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缺的肢體，老邁的身軀，那不白，但放在後世一定是發白的枯乾頭髮，無一不是這羣特殊人羣的特徵。
他們雙目無神，眼中充滿渾濁，是這個時代的“老弱病殘”，也是一羣可憐人。
看到他們，尤其是那些曾經在自己眼中是大人的老人，是峽谷那個可以被一羣狼威脅的可憐人，是在王揚幼小不能做任何事的時候，爲這個弱小集體出一份力的大人。
鼻間一片發酸。
他不否認自己近來情緒變化得特別氾濫，或怒，或焦，或燥，可能是歲月讓他變得蒼老。
人不老，心已老。
“你們現在過得怎麼樣？”王揚嘆口氣，輕輕問道。
衆人一陣難過，寫着：“還好，就是很少有人幫我們的忙，搭個帳篷都很費勁。”
還好，便是不好，看到衆人眼神一黯，王揚便知道了怎麼回事。
昨天他做決斷的時候，有一小部分的人難以置信，那些人裡，便有帳篷裡的這一小部分人。
那一刻起，王揚就意識到了有些不同。
他們肯定是幫着馬三十的，爲什麼會幫他？肯定和他的生活處境相差不多。
馬三十是什麼生活處境？如同活在深淵，那麼幫他的人，肯定也離深淵不遠。
所以他今天是打算來看看馬三十都和誰住。
在心底深處，他並不喜歡馬三十這種怨天尤人的想法，總覺得是有人和自己過不去，卻沒想過在一方面跌倒，可以在另一方面爬起來。
那句很有哲理的話怎麼說的？上帝爲你關上一道門，會爲你開一扇窗。
窗戶開了。你自己不願意出去就算了，天天想着告狀有什麼用？
可當真看到這個羣體時，看到這些爲部落打下基礎功不可沒的老人、也在這個羣體時。
他一陣默然。
這個時候，馬一忽然怒氣衝衝的走了進來。看到王揚也在這裡。不禁微微一愣，有些不自然的對王揚點了點頭。
然後大聲的對其他人“嗚嗚”叫了兩聲。在本子上寫下：“快點收拾東西，要出發了！”
老人們神色更加黯淡，但還是用力點點頭，對此沒有任何異議。
倒是馬三十十分的不開心。瞪了馬一一眼，寫着：“我們不收帳篷，也不做其他事，要收你自己收。”
馬一大怒，提起腳就要一下踹過去，一隻如鐵鉗般的手，忽然死死的抓住他的腳踝。一動都不能動。
馬一微愣，隨即更怒了，心想這羣沒用的東西，幫部落做點事都有意見。現在還要和我打架！一定要打死你們！
剛一轉頭，卻發現自己的腳踝是王揚抓住的，那雙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全身不由得一縮。
“你這是幹什麼？都是部落的人，這樣打非常不好。”王揚冷冷的寫着。
馬一見王揚不是要打自己，心中鬆了一口氣，趕緊寫着：“這個馬三十太壞了，不幫部落做事，他不能去巡邏面對野獸，又不可能領導動物羣。”
“更沒有其他的能力，讓他做點事都推三阻四的，不打打不聽話。”
王揚皺起眉頭：“不是說幹輕活兒嗎？”
“是幹輕活兒啊。”馬一點頭道：“他們只要幹收帳篷的輕活，帳篷有個木架，他們把木架拆下來，把帳篷摺疊起來。”
“然後就會有別人來幫忙抗到車上，他們抗不了重的東西和生活物資，當然是幹輕活兒了。”
這話沒有說錯，在草原上，最輕的活就是收拾帳篷，搭建帳篷，沒有比這更輕的活了。
驅趕動物羣不是這幫行動不便的人可以做的。
“沒事兒，你出去吧。”王揚淡淡表示。
馬一發作不得，只好怏怏走了出去。
王揚看向馬三十：“他都是這麼對待你的？”
馬三十憤憤表示：“其他人也是這樣，普通人也是這樣，他們覺得我們不能給部落帶來幫助，都很討厭我們。”
王揚嘆了口氣，部落的情況就是這樣，所有人都是按照對部落的貢獻能力排尊卑，根本就沒有尊老愛幼的觀念。
那麼很自然，老弱病殘就成了社會等級最低的一個階段，哪怕這些老人以前很風光，是部落的中流砥柱，受人尊敬。
到老來也被年輕人替代下來，做不了多大貢獻。
應該說，部落的社會結構依然是最古老的森林法則，弱肉強食。
“看來以後要在教材裡面加點料，宣揚關愛弱勢羣體的思想。”
其實王揚明白，就算加了點料也沒用，這些老弱病殘的最主要情況，是老無所依，沒有兄妹子女的幫襯，是解決不了這類事情的發生的。
