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靖元在聚義廳中巍巍而立,侃侃而談,卻並未有人小覷這還未弱冠之少年,就連身體抱恙,臥於榻上的祖父陳文桂也由侍女攙扶,來到了聚義廳中。
說到乾渴處,陳靖元抓起乃父的茶碗,就是咕咚一陣狂飲,且用袖口擦拭一番嘴角,頗有一番豪氣干雲之勢,潤完嗓子,繼續道:“我有兩策,可保全宋室朝廷與那二十萬之衆。也可保全我福建諸路義軍不爲被蒙元大軍所滅!”
陳文桂含笑捋須,看着自己唯一的孫子,笑問道:“哦?我們陳家何時出了個諸葛孔明?哈哈,有何計策說來聽聽?”
陳靖元朝祖父一躬身,道:“好的,阿翁,我這第一策便是從義軍中篩選一部精銳士卒,化整爲零,潛入山下,悄然到達蒙元大軍駐海口岸,火燒沿海蒙元船隻,斷掉蒙元軍隊出海滅宋的途徑;第二策便是遣使能人,出海找到流亡於海上的南宋朝廷,曉以厲害,希望他們先在海外找一島嶼,偏居一隅,休養生息,秣兵歷馬,以待來日,切不可再有和蒙虜玉石俱焚之念。”
“屆時,海外宋軍遁走,蒙虜哪怕造出再多的船隻,也無濟於事,蒙元朝廷雖然摧枯拉朽般攻下中原各地,卻需很大一段時間來平定人心!南宋朝廷雖孤懸於海外,但留給了中原各地義軍一個漢家正統的念想,留給了天下漢人與儒家學子一個王師北定的期盼,只要宋庭尚存,官家尚在,嘿嘿,這就夠忽必烈那老賊酋頭疼的了!”
噼裡啪啦,說完這麼一堆話,陳靖元乾渴難耐,又抓起乃父的茶碗,咕咚咕咚,甚是解渴。
“兵者,詭道也!大郎,不錯!”畲家義軍首領許夫人頷首笑道,對於陳靖元之計,較之前盲目出兵之策相比,更加穩妥,她是極爲贊同。
“不愧是俺們陳家千里駒,跟你滿家叔父一般,天生的將種,哈哈!”滿安擊掌大笑,笑到極致,滿安擊案而起,頗有遊俠之風。
“滿安,你可真是不要臉,大郎姓陳可不是姓滿!就你還將種?是誰之前嚷嚷着要帶兵與蒙虜決一死戰的?我看你吶,也就一愣種,嘿嘿!”陳桂龍譏諷着有自誇之嫌的滿安道。
“哼,就算大郎姓陳也是長房長孫,跟你陳桂龍這個棺材瓤子沒多大幹系吧?”滿安也不示弱,毫無客氣的還擊了下陳桂龍。
“好啦!”
只聽輩分最高的陳文桂打斷道:“滿安,桂龍,莫要做那口舌之爭,大郎,精銳士卒需要多少?有何要求?再者遣使能人遊說南宋朝廷,誰能勝任?”
“火燒船隻,人數宜精不宜多,不然難以過山下城中的蒙虜關卡,僅篩選部分通使武藝的悍卒,再篩選出懂得翻牆,潛水,放火,偷盜等等江湖手段好漢,嗯,五百人便可。”
陳靖元所謂的精銳士卒,說白了就是照搬後世的特種部隊雛形。有這樣的精兵在手,又怎能幹不成事?
一旁掃耳撓腮的吳三官蹙眉心道,破掉蒙虜船,南宋朝廷也還得飄零海外,能有多大好處?況且,燒掉蒙船,還不被蒙古人視爲眼中釘肉中刺?我吳家義軍可不攤這渾水。隨即朗聲道:“我客家軍近日一段時間要操練,糧食也是短缺,紅竹山寨兵多將廣,我客家軍就不來搶功了,嘿嘿!”
衆人面目一變,心中暗啐,孃的,吳三官這狗才貪生怕死,好不要臉!
陳吊眼狠狠的瞥了眼吳三官,悶哼一聲。
陳文桂並未搭理吳三官,而是繼續問道:“那何人能夠出使海外朝廷?我聽說他們雖戰船千艘,卻居無定所,而且左丞相陸秀夫和太子太傅張世傑都是主戰一派,如何能遊說?”
