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磕完了頭上車,連沈阿婆都給她那死了幾十年的男人磕過了頭,劉老二繼續趕着車上路。
錢喜兒這時候看李氏的眼神就跟以前不太一樣了,明顯帶上了幾分膽怯的意味。但是大家都沒有發現這事兒,因爲上京的路還遠着,於是大家開始集體打盹兒。
劉七巧昨晚沒睡好,今天一上馬車就覺得暈乎乎,只闔上眼睛就睡了起來。這一覺睡的天昏地暗,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外頭已經傳來的熱鬧的聲音。劉七巧見李氏不在馬車中,果然聽見劉老二在外頭跟她說話道:“這條街就是鴻運街,這是靠着恭王府最熱鬧的地方,我們家就住在恭王府外頭的順寧街上,那房子是恭王府的產業,老王爺給爹住的,裡面有兩排正房,當然比起牛家莊那個是小了些,但是前後也有六間正房,左右各有六間廂房。老爺子年紀大了,住後排,我們住前排。”
李氏一邊點頭,一邊跟着劉老二手指的地方看過去。然後劉老二指着一處開闊的門頭道:“那就是寶善堂的分號,在這鴻運街上就有一處,還有幾條熱鬧的街上都有,最大的那間在朱雀大街,那是全大雍最有錢的有錢人開店做生意的地方。”
李氏一邊聽一邊心裡嘀咕,然後看着那個門頭上下打量,嘴裡忍不住道:“這一家店就這麼大了?”
劉二老笑着道:“這是小的呢,你沒見過在朱雀大街那一家,光門口都有十幾丈寬,你當這是誰家,這是杜家啊,他們家二老爺可是太醫院的院判。”
李氏咂了咂嘴,最後低頭蹙眉道:“他爹,有一件事兒,我忘了跟你講了。”
劉老二擰着眉頭看她:“啥事兒,你說說?”
李氏擡起頭來,有些不好意思道:“方纔你說的那個什麼太醫院的院判,好像在我們家住過。”李氏說着,就把哪天的杜二老爺和杜若在自己家住了事情給說了一遍,唯獨隱瞞了劉七巧和杜若私定終身這一段。
劉老二擡起頭琢磨了半刻道:“你說他一個大老爺,爲什麼會跑到我們家來呢?”劉老二越想越覺得心驚膽戰,他沒往杜若和劉七巧曖昧的方向想,而是往了杜家培養穩婆進宮給貴人們接生的那方面想了去,頓時嚇出一聲冷汗道:“下次那個杜大夫要是再來找七巧,你一定不要讓他們再見七巧了。”
李氏見劉老二這樣嚴肅的交代這事兒,頓時就嚇出了一身汗,還以爲劉老二也給想出了杜若和劉七巧的關係,急忙假裝奉承道:“那是自然的。”
劉老二壓着聲音道:“你記住我的話,杜家這兩個人來者不善,我們只有一個女兒,可別給他們毀了。”
李氏越聽越害怕,心道也是,自己是被豬油蒙了心了,怎麼就相信了劉七巧說的話呢?這杜家是什麼人家,能要劉七巧?李氏決定,這事兒一定要和劉七巧好好溝通溝通。
坐在馬車裡頭的劉七巧原本聽了幾句,可後來沈阿婆掀起了馬車簾子跟錢大妞一起看熱鬧,她就被熱鬧給勾引去了,所以正好沒聽見劉老二後面這幾句。
馬車到了劉老二家門口,早有幾個年輕的小夥子等着。劉七巧從馬車上跳下來。她今天特意穿得比較樸實,雖然李氏昨晚特意給她準備了一套新衣服,但她還是穿了家常的舊衣服。
一來這搬家難免要做一些粗重的活,穿新衣服着實浪費;而來穿成那樣子給城裡人看了,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的暴發戶模樣。劉七巧覺得這種事情她做不出來。
所以,馬車上下來的人,除了劉七巧以外,其他人都穿着嶄新的衣服。然後……一旁的小廝笑着道:“劉二哥,你家的丫頭都長的這麼漂亮呢。”
劉老二回身看了一眼,頓時明白那小廝說的是誰,走上前拍拍劉七巧的腦勺道:“這是我閨女,你這眼神,怎麼使的?”
