卻道:“啓奏陛下,臣以爲,朱子提倡了存天理,然則自己則納二尼爲妾,此非君子之行。其‘家婦無夫而孕’一事,雖然未見於朱子自承其過的摺子之中,然則朱子並未否認,空穴來風,未必無因。若無其事,則故宋御史大夫沈繼祖之事實屬誣告,其罪大矣。然則最終是朱子遭流放,可見必有其事。”

孟紹虞眼見施鳳來如此不要臉的直接甩鍋,當下便辯駁道:“啓奏陛下,朱子便是連納了兩位尼姑爲妾之事都敢自承其過,若真有扒灰一事,又如何不敢承認?想來是以訛傳訛罷了。”

對於理學並不怎麼了解的崇禎實際上所知道的,都是後世的鍵盤俠的那一套甚麼絕人慾存天理之類的,向來便沒把朱熹這事兒放在心上。如今聽到施鳳來和孟紹虞的一番辯駁,崇禎心下卻是大呼漲見識了,古人真他孃的會玩敢玩。把尼姑納回家當小妾,你這不是跟如來佛祖搶妹子?不怕要下十八層地獄?

施鳳來卻反對道:“以訛傳訛?只怕孟大人說傳的以訛傳訛,指的是東坡先生與半山先生之事吧?”

尼瑪,這事兒還扯上了蘇東坡?半山先生又是誰?看樣子應該是前宋的吧?歷史小白的崇禎現在很想搬個小馬紮,再準備點兒花生瓜子礦泉水看戲!

施鳳來不管孟紹虞的臉色不太好看,只自顧自地說道:“青紗帳裡一琵琶,縱有陽春不敢彈。假如公公彈一曲,肥水不流外人田。”

喲喲喲,這小詞兒寫的,真雞兒騷。這蘇東坡還有這麼風流的往事呢?

施鳳來卻道:“東坡先生中年喪妻,其妻自然便是王氏,讓東坡先生寫下了‘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然其子蘇邁蘇維康,文學優贍,政事精敏,鞭樸不得已而加之,民不忍欺,後人仰之,於傳言之中的東坡先生的傻兒子又如何沾得上邊兒?”

孟紹虞道:“不錯,下官要說的,正是此事。便是半山先生之傳言,亦是與東坡先生之事如此一轍,想來便是以訛傳訛之故。”

施鳳來卻是嘿然一笑,說道:“東坡先生與半山先生之事,自然是以訛傳訛,不足爲信,只是朱子這事兒麼,卻未必是以訛傳訛之論了。”

“扒灰者,所犯乃是人倫大防,縱然朱子是故宋寧宗皇帝的先生,又如何敢在自辯摺子中自承其罪?若是認了,可不是理學被打爲僞學那麼簡單的事兒了。再者,朱子所上的自辯摺子中是怎麼說的?深省昨非,細尋今是。”

“如此模棱兩可,態度曖昧之語出現於自辯摺子中,本身便已經很是說明了問題,如此,還不夠麼?”

孟紹虞卻是一時啞口無言,這他孃的事兒就在那兒擺着,想要洗白,還真不是那麼好洗。羞惱之下,有意掄着王八拳去教施鳳來這老東西做人,可是想想上一次朝臣們在朝堂上大打出手的後果,再想想那個被杖斃的御史,孟紹虞最終還是沒敢動手。

崇禎卻是大失所望,原本以爲這些理學弟子會搬出來甚麼證據去懟施鳳來呢,結果這樣兒就啞了?沒電了?掉鏈子啊。

崇禎失望不已,正想開口,施鳳來卻是搶先道:“啓奏陛下,《禮記·大學》有云,古之慾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

“朱子學問雖夠,然則不修其身,不修其身,便不足正其德,不正其德,便不足治其國。便是朱子本人的自辯摺子中,亦直承其過,自認理學爲僞學,臣以爲,朱子德行不修,不足以爲萬世師。”

艹恁娘!你施鳳來這是要斷名教的根啊!朝臣心中無不大罵,只是不等有人出來反駁,卻又聽施鳳來接着道:“聖人之學,原本爲治國之學,朱子之學,乃是修身之學,不足以爲治國之本。且自身德行不修,如何以德服天下人?”

早就有意拉偏架懟朱熹的崇禎自然是高興的很,儒學是個好東西,可是總抗不住有些混賬念歪經啊,早就看着理學不爽的崇禎當下開口道:“今日之事,卻是讓朕想起了衍聖公之事。”

臥槽!崇禎的話一出口,朝臣的心裡又是齊齊的臥槽了一聲,今兒個這事兒沒好!

“衍聖公乃聖人之後,卻是曲解聖人之意,罔顧聖人遺澤,非人子之所謂。便是朱子,倡導了絕人慾,然則自己卻又納了兩位尼姑。由此可見,人無完人。”

“聖人之言,原本微言大義,可是千百年來,又出現了春秋注我,與我注春秋之別,任誰讀了聖人學說,都會有一番自己的理解,有好的,自然也就有壞的。”

“朕欲重注五經四書,以爲正本,刊行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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