陳文桂這一詢問,陳靖元有點心虛了,因爲他在後世隱約記得,許夫人的亡夫與張世傑乃是至交好友,許夫人定然與那張世傑有着通信之誼。但是,再在許夫人面前提起亡夫之事,
不是揭人傷疤嗎?陳靖元猶猶豫豫的看了眼許夫人,吶吶而言。
“陳老太公,我去吧!”許夫人起身朝陳吊眼一抱拳,毛遂自薦道。
陳靖元咯噔一下,轉頭怔怔看着許夫人,九十度誠心一躬,道:”多謝阿姑!”
許夫人面帶笑容,頷首道:“大郎,你的心思,阿姑懂!家都沒了,國都滅了,還有什麼好顧忌的?”言罷,朝廳中衆人一稽首,道:“諸位,小婦人先回我畲家山寨安頓一番,明白便啓程海上,定不辱使命!”
也不顧衆人迴應,自顧自起身,將案桌邊得蛇鞘彎刀提入手中,大步向外走去。
福建有諺,客家男人狠,畲家男人猛,拿刀的畲婦又猛又狠,再觀許夫人,真是所言非虛!
“咳咳,”陳文桂輕咳幾聲,後面侍女輕拂其背助其順氣,稍稍一滯,頓道,“若我億兆漢家兒郎都如夫人一般,那蒙元賊虜怎能進我國土,破我家園?”
衆人紛紛頷首稱是,唯獨吳三官斜着腦袋望着廳外,不顧廳內衆人所言,若有所思一般。
見時機已成,陳靖元走至大廳正中,朝陳吊眼道:“父親,孩兒願領五百我山寨兒郎,一舉盡毀蒙虜船隻,請父親成全!”
這個機會陳靖元盼了一年多了,如果他能率五百精兵一舉成事,那他陳靖元在三路義軍中名聲盡顯,而且更多的兵權掌握手中,是活在這個亂世最佳的依仗。
這不是太平盛世,四書五經已不能自救,更不能救國。
“你?”陳吊眼略微遲疑,道,“大郎,你雖自幼習武,但還未及冠,現如今,你該勤練武藝,多讀韜略方爲上策!”
陳吊眼雖不善言辭,卻知這孩兒自幼失母,自己對他又甚爲嚴厲,以致他自幼畏父如虎,對自己也不怎麼親近,自一年半前病倒之後,更是沉默寡言,行事愈發我行我素。如今初露早慧,自想留在身邊疼愛一番。
陳桂龍暗想,老子也才兩千兵,如果讓你父子倆都領兵,那還有我的立錐之地嗎?也嚷嚷道:“大郎,帶兵一事非同小可,整日刀槍見血的,這可不是張張嘴巴,泛泛而談就可以的,嗯,古時趙括不就是鮮活例子嗎?誇誇其談,卻最終致使五十萬趙軍活活被坑殺,那叫啥?對,紙上談兵!”
陳靖元自然不依,執拗道:“父親,此次計策乃孩兒所定,孩子自問軍中並無一人能比孩兒更是瞭解此次行動,況且,孩兒習武有成,自保綽綽有餘,自古哪裡有英雄的老子繡花的兒?”
最後一句正好打到陳吊眼的軟肋之處,一直以來對於自己起兵抗元的舉動,陳吊眼是甚爲得意,福建境內皆贊其忠肝義膽,他也暗中常以英雄自詡之。
“這......”陳吊眼還是略有猶豫。
“好啦,雛鷹長大了,也該學會自己出去覓食了?大郎,五百士卒,陳家八千義軍隨你挑選。阿翁只有一個要求,便是將蒙虜船隻一併燒燬,凱旋之日,阿翁親自給你斟酒!”
老太公一錘定音,陳靖元喜上眉梢,不停鞠躬道:“謝謝阿翁,謝謝阿翁,孫兒到時多殺幾個蒙虜,以謝阿翁所斟美酒!”
陳文桂輕敲案桌,笑道:“好,好啊!”
滿安,吳三官衆人相繼起身,倒是陳桂龍撇了撇嘴,不大高興道:“哼,大郎,此戰你若戰敗,吾家千里駒之名可就要臭出二里路了,唉!”
剛走至廳外的吳三官也不陰不陽地調侃道:“陳家十六歲的娃娃都帶領軍出戰了,嘖嘖,這以後福建的義軍還得看吊眼兄父子啊!”