劉七巧衝着那十三四歲的小廝吐吐舌頭,笑着進了門。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進去先是一座影壁,然後是正院子,院子不大,也就兩丈寬,接着就是三間正房。中間一間是大廳,左右各有兩個次間。後面那一排的三間大房就比前排大的多,想來正是劉老爺現在住的地方。左右各是幾間廂房,外面由抄手遊廊連接着,下雨天走路倒是可以不用溼鞋。
劉老爺這時候從最後一排的大廳裡頭出來,見了劉老二道:“媳婦孩子們可都來了?”
劉七巧對這劉老爺沒多大印象,記得好像也就張氏死的時候見過,平常他不怎麼回鄉下去,一年也難得見到一回。劉老爺見了劉七巧,笑着道:“七巧都長這麼大了啊?”
劉七巧低頭笑笑,喊了一聲爺爺。劉老頭城裡呆的日子多了,跟鄉下漢子已經完全不同了,身上穿着緞面的銅錢紋褂子,手裡拿着一根菸杆,還真有老太爺的範兒。
劉八順也乖乖的上前去喊了劉老爺一聲,劉老爺從兜裡掏出兩個荷包來,遞給劉七巧和劉八順道:“就當見面禮吧,收起來拿着自己玩去。”
劉老爺見了錢喜兒和錢大妞,臉上也不由疑惑了一下,便笑了笑道:“這是在村子裡買的人嗎?怎麼也不好好挑挑,大的只怕快嫁人了吧?小的也太小了一點,這能頂上什麼用呢?”
錢大妞聽劉老爺這麼說,頓時臉紅到了耳根,錢喜兒雖然懵懂,但還是有點害怕,李氏更是覺得擡不起頭來,劉老二笑着道:“不是,這是我收養的兩孩子,他們爹是錢多,爹你還記得不?她老婆一早守了寡,上個月也死了,我看着兩孩子乖可憐的,就讓阿婉給養家裡了。”
劉老爺聽完,目光又閃了閃,往錢大妞和錢喜兒身上掃了掃,點點頭道:“行了,你們都下去吧,你留下,我有事兒問你。”
衆人這就算是行過了禮數,離開了劉老爺的這裡。劉老爺進了客廳,劉老二跟在他後頭,劉老爺指着前面几案上放着的兩尊玉雕道:“這是今兒一早有人給送來的,說是預祝喬遷之喜,我尋思着你搬家也沒幾個人知道,你看看這會是誰送來的?”
劉老二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上前幾步看了眼那玉雕,連連搖頭道:“我哪裡認識這樣出手大方的人,看着是上乘貨色,跟王府大廳裡頭擺着的那兩個有點像,該不是送錯地方了吧?”
劉老爺敲着煙桿子搖頭道:“哪能,人家打聽的清楚,就是送給恭王府的二管家劉誠的,宅子都摸對了,還能送錯人?”劉老爺皺着眼皮子想了半天,抿着脣道:“莫非是王爺賞的?怕府裡面人多嘴雜的,誰說道了出去,才故意不讓你知道?”
劉老二搖了搖頭道:“王爺可不會做這事兒,你看着兩個玉雕,明擺着不是我們這種人家用的東西,送過來不是給遭罪嗎,難不成讓我們藏起來瞧?”
這頭劉老二和劉老爺正納悶,那邊杜府裡頭,杜若更是被雷的外焦裡嫩的。
“什麼?你說杜管事給送的禮物是品玉軒的玉雕?那你送過去了沒有?”杜若睜大了眼睛問春生,手底下的藥方子被墨子給染成了團團都沒在意。
“送了啊,這不是您吩咐我找杜管家直接拿的東西嗎?杜管家說年前給老太太修宅子的時候,有人送了一個恭賀喬遷之喜的,便讓我去領了,我就送去了。”春生沒弄明白爲什麼杜若會這麼震驚,那放玉雕的底座上明明寫着“喬遷之喜”幾個字,應該是很切題的禮物纔是。
杜若搖了搖頭,幾乎翻起了白眼道:“那東西是前年老太太新修福壽堂的時候,安靖侯夫人給送的賀禮,也不知道值多少錢,反正肯定不是他們那樣的人家能消受得起的。”
春生聽的直犯難,撓着腦袋道:“那少爺,要不我再去要回來?”