可要他們這幫幹完那事，抹淨就走的原始人組建一個家庭？講親情？這不是開玩笑嗎？你認爹媽，爹媽都不認你。
好比王揚，他老孃都不認他……
他深刻的意識到，想要發展出一個完整的文明，強大的國家，任重而道遠。
建立家庭觀念、弘揚高尚美德的事，一時半會兒不可能完成，遠水解不了近渴，眼下還是要解決目前的問題。
王揚問他們：“馬羣這裡，還有多少像你們一樣的人？”
老人對這方面比較清楚，回答：“二十多個。”
王揚詫異：“經常打架打出重傷嗎？”
剛問出來，王揚就覺得白問了，這時候的原始人都是什麼品種？猩猩品種！
力道比現代人大了不知道多少倍，打架打兇了，哪還顧得上什麼，幾拳下去能把人輕鬆打殘。
以前發現不了什麼，那是人數太少，有人受傷也少，看起來似乎是偶爾。
現在部落人口基數大了。兩千多人了，這麼一打，受傷的人就多了，也不知道有沒有打死人的。要是打死人了那該怎麼處理？
看來部落存在的問題極多。都需要一一解決。
營地開拔了，開拔的速度並不快。即便他們省略了做飯的時間。
早上和中午，是不做飯的，只到晚上的時候，纔會準備食物。
並且將第二天早上和中午的食物準備妥當。
畢竟照顧動物羣可不容易。這是一羣敏感的羣體，它們一開始走動，就得立刻跟着，得趕着它們往既定的方向繞圈圈，不讓它們離開附近區域。
而且還得堤防隨時可能出現的野獸，從驅趕的狀態，轉變成防禦的狀態。甚至是進攻的狀態。
巡邏隊的作用是警示衆人，並且還得拖延野獸。
這些活兒都不容易，顯然不是老弱病殘可以勝任的工作。
一時間，大人們慢慢的遠去。老弱病殘們便在收拾帳篷和其他的東西，這時還會留下幾個壯年在附近巡邏。
這些人必須巡邏，只不過態度很不好，不時對衆人囔囔，要他們速度快點。
在這些人眼裡，老弱病殘就是累贅，沒了他們，自己就不用守在這裡。
草原上的野獸全都是鬼精鬼精的，專挑弱小下手，吃了虧的野獸們經常在這時候偷襲。
時間一長還沒有跟上大部隊的話，可能會被一羣，甚至幾羣的野獸盯住，那時候連自己的小命都自身難保。
衆人也努力的收拾着，動作遲緩，但兩腮着緊緊抿着，顯然是用盡了全力。
王揚看得出來，他們是想爲部落做出貢獻的，這一點不需要懷疑。
可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年紀大了還能做什麼？
他們在部落的社會體系中，成了被排斥的，被人看不起的，儘管盡了全力，也很難達到一個普通人的標準。
明明爲部落拼了命，卻還是被人厭煩，當成累贅，無人奉養，不僅沒有尊敬，反而是無數的冷眼。
或許在那些老人眼裡，是正常的，他們的生活要求也簡單，就是吃飽，但心裡肯定難過。
至於馬三十等這些殘疾的年輕人，一出生就是不同的心態。
他們的需求不一樣，他們可能不太在乎吃飽，因爲他們從小都吃得很飽。
但他們一出生是個普通人，有的還在某方面特別優秀，有資格成爲重要的部落成員，比如馬三十。
可惜世事難料，他們出現意外殘疾了，連一個普通人的尊嚴都沒了，滿是冷眼不耐。
也難怪馬三十會生出是別人是故意打傷他的心理。
這種心理放任下去，將會是部落極不穩定的因素。
但王揚卻不是思考穩定不穩定，而是思考怎麼改善他們的現狀。
帳篷收拾好了，一部分人往大部隊的方向趕去，還有另一部分人，則是往昨天走過的地方回去。
他們要去將馬糞和人類的排泄物燒掉，利用天然風乾，聚集燒掉。
一路上，王揚詢問那些殘疾人士，問他們是怎麼受傷的。
“我是被人打的。”
“我是在捕獵的時候受傷的。”
“我是在捕獵的時候，沒拉好繩子，一下子扯斷的。”
出乎王揚的意料，捕獵受傷的人數不在少數，大多數是缺乏經驗，第一次就重傷了。
“都很好，很好。”看着他們指着自己的傷勢，驕傲的說是爲部落出力，王揚什麼都說不出來。
“那他們這樣看你們，你們就不難過嗎？”王揚還是忍不住問道。
衆人雙目一黯，一老人黯然的道：“不能爲部落出力，我們非常的難過。”竟然是爲這個難過。
王揚緊了緊自己的拳頭，抿着嘴角，眼裡一陣發酸，心中暗暗的道：“我要改變這個現狀，讓他們獲得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