陳家幾人並未搭理吳三官,反倒是滿安怒喝道:“哼,你這等貪生怕死的狗才,就只會陰陽怪氣的說話!不算好漢,更不算英雄!”
吳三官面目漲紅,咬牙怒視滿安道:“你,哼,走着瞧!”
說完不理衆人,帶着隨身護衛徑直下了山。
陳靖元看着這幾番衆生相,心道,唉,各有心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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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竹尖山寨,練兵廣場,足有十畝地那般大小。
當天傍晚,廣場四周插滿了火把,耀耀熊火,照亮着在場五百餘人的面龐。
臨時搭築的點將臺,陳靖元身着黑色圓領單衫,雖未及冠,卻頭系天藍書巾,與一般大人無異,左腰挎着鋼刀,一襲黑色披風,盡顯英姿勃勃。
只見陳靖元大手一揮,王來寶和陳靖元的幾位伴當擡着三個碩大的紅木箱子朝這邊徐徐走來,走至臺下衆人前,輕輕放下,即便輕放,大箱子落地之聲還是甚爲沉重,伴着零碎幾聲哐當之聲。
“打開!”陳靖元道。
“哐!”“哐!”“哐!”
三個大箱,應聲而開。
晃眼,白燦燦的晃眼,這是臺下五百人的第一反應。
全部是十兩重的銀鑄大元寶,色澤白亮,大小相一。
頓時,臺下衆人失去分寸,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陳靖元從衆人眼中看到的是是一分貪婪,還有絲絲的狂熱!
如今出征在即,在陳靖元心中,跟這羣士卒大談什麼漢家天下,國家大義都是扯淡!
唯有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一千古鐵律纔是正道。
“咳,咳!”陳靖元輕咳幾聲。
臺下王來寶立馬會意,大聲道:“肅靜,肅靜,少頭領有話要訓,都安靜啦!”
剛滿二十歲的王來寶是自小陪着陳靖元玩耍到大的伴當,此時也腰垮鋼刀,揮舞雙手,頗有刁奴之相。
見臺下趨於平靜,陳靖元道:“各位皆是八千義軍中的強卒,都是本少爺精挑細選出來的,本少爺問你們,喜不喜歡銀子?”
“喜歡!”五百餘人,異口同聲,頗爲震撼。
“好,”陳靖元遙點臺下幾個木箱,道,“本少爺明日就要率軍下山,辦一件大事,凡是下山辦事之人皆預得賞銀十兩!你們願不願聽從本少爺調度差遣,一齊下山辦成這件天大的事?”
嘶,十兩銀子?臺下衆人紛紛抽着冷氣,心道,這年頭,一家四口過活,省着點口糧,年頭至年尾,都用不到十兩銀子,這下一趟山辦件事兒就能撈着十兩銀子,傻瓜纔不願意去!
亂糟喊道:“我願意!”
“我也願意,哪怕下山替少頭領搶個小媳婦,我們都願意!”
“哈哈,我們願意!”
“願意!”
衆人紛紛高舉鋼刀長槍,大呼願意,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好,來寶,發銀子!醜話說前頭,按着順序來,別亂了規矩!如若壞我規矩,哼,陳家的軍棍可不是那麼好相與!”
譁,臺下又是紛紛嘈雜,卻不見有人亂闖亂擠,衝撞銀箱。
廣場之外幾百米處的一處塔樓,陳文桂,陳桂龍,陳吊眼三人自始至終的看完了廣場這一幕。
“嗬,咱家千里駒可真夠大方的,五千兩銀子說發下去就發下去,嘖嘖!”一旁的陳桂龍酸溜溜的嘟囔道。
“呵呵,老二,散五千兩銀子,卻得五百忠心悍卒,我看大郎這筆生意做的不賴,備不住大郎回山給咱們陳家帶回的銀子比五千兩還多呢?哈哈!老二,你膝下無子嗣,陳家以後的家業不還是要交由大郎的嗎?”陳文桂意味深長的看了眼陳桂龍。
而陳吊眼並未談及銀子一事,只是說了句“軍心可用”,便轉身而去。
廣場上看着衆人眉飛色舞般領着銀子的陳靖元,也是心中暗喜,五百悍卒,這可是我陳靖元第一支自己的部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