杜若沒好氣的白了春生一眼,只覺得哭笑不得,以後要是讓劉七巧知道自己做了這麼蠢的事情,那還了得?杜若揉了揉頭,覺得一個腦袋兩個大,他怎麼就想到讓杜管家去安排這事兒呢。幸好幸好,沒有送什麼大屏風什麼的已是好事兒了,不然只怕送去了劉七巧家還沒地方藏呢。
杜若放下筆,無奈安慰春生道:“算了,幸好你機靈,沒說是誰家送的,不然壞了我的好事兒,可有你受的。”
春生有些膽怯的看着自家少爺,這少爺最近的脾氣可不小了,話也比以前多了。有時候看書看着看着就傻笑了,寫字寫着寫着就不寫了,賞花賞着賞着就發呆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劉七巧一家搬完了東西,總算是歇了下來。李氏預備着要留幾位大叔和小夥子們下來吃一頓飯,可人家都很自覺的就回家了,畢竟剛剛安頓下來,家裡家外的都有些亂。
劉七巧和劉八順的房間在前面三間正房的右邊兩間。錢大妞和錢喜兒在東廂房,沈阿婆就在他們的隔壁,西廂房住着原來給劉老二和劉老爺做飯洗衣服的一個啞婆子,說是婆子,其實也不過四十來歲的光景。
劉老爺和外室生了一兒一女,兒子不爭氣,吃喝嫖賭樣樣行。劉老爺當時就是死了心的,纔想起家鄉的劉老二來,索性劉老二爭氣,這些年的王府越混越好,很得王爺的賞識,所以劉老爺對他那另外一個兒子,也越來越不上心了,十天里約莫有七八天都不在家,劉老爺也不去找他。
劉老爺另外還有一個閨女,嫁給了王府的管事的,今天明知道劉七巧家搬家,卻沒有出現過,想來這關係應該不那麼友好。
其實想想也是,劉老二的童年悲劇都是因爲那兩個人孃的出現,所以作爲劉七巧很能理解劉老二現在的心情。劉老爺則是抱着一種撿到了便宜的心態,覺得他在外面風光了一輩子,老了還能有個出息兒子,是在是祖墳上冒青煙。
劉老爺現在也不過就才六十不到一點,說起來還能發揮很多餘熱,可自從老王爺死後,他還就不摻和王府裡的事兒了,用他自己的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劉七巧估摸着劉老爺這麼急流勇退,肯定也是有原因的,不過這跟她自己也沒什麼關係。
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吃了飯,劉老爺表示心情很好,提議要帶着八順去外頭街上逛逛。這順寧街離鴻運街也不過就隔開一條街,劉七巧便也很想出去溜溜。
大戶人家的小姐是不能出門的,但這對平民百姓家來說,就沒有這條規矩。李氏和沈阿婆一起幫着啞婆婆收拾東西,劉七巧就站在門口往外頭望了望。出了這條小巷,外頭就是永順街,走到底就是鴻運街。劉七巧來的時候就看見那條街上開着一家寶善堂,這會兒應該沒沒到打烊的時候。
“娘,我也能跟着爺爺出去逛逛嗎?”劉七巧央求道。
那邊劉老爺在前頭抱着劉八順,聽了便道:“七巧跟着一起去去吧!”
劉七巧高興的往外頭跑,想了想又往回頭,把坐在門檻上的錢喜兒牽了起來,又拉着錢大妞一起出去。
小巷裡其實還算安靜,到了外頭就熱鬧了起來,這會兒正是晚膳光景,路邊的小攤,兩旁的酒館都生意正好。劉老爺買了幾根冰糖葫蘆給大家吃,一路走一路對劉八順道:“八順,你爺爺我在這裡生活了快四十年了,好容易纔能有今天,以後可就指望你咯!”
