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張媽媽是杜二太太那邊的人,慣是知道杜二老爺有憐香惜玉的男人特質的。他那四個姨太太,有兩個是在長樂巷寶善堂分號幫忙的時候,遇上的來京城投親不果的落難官家小姐,被歹人賣入青樓,寧死不從後賣藝不賣身的。最後被杜二老爺英雄救美,接回家當了姨太太。

當時二太太還在心裡嘀咕,天底下哪兒來那麼賣藝不賣身的姑娘,還特麼的是落難的官家小姐,誰知進門了一個又來了一個。後來杜老太太就發現了事情的根源,禁止杜二老爺再往長樂巷的分號跑去了。

算算時日,杜二老爺差不多有八九年沒納妾了啊,這也忍得夠可以了。不過現下二房各位妾氏們相處的都很和諧,所以張媽媽覺得,不能因爲外人打亂了二房和諧美滿的妻妾生活,這件事一定要對二太太支會一聲。

二太太聽張媽媽說完,一張臉上神色不定。按理這會兒已經到了杜二老爺下值的時辰,可他人卻還沒回府。杜二太太覺得,這其中肯定有問題。

“你當時怎麼就沒進去看看,二老爺在不在裡面呢?”杜二太太數落了張媽媽一句。張媽媽低着頭道:“萬一真是二老爺在裡頭,豈不是尷尬?”

杜二太太甩了甩帕子,支着肘子道:“這樣吧,一會兒等二老爺回來了,你偷偷的去問問今兒跟二老爺的小廝,二老爺今天都去了哪些地方。”

張媽媽心裡有數的點了點頭,便退了出去。杜二太太坐在榻上,擰着眉頭想了半天,自言自語道:“劉家,順寧路的劉家,怎麼聽着這麼耳熟呢?”

身邊的小丫鬟見她爲了這事兒犯愁,也跟着想了想道:“太太,上回跟這大少爺去給沐姨娘治病的那個姑娘,我聽齊旺說是叫劉七巧來着!”

杜二太太驚吸了一口冷氣,想想那日能說會道的劉七巧,頓時覺得有什麼事情好像不太對?杜二太太急忙喊了那小丫鬟過來,跟她道:“一會兒等大少爺回來,你去向春生打聽打聽,大少爺今兒是不是去了順寧路的劉家,到底是幹什麼去的?”

那丫鬟點了點頭,一一都記在了心裡,只等着杜若回府。

卻說春生出去給劉八順買蛐蛐,結果這會兒入了秋,蛐蛐是買不到了,於是他買了兩隻蟋蟀,放在竹管裡面帶了回來。

這下可好了,劉八順還翹着一條腿呢,就跟春生玩的起勁來了,兩人賭了半天,最後蟋蟀一個大力跳躍,越過劉八順的頭頂,直接跳到窗外去了。

杜若看着春生在窗外跪在地上貓着腰找,在一旁端着茶盞笑道:“這就是你二兩銀子買回來的山大王?就這樣三兩下的給跑了?”

劉七巧也笑着道:“春生,你也別找了,明兒讓大妞買一隻活雞回來,一定把這東西消滅了,以解你心頭之恨。二兩銀子丟水裡,還噗通一聲呢!”

春生急的抓耳撓腮的,又撲又跳,一下次撲到了錢大妞的腳跟下。錢大妞一生氣,一腳就踹他肩膀上,叉腰罵道:“你們這幫小廝,個個都不學好,怪不得我娘那時候說,大戶人家的公子哥,不是會賭,就是會嫖,看了你就知道,都是小廝給帶的,你看杜大夫在那邊斯斯文文的,哪裡會玩這種東西,別把我們家八順給帶壞咯!”

春生一聽,更是一臉鬱悶,他原本就是好心好意的,想買回來給劉八順解悶的。平常他也是不玩這種東西的,每次看其他小廝玩的起勁,就覺得這東西好玩,誰知道這東西身子小腿長,一蹬就不知道哪兒去了!

七巧急忙勸慰道:“大妞,你怪他幹嘛,他又不是故意的。”

杜若看着天色不早,便起身道:“我該走了,再不回去,老太太、太太又要嘮叨了,明日我託人去給八順物色先生。七巧,你回王府嗎?我送你。”

劉七巧原本想着不然在家吃一頓晚飯再走,可是想起可以跟杜若在一起多待一會兒,就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李氏送了兩人出門,囑咐劉七巧進王府謝謝二太太的關心,並且讓她把八順的書和功課帶回來。劉七巧一一應下了,跟着杜若上了馬車。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馬車裡面也越發昏暗起來。杜若一把就抱住了劉七巧,一雙手在劉七巧的身上不安分的亂動了起來。劉七巧仰起頭,看着杜若纖長的睫毛下遮掩的幽黑的眸子,一陣心曠神怡,只閉上眼睛兩人擁吻在了一起。