劉八順似懂非送的點點頭,幾個人轉道上了鴻運街,比起順寧街來,鴻運街的道路開闊了很多,商賈林立,熱鬧非凡。劉七巧看着往來的人羣,從衣着能看出來,這一片生活的人大多都不算特別的有錢。
劉老爺便開始講解起來,原來這一片生活的老百姓,大多都是幾位親王郡王家的家奴,這些產業也多半歸幾位王爺所有。因爲王府擴建,所以這一代的外來人口很多,漸漸就形成了氣候,自然也比別的地方更熱鬧些。
劉七巧一邊跟在後頭走,一邊左右打量着商鋪,然後在寶善堂的門口停了下來。裡面的站店的掌櫃了見了道:“姑娘是要來抓藥的嗎?”
劉七巧笑着搖搖頭,轉身又跟在劉老爺的身後。劉老爺便又介紹道:“這是寶善堂杜家,是醫藥世家,如今的二老爺在宮裡頭當太醫院院判,醫術很是了得。大老爺十幾年前也當過御醫,但是後來老太爺死後,生意就都交給了大老爺了。這位大老爺是個好人,當年韃子入侵的時候,能跑的貴人們都跑了,我還記得當年老王爺讓我看好王府,我一個人躲在家裡不敢出門,正巧那時候你姨奶奶要生了,我找不到人,急的要死,見了杜家的馬車,便攔了下來,就是這位杜老爺,下車給你姨奶奶接生,然後有了你姑媽。”
劉七巧算了算,聽李氏說韃子攻進來那年,是在二十年前,那她的這位姑媽,也就才二十來歲的樣子。
果然劉老爺又開口道:“就是因爲這事兒,你姨奶奶身體損傷太大,沒熬的過幾年就去了。”聽劉老爺的口氣,對那個劉七巧素未蒙面的姨奶奶,居然還有些情分,劉七巧還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暗暗的嘆了一口氣。
不過很多事情劉七巧是根本不會知道的,當年就是因爲杜老爺的一時心軟,錯過了逃難的時辰,所以一路顛簸、急追慢趕,導致杜夫人早產,生出一個將將養不活的杜若來。所以這世上因果循環,有時候還真的不只是一句巧合使然。
而劉老爺也因爲在那次保衛王府的差事中,表現良好,老王爺一回來,就讓他當了管家。
劉七巧想了想,隨口問道:“爺爺,那這杜家住哪兒呢?”
劉老爺道:“杜家倒是住的不遠,因爲他們家是世代太醫,所以皇帝特准他們住在離皇城較近的地方,離這裡大約也就只有兩條街,在安泰街上。”
劉七巧默默記住了安泰街這個地名,繼續跟着劉老爺往前走。劉七巧現在總算明白了,其實所謂的禮教規矩,那都是分階層的,像她現在所處於的平民百姓階層,是不大遵循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規條的。原因是爲什麼呢,她們住的地方還沒兩扇門呢!
當然這只是說笑,通過劉七巧的觀察,其實這路上還是有女孩子的,但確實沒有大家的小姐。一般看打扮,基本都能斷定是丫鬟一類的人,但是走路也很正統,絕對沒有幾個跟劉七巧一樣東張西望的。
劉七巧湊到劉老爺面前,挽着劉老爺的胳膊道:“爺爺,我聽說城裡的姑娘都特別首規矩,我娘還說以後不準讓我出門,我看着這路上的姑娘家也不少嘛。”
劉老爺笑着道:“那是養在深閨的富家小姐,我們普通人家哪裡講究這些。”劉老爺說着倒是蹙了蹙眉道:“不過過幾日你也要進王府了,到時候還真的跟着人學學規矩,王府的規矩可都嚴厲着。”老頭子嘆了一口氣,繼續道:“我原本是想着你明年就要嫁人了,也不用進去遭罪,結果聽你爹說那差事好,我想想也不虧着,進去就進去吧,要是能混個大丫鬟,以後還能嫁得更體面一點。”
劉七巧聽劉老爺這麼說,已經開始期待起她那好差事到底是幹什麼的。
劉七巧前世看過《紅樓夢》,一個寶玉好像有十幾個人伺候,劉七巧每每都對那些人每天干些什麼表示很好奇。晴雯做的最多的應該是撕扇子,襲人應該是服侍寶玉穿衣服的,還有幾個人端茶倒水餵飯,可也用不着那麼多人啊!
所以,在劉七巧進入王府之後,她終於明白了什麼叫生產利用率低下了。劉七巧是在幾天後被一個叫鄭嫂子的人帶進王府的,跟她一同進去的還有其他好幾個女孩子,但是隻有她是年紀最大的。
劉七巧看着自己身邊站着的五六個約莫十來歲的孩子,感覺很好奇,其中還有個把個跟錢喜兒那麼大。劉七巧不禁在腦子裡問道:“這麼小的孩子,能服侍人嗎?她自個兒還得讓人服侍吧?”
鄭大嫂對大家的態度也各有不同,無疑對劉七巧是很和顏悅色的。
“七巧,一會兒我就帶你去拜見少奶奶,你不用緊張,少奶奶是頂頂和氣的一個人。”鄭大嫂見劉七巧一路低着頭,不像其他孩子一樣左瞄右瞄的,第一感覺就不錯。
其實劉七巧不是不想瞄,只不過這院子太大,她怕瞄一眼萬一就走丟了。而且這古代的建築,基本上和故宮啊、王府啊差不多,牆都那麼高,萬一一轉彎走丟了,壓根都沒地方找去。
劉七巧見她那麼和氣的對自己說,便點點頭道:“謝謝鄭大嫂,我爹說讓我什麼都聽你的就好。”
鄭大嫂笑着點點頭,把其他小丫頭交給了另外一個婆子,單獨帶着劉七巧往另外一個院子走去。
一般的王府都有一個很大的私家花園,這是劉七巧前世逛很多故居的時候就總結出的經驗。鄭大嫂一邊走,一邊給劉七巧講解,指着荷花池對面的一連排的院子道:“那是王爺和王妃的院子。”又指着荷花池西邊一座矮牆道:“那牆後面是二老爺住的地方,王府還沒有分家,二老爺就住在這花園隔壁的院子裡,不過隔了一道矮牆。”
從荷花池上彎彎繞了很久,眼前便出現一座假山,假山後頭有一條寬的路,劉七巧這纔看清楚了,往左就是通道方纔鄭大嫂說的王爺和王妃住的地方,往右還有另外一個獨立院子。
鄭大嫂接着道:“那邊就是如今少爺和少奶奶住的地方。這裡往後面走,離荷花池遠的地方是老王妃和幾個哥兒姑娘們住的地方,今兒先不帶你去了,我先帶你去認認你的主子。”
劉七巧跟在鄭大嫂後面,來到一處單獨的院子門口。鄭大嫂也不進門,就在門口小聲的喊了一句道:“翠屏姑娘在嗎?我帶着新丫鬟來給少奶奶請安了。”
劉七巧只顧跟在身後,不說話,這幾日劉老二已經把這府裡的規矩給說了個七七八八。不過按照劉七巧歸納的中心思想就是:一切聽主子的話,少聽少說少嘮嗑,能低頭最好別擡頭,能閉嘴最好別張口。
過了沒一會兒,果然裡頭傳來一個俏生生的聲音道:“是鄭媽媽呀,我家奶奶還正盼着呢,前幾天就聽說是劉二管家家的閨女要來,我家奶奶已不知推了幾個人呢,就等着她呢。”
劉七巧聽了這話就覺得緊張的要命,怎麼感覺自己這走關係走的有點兒大了,讓一個王府的少奶奶給推了幾個人,他爹現在在王府就這麼吃得開?
正亂想着,就看見一個穿豆綠色長裙,外面披着月白比甲的姑娘從裡頭迎了出來,看身量不過也就十六七的樣子,臉上的神情容貌卻透出一股子成熟的感覺,和她的實際年齡很不匹配。見了劉七巧便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果然是一個好姑娘,怪道鄭媽媽這麼打包票說少奶奶會喜歡,我看着都喜歡了。”
劉七巧聽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人用這種口氣誇讚自己,實在覺得有些承受不了,只能低着頭笑着道:“姐姐謬讚了,是我來晚了,讓姐姐和奶奶好等。”這句話說完,劉七巧就有一種被自己酸倒了牙的錯覺。
那名叫翠屏的姑娘那手絹握着嘴笑道:“鄭媽媽,聽聽這張小嘴甜的,行了,別在門口杵着了,進去見奶奶吧。”
劉七巧對於奶奶這個稱謂,第一反應就是《紅樓夢》裡面的王熙鳳,可眼前這姑娘和平兒比卻差的遠了,也不知道里頭的奶奶,是個怎麼樣的奶奶呢?