擁吻過後,杜若抱着劉七巧,任由她靠在自己肩頭,理了理她的髮絲道:“七巧,明兒我帶着人去安富侯府看診,若是情況不好,還是要請你過去看一看的。”

劉七巧想了想道:“這事情其實不難,技術性也不高,改日我有空,你把你們寶善堂的賀媽媽喊上,我教她試試看。”

杜若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道:“賀媽媽平常來的不多,而且她年紀大了,也不適合做這個。”杜若擰了擰眉,轉頭對劉七巧道:“其實大妞膽大心細,我覺得沒準她能行。”

劉七巧經杜若一個提示,也覺得錢大妞是一個很好的人選。膽大心細只是外在條件,但更內在的條件是,錢大妞是一個積極向上而且心眼很好的姑娘。不說作爲醫生要多麼的一身正氣,但至少是要有一顆光明磊落的濟世之心。從錢大妞這麼長時間的表現來看,劉七巧覺得,自己和大妞雖然都是姑娘家,自己確實自愧不如的。

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錢大妞經歷了童年喪父,少年喪母之後,已經快速的成長了起來,成爲一個能支撐起自己未來的大姑娘了。

“我也覺得大妞不錯,之前她提出要學接生,我也答應了,可是因爲家裡面太忙所以才一直耽誤了。”劉七巧說着,忽然低下頭笑了笑,扭頭看着杜若道:“大妞還說她要當我的陪房來着,你說說,這還真是女大不中留了。”

杜若聞言,也忍不住點頭笑笑,兩人眼神一致的看了眼在外面趕車的春生,但笑不語。

杜若送了劉七巧回王府,自己才折返了回到杜家。這時候院裡剛掌了燈,丫鬟們正四處送燈。二太太身邊的丫鬟見了春生,便上前打探道:“春生,今兒大少爺是不是去了順寧路劉家?”

春生只是略有狐疑,看了她一眼,露出一個:你怎麼知道的驚訝表情來。

那丫鬟一看春生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問的沒錯,便繼續問道:“你這是做什麼去的?難道他們家人病了,還能請得動太醫嗎?”

春生臉上的表情又變了,心想你們不知道罷了,少爺如今恨不得上門當家庭醫生了,哪還用他們自己上門請。不過,這些話自然是不能亂說的,亂說話會死人的,春生清了清嗓子,笑哈哈道:“哪是去什麼劉家,是恭王府的二老爺家的書童摔折了腿,讓少爺去出診,正好這書童是劉家的兒子,就順便把他送回去了,原本是恭王府要派車的,這不少爺要往鴻運路的分號去看看,所以就順路了,也省的人費一趟車馬費。”

那丫鬟見他的話裡面並沒有多少實用性信息,便有些無趣的噢了一聲,扭了扭身子,從懷裡拿出一雙白花花的襪子,塞給春生道:“這是我平日裡抽空做的,你試試。”那丫鬟話沒說完,紅着臉一溜煙就跑了。

春生拿着襪子,愣了半天,臉頰也紅了起來,看看左右沒人,趕緊往懷裡一收,縮着腦袋溜了。

用過晚膳,杜若便請了杜老爺去書房,順帶稍上了一起做說課的杜二老爺。杜老爺見杜若這樣一本正經的,沒等他開口,先到問了起來道:“我今兒去了長樂巷的分號,那邊許掌櫃的說今兒魯木匠送了幾樣東西過來,奇奇怪怪的,說是你在他那邊定做的?”

杜若想起了這事兒,一拍腦門,去藥箱裡頭取出了劉七巧畫的那幾樣東西來,遞到杜老爺面前道:“爹,你看看,是不是這幾樣東西?”

杜老爺一邊看一邊點頭,這畫是杜若根據劉七巧的原始圖案,重新臨摹之後,在邊上標明瞭用處名稱的存檔。所以杜老爺一眼就看見上面寫着產牀二字。

“這,這半張東西是什麼?”杜老爺和杜二老爺一起問道。

杜若急忙解釋道:“這是產婦生產時候睡的牀,這上半部分可以調節高低,根據產婦的舒適度調節,這兩個扶手是產婦用力時候扶着的,這兩個叫踏腳,產婦用力的時候,可以用腳蹬這兩個東西,這樣可以幫助產婦更好的發力。”杜若說着,又指着另外一個木桶道:“這個七巧叫它垃圾桶,專門丟垃圾用的,這兒有個腳踏,踩一下蓋子就開了,髒東西丟在裡面,平常蓋上了看不見。”

杜若說着,又拿起另外幾張圖紙來,這會兒他有些不好意思解釋了,上面畫着一個鴨嘴鉗(擴宮器)、一個宮頸鉗、還有一個刮宮棒和刮勺。

杜老爺看見杜若臉上泛起一層紅暈,便也不問他,直接接過了他手上的圖紙翻看了起來。一邊看上面的圖形,一邊研究起旁邊杜若寫下的解釋,還讀出了聲音來:“用於擴張玉門,可見其內裡組織……”杜老爺毫無表情的讀完了之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都念了些什麼,只漲紅了臉,尷尬的清了清嗓子道:“這些都是七巧讓你研究的東西?”