翠屏領着鄭媽媽和劉七巧一起進去,過了二道垂花門,便看見裡頭圍着八九個個小丫頭往劉七巧的方向看,劉七巧不敢擡頭看人,只略略瞥了一眼,按照繡花鞋的雙數確定的人口數量。
翠屏見了,撐腰指着那一羣道:“你們幾個都在這裡圍着幹嘛,看見人家長得比你們好了,一個個都妒忌了吧?”
劉七巧趁着這當口兒擡起眸子瞧了那一羣一眼,整個就是一個少年先鋒隊啊,一水的十一二歲的姑娘,就這樣能伺候人嗎?劉七巧想了想,頓時覺得前途無比艱難,她進來不是來做體力活的吧?
劉七巧正胡思亂想着,翠屏已經到了門口,因是夏天,所以正廳門口沒有掛着門簾。劉七巧跟着翠屏進去,見廳裡頭並沒有什麼人。翠屏打了簾子,往偏廳裡頭去,只聽她道:“回奶奶,劉七巧來了。”
裡頭的人聲音清冷,似乎有茶盞輕置的聲音,頓了頓道:“帶進來瞧瞧吧。”
這時候簾子一掀,翠屏從裡頭進來,對鄭大嫂道:“鄭媽媽,你在外頭候着,我帶七巧進去見奶奶。”
鄭媽媽似乎稍稍有些緊張,見了劉七巧又不好流露出來,便笑着道:“你們進去吧。”
劉七巧跟着翠屏進去,裡頭燃着提神醒腦的香,劉七巧不太習慣,只覺得鼻子澀澀的。上輩子她最熟悉的味道是醫院裡消毒水的氣息,對於這這種香、那種香天生就不敏感。
她依舊先看見的是一雙鑲金嵌玉的繡花鞋,鞋頭上還各綴着拇指大的兩粒珍珠。正當劉七巧在想,這鞋子要是穿壞了,這鞋頭上的珍珠到底會不會廢物利用的時候,面前坐着的人喊了她的名字。
“聽說你叫七巧對嗎?”
“是。”劉七巧小聲的回答。
“我的閨名裡,也有一個巧字,看來我們還真是有緣分呢。”那人不緊不慢的說道,但劉七巧總覺得有一點點不心安。劉七巧想了又想,終於想明白了,我擦,名字犯衝了?該不會讓她改名字嗎?雖然劉七巧自己也不喜歡劉七巧這個名字,可是這麼多年下來,大家都已經叫習慣了,難道就因爲你的名字裡面也有一個巧字,我就不能用巧字嗎?那你有本事讓全天下有巧字的姑娘都改名嗎?
劉七巧想了想,決定裝傻充愣,笑着笑道:“真的嗎?那七巧和奶奶確實很有緣分。”
站在一旁的翠屏臉上都變了顏色,劉七巧依然低着頭,不卑不亢。那人頓了半刻,忽然笑着道:“既然那麼有緣分,那就留下吧。翠屏你去告訴鄭媽媽,這個劉七巧我這裡留下了。七巧,你跟着翠屏下去吧。”
劉七巧沒想到自己這麼容易就過關了,還有一種劫後餘生的不真實感,擡起頭看了一眼眼前珠光寶氣裝飾成的人,頓時縮起了脖子。那是一張很有辨識度的臉,道不是說長的怎麼好看,就是有一種特別的氣勢,讓人覺得這人應該不好惹。
劉七巧急忙低下頭,裝作一副被嚇壞的樣子,跟着翠屏出去。到了院中,翠屏把這個院子所有的丫鬟都叫了過來,介紹劉七巧這個新人。
少奶奶這個院子名叫玉荷院,裡頭一共有十個丫鬟。三個一等丫鬟,在房裡服侍、三個二等丫鬟,在院裡服侍,特殊時刻可以進房服侍;還有四個雜役丫鬟只能在院裡服侍,不準進房。劉七巧又聽說,按照少奶奶的標配,是應該有十二個丫鬟的,所以劉七巧進來就直接頂了原來一個二等丫鬟的缺。翠屏對劉七巧認真交代道:“你們二等丫鬟平常是不用進房服侍的,原先走了的那個碧莎在我們院只負責弄花澆水,我們少爺喜歡侍弄花草,除了外頭園子裡的,這院子裡還有很多花草,你只要負責每日澆花就好了。”
劉七巧一邊聽一邊點頭,心裡卻暗暗叫苦,她沒學過園藝,萬一這花死了可怎麼辦,正鬱悶的時候,翠屏又道:“每日會有侍弄花草的婆子來,你只要跟在後頭,她說澆多少,你就澆多少。”
劉七巧有些不敢置信的問:“這就完了?沒別的事兒了嗎?”
翠屏看着劉七巧懵懂的小臉,笑着道:“就完了啊,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你就負責這些,每十日休息一日。”
劉七巧點着頭,心道怪不得人人都想來啊,這簡直就是一個養老的肥缺,給花澆水?哈哈哈,劉七巧覺得自己睡覺都能笑醒了。
翠屏又帶着劉七巧認了自己的鋪子,給她發了兩套二等丫鬟替換的衣服,便走了。
簾子裡頭,又是斟茶遞水的聲音,翠屏不解的問道:“奶奶,那丫頭這麼不懂規矩,犯了奶奶的忌諱,還說出那樣大膽的話來,奶奶爲什麼當真還把她給留下了呢?”
打扮華麗的美婦捧着茶盞喝了兩口,淺淺笑道:“模樣是挺招恨的,可她年歲大了,用一年就可以出去,我看着呆呆傻傻的,連這麼明擺的事兒也不懂,應該不會是個有花哨心思的。再說這丫頭選了多少天了,若是再不定下來,倒是顯得我難伺候。”
“可是,奶奶你就容着她們七巧七巧的喊嗎?”
“喊幾聲又不打緊,我也不信這些,再說這裡頭知道我閨名的人又能有幾個。就算這事兒傳了出去,也能顯得我大度,你說是不?”
“奶奶倒是能想通,可如今奶奶是有身子的人,只怕她衝着奶奶,可就不好了。”翠屏看着少婦微微凸起的腹部,擔憂道。
“行了,就你們事兒多,我能讓她改名字,還能讓天底下所有的名字裡有巧的姑娘改名不成?不過就是圖自己心裡痛快,這些東西我向來是不信的。”美婦從紅木靠背椅上站了起來,笑着道:“是時候給太太送燕窩去了。”
劉七巧坐在自己的鋪子上整理衣服,王府的待遇不錯,一等丫鬟是一人一間房的,二等丫鬟是兩人一間,原先住在這房裡的丫鬟叫綠柳,中等模樣,長着一張圓臉,見了劉七巧便笑着道:“總算有人來了,我都一個人睡好幾個月了,今晚總算可以安心睡覺了。”
劉七巧也笑着給自己的室友打招呼道:“我叫七巧,你叫什麼?”
那姑娘也笑着道:“我叫綠柳,我們這院子裡的丫鬟,都是跟樹有關的,奶奶給你改了個啥名兒啊?”
劉七巧搖搖頭道:“奶奶沒給我改名兒。”
綠柳睜大了眼睛道:“怎麼可能?奶奶的名字裡也有一個巧字,之前出去的碧莎原來是叫巧珠的,後來改成了碧莎。”
劉七巧繼續裝傻道:“是嗎?奶奶方纔還說我跟她名字裡有同一個字,真是有緣的很呢?我只想着有緣,就忘了要改名這回事兒了。”
綠柳想了想道:“興許也沒什麼關係吧,七巧,聽說你是劉二管家的閨女,你的命可真好啊,如今你爹可是王府的紅人,王爺去哪兒都要帶着他。”
劉七巧無不感嘆道:這世道果然到處都要拼爹,她不過就是做個丫鬟,有個當總管的爹待遇就立馬不同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