“正是,我已經幫七巧製出了一套生鐵的,不過七巧說太重,用起來不順手,所以我又讓魯木匠和另外一個竹匠都做幾樣出來試試,看她用哪個用的比較順手些。”杜若說着,把放在自己藥箱中的那一套東西拿出來,遞到杜老爺面前。杜老爺就這樣像欣賞新事物一樣的,欣賞了起來。杜若便接着道:“那天在長樂巷分號,有一位病患因爲不慎流產,結果惡露不止,七巧就用這三樣工具爲她做了一項清理,昨日她去醫館複診,已是恢復的很好。”

杜老爺拿着東西一邊看一邊捋鬍子道:“七巧還真是一個有意思的姑娘,她的醫理更是讓人歎爲觀止,什麼東西不好就去掉什麼,倒也是很直接的辦法,不帶半點拖泥帶水的。”

杜若聽見杜老爺讚揚劉七巧,連忙笑着道:“平日裡我們婦科用藥,鮮少有親自檢查的,雖說望聞問切,但是很多事情關係私密,就算我們是大夫,那些病人也未必肯說出來的。”

杜二老爺也點點頭道:“這就是爲什麼太醫院每年都要培養一批醫女的原因,很多事情,雖然我們是大夫,卻不方便親自動手,只能由醫女代勞。”

杜若看了一眼杜二老爺,心想二叔你不是來幫忙做說課的嗎?這會兒怎麼歪到了醫女的身上去了,七巧是你將來的侄媳婦,可別打她的主意。

杜二老爺接到了杜若的眼神暗示,急忙拉回了正題,開口問道:“大郎,這幾天長樂巷那邊還是那麼忙嗎?需不需要我臨時過去幫幫忙?”

杜老爺聽說自己弟弟要去長樂巷那邊幫忙,鬍子一下子翹得老高的,急忙道:“再忙也用不了你這個太醫院院判啊!有大郎時常去幫襯着就好了。”

杜若想起杜老二也那幾個姨娘,覺得老爹擔心的很對。杜若想了想,開口道:“這幾日比較忙,其實都是因爲邊上開了一家安濟堂,裡面賣的幾幅藥出了些問題。他們安濟堂只有藥鋪,沒有坐診的大夫,所以病人都往我們寶善堂來了。”

杜老爺捋了捋山羊鬍子,擰眉道:“安濟堂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今年太醫院需要的御用藥材,裡面就有安濟堂的一份,聽說老闆是南方人,這兩年才往北來,我不太熟悉,不過好像在朝廷裡,還算有些路子。”

太醫院的藥材每年由戶部專門管理御藥採購的官員採購入宮。因爲杜老二也任太醫院院判一職,所以杜家也是每年參與採買藥材的皇商。當然古人也是懂得競爭投標的,皇家採買的數量一般比較大,往往會分給幾家藥方共同送辦,所以在今年的藥材送辦名單中,杜老爺看見了安濟堂的名字。

一般在天子腳下,無論做什麼事情,沒有一點靠山那肯定是做不成的,所以杜若猜測這安濟堂應該也是後頭有人的。杜若組織了一下語言,開口道:“他家目前有三種藥賣的最好,分別都有個外號,叫:君不留、半月紅、子滿堂。說的就是避子湯、落胎藥、催產湯。據說避子湯不是很靈,但是老闆很會做生意,但凡在安濟堂買了避子湯不靈驗的人,若是有孕之後,可免費贈送一副半月紅。”

杜若說到這裡,杜老爺已是驚歎的長大嘴巴道:“居然有這樣的商家?真是聞所未聞,也虧這老闆能想得出來。”

杜若等杜老爺發表完了感慨,才繼續說道:“避子湯不靈也就算了,偏偏那個落胎藥也不好,這幾日已經接手了幾個因爲喝着半月紅喝出問題的病人來了,真真是害人不淺啊!”

杜老二爺聽杜若說完,坐在一旁點頭思量了半日,開口道:“若是我們杜家的藥,斷然不會出這樣的問題,是再穩妥沒有的。”

杜老爺聽杜二老爺猛然冒出這麼一句,只搖搖頭道:“杜家不賣落胎藥,這是祖訓,杜家是行醫濟世的人家,絕對不會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

杜若聽杜老爺堅持,只嘆了一口氣,本想反駁卻不知道一時說什麼好,只賭氣道:“七巧說,對於那些花街柳巷的風塵女子,她們不需要孩子,只要一個健康的身子。如果因爲這種事情,把身體弄垮了,那麼我們花再多的人力物力去救她們,去幫助她們又有什麼用呢?”

杜老爺聽完杜若的話,只冷冷的哼了一聲,坐下來蹙眉思考。杜二老爺見兩人僵持不下,決心從別的切入點開始商量,便開口道:“安富侯家的少奶奶,已經流了第二胎了,我和陳太醫兩人琢磨着開的方子,吃了幾天還不見效果。今兒他們家下人往太醫院來,說是要請了大郎帶上長樂巷分號的大夫去瞧一瞧。”

杜老爺的思維果然被杜二老爺給吸引了過來,只擰眉道:“具體是什麼毛病,能看出來嗎?”杜二老爺搖搖頭道:“情況不是太好,有點兒像前年去了的安國公府少奶奶那個毛病,那少奶奶的病症,起因也是因爲流產,後來就血漏不止,最後也沒能救下來。”

杜老二爺想了想道:“長樂巷分號的兩位大夫,常年累月看的是婦科毛病,在這方面肯定是比我們經驗豐富,倒是安富侯府的人能想到這一點,也不容易。不過一般公侯府邸的人,也不會到市井上面來找大夫,大概是有人介紹的吧。”

杜若聽到這裡,便起身道:“明兒我就帶了胡大夫過去瞧瞧,我想去王府請了七巧一起去,七巧會檢查,比我們這些望聞問切都更靠譜,爹你覺得呢?”

杜老爺想了想,點點頭道:“嗯,帶上七巧吧,聽說這安富侯夫人跟老太太是小時候的手帕交,如今你都這麼大了,她連孫兒還沒抱上,可不是要急的頭髮花白了?”

杜若笑着道:“我見過那安富侯夫人,看着還算年輕,聽說她生安富侯世子的時候,快要四十的,這會兒抱不到孫子,也只能怨自己生兒子太晚了。”

“你這嘴巴!”杜老爺瞪了一眼杜若,蹙眉道:“關於那落胎藥藥方的事,我還要考慮考慮,這事情事關重大,杜家幾百年的家訓啊!”

杜若聽杜老爺還在猶豫,便道:“其實七巧給我出了一個主意,爲的就是怕這藥方給留出去了,七巧說,可以讓那些人在寶善堂喝過的藥,等孩子打掉了再離開,這樣就可以防止她們拿着藥出去害人了。”至於那些想拿着藥方去害正室或者小妾的人,這藥方不能帶走,寶善堂提供代煎藥業務,她們也沒辦法出去害人了。

杜二老爺聽杜若這麼說,倒是眼睛一亮,點了點頭道:“這麼說倒還有幾番可行性,只是這麼一來,這長樂巷的生意就越發忙了。”

劉七巧回了王府之後,先去二太太那邊謝過了,又把劉八順的平常讀書的東西都整理了回來,打算明兒趁着王妃歇中覺的時候,往家裡跑一趟送個東西。

王妃聽說劉八順摔傷了,也很是關心,命青梅從庫房裡面取了一些鹿筋、三七等藥材,讓劉七巧帶回去給劉八順。王妃見劉七巧跑來跑去也是眼見着臉上兩坨嬰兒肥都不見了,也很是心疼道:“你如今家裡這麼忙,還要照應我,我現在已經快七個月了,倒是沒兩個月就要生了,應該也沒什麼大礙,你若是忙不過來,也不必每日都來。”

劉七巧知道王妃體恤她,也很是感激道:“太太你也說了,過不了多久就要生了,這最後的關頭,我自然要幫你守好,太太這幾日晚上睡的就沒以前安穩了,往後肚子越大越折騰,七巧說了要陪着太太直到孩子出世的,七巧不會食言的。”

王妃看着劉七巧忙忙碌碌的身影,心裡嘆道:我要真有這麼一個閨女,我這輩子也算是兒女成雙了,人生也算是完美了。王妃一邊看着劉七巧在那裡忙前忙後,一邊輕撫着自己的肚皮,小聲的祈禱着:小寶貝,你會是個閨女嗎?最好跟你七巧姐姐就好,娘以後可就只疼你一個了。王妃一個愣神,忽然肚子裡的小東西咯噔的一腳,踹在她的心窩上,讓王妃疼得直皺眉頭,忍不住嘆氣道:“你這不消停了,罷了,多半是個毛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