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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六日,病休了近一個月的張大少爺取道子午谷小道,終於回到了自己的五省總督衙門所在西安城,陝甘軍隊主力和屠奴軍走的是大散關官道,道路雖長卻平坦好走,加之提前出發,比張大少爺還提前了幾天抵達西安,惟有在鳳縣大戰中損失較重的白桿兵返回了漢中休整,將來是否需要北上助戰,還得看陝甘戰場具體是否需要。而讓張大少爺非常欣慰的是,屠奴軍的三員將領吳六奇、吳三桂和趙率倫三將十分忠實的執行了自己的命令,既沒有參與洪承疇的殺降行動,也沒有讓洪承疇撈去半件新式武器。
張大少爺隊伍即將抵達西安時,聽到消息的孫承宗和洪承疇當即率領文武官員出城列隊迎接,吳自勉、李自成和張獻忠三將則早早就迎出了城池十里,搶先與張大少爺在十里長亭外見了面。和張大少爺想象的差不多,李自成和張獻忠是表情黯淡,單膝跪在張大少爺面前一言不發,吳自勉則是向張大少爺雙膝跪下,含着眼淚說道:“部堂,是中丞大人避開末將。直接向杜將軍與賀將軍下的令,末將收到消息前去阻止時,時間已經晚了。但末將可以對天發誓,絕對沒有參與殺俘。”
“起來吧,事情的詳細經過,屠奴軍將領已經直接向我稟報了,朝廷如果問起,我也會如實回報的。”張大少爺攙起吳自勉,又去攙起李自成和張獻忠,握着他們的手沉聲說道:“二位將軍請放心,本官現在對天發誓,只要我還在陝甘一天,就沒人敢這樣對你們和你們的兄弟。將來就算我調離,我也會把你們帶走,不會讓你們給別人欺負了。”
“大人,還是你理解我們……。”有了張大少爺這句話,這些天來一直坐臥難安生怕了步了吳延貴、王自用後塵的李自成和張獻忠長舒了一口氣,忙向張大少爺磕頭道謝。李自成又黯然說道:“其實洪大人也沒對我們怎麼樣,事後還告訴過我們,我們是大人你招降的,叫我們放心,只要我們用心爲朝廷效力,他就絕對不會對我們怎麼樣。可不管怎麼說,我們還是心裡七上八下,生怕……。”張獻忠補充道:“大人,說句不怕你笑話的話,這些天來。我們睡覺都是睜着一隻眼睛,吃飯……呵,都得先用銀釵攪一攪。”
“你們放心,洪承疇的話說得對——你們是我親自招降的,誰敢對你們不利,就是和我過不去!”張大少爺又斬釘截鐵的安慰一句,末了嘆氣道:“當時我要是沒有病倒就好了,本來我還打算從降兵中挑選一些出來,補充你們在寶雞戰場上損失的兵力。唉——!”又長嘆了一口氣,張大少爺這才拍着李自成和張獻忠的肩膀說道:“這樣吧,我從陝西軍隊中抽調五千人給你們。好好幹,屠奴軍四將中,盧象升已經升任了宣府巡撫,無法入陝作戰,天雄隊的將領位置也空了出來,你們兩人誰幹得好,我就優先考慮誰。”
“多謝大人,末將等一定實心用事,奮勇殺賊,絕不辜負大人期望。”李自成和張獻忠聽出張大少爺打算把他們當做心腹任用的弦外之音,大喜過望之下忙又向張大少爺磕頭致謝。旁邊一言不發的宋獻策則聽得心底一樂。心說我這個東家可真是陰險——張獻忠和李自成誰幹得好,就優先考慮讓誰擔任屠奴軍天雄隊的將領——這不是想讓李自成和張獻忠互相競爭又互相監視麼?
安慰了吳自勉、李自成和張獻忠三將一通後,張大少爺一行繼續前行,很快便抵達了西安西門,看到張大少爺的帥旗,城門前立時鼓樂齊鳴,孫承宗親自領着陝甘文武官員迎上前來,洪承疇也硬着頭皮走在孫承宗旁邊——不過從孫承宗完全把他當空氣的神情來看,這個肯定正在被無數京城裡的言官御史瘋狂彈劾的傢伙,這幾天絕對也沒少挨東林黨元老孫承宗的訓,十有八九還捱過孫老犟驢的耳光。見除了孫承宗之外的文武官員向自己單跪行禮,張大少爺不由笑道:“各位大人快快請起,以後不管我到那個州府,都別給我搞什麼迎送儀式了,今後我們的每一文錢都十分寶貴,能省一點是一點吧。”
每一個政壇影帝都會說類似的話,陝甘各級官員雖然不明白張大少爺這話是作秀還是發自真心,但也是恭敬答應。這時,孫承宗站了出來,當衆向張大少爺質問道:“部堂大人,四月二十一日夜裡,我大明軍隊將已經投降的八萬兩千一百九十三名亂賊士兵及其家眷,屠戮一空!下官請問部堂大人,這條屠殺令,是否你向洪承疇下達的?”
張大少爺扭頭去看洪承疇,洪承疇明白張大少爺的意思,硬着頭皮替張大少爺回答道:“閣老,下官已經向你稟報過一次,這次當着衆多同僚的面。下官再重新稟報一次——下官可以對天發誓,部堂大人他從始至終,從沒向下官下達過什麼屠殺令,更沒有說過什麼要求下官將降兵盡數屠殺的話!”
“算你聰明,沒敢栽贓到我身上,不過你就算栽贓也沒用,老子既沒說過這樣的話,也沒有墨吃紙留下鐵證!”張大少爺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冷哼連連,知道洪承疇現在是說什麼都不敢往自己身上攀扯了——把自己拖下了水,還有誰能保他?那邊孫承宗則回頭惡狠狠看了一眼洪承疇,咬牙說道:“很好,你承認就好,果然是敢做敢當啊。老朽可以拿這顆白頭擔保,現在的朝廷上,彈劾你殘忍好殺、濫殺無斂的奏章,肯定已經堆積成山了,你就等着朝廷的處置吧!”
“洪中丞請放心,朝廷如果真要追究你的罪責,那本官與你一同承擔!”張大少爺語出驚人,而且斬釘截鐵,沒有半點轉圜餘地。洪承疇聞言當然是大喜,在場的陝甘文武官員則個個目瞪口呆。說什麼也想不到張大少爺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孫承宗更是勃然大怒,轉向張大少爺問道:“張部堂,這麼說來,你是贊成和支持洪承疇濫殺降卒了?”
“閣老錯了,晚輩並非贊同此舉,也非常反對此舉。”張大少爺搖頭,沉聲說道:“孫閣老,你以爲八萬多降卒被殺,我就不傷心,我就不愧疚?消息傳到漢中時,正在養病的晚輩在大堂上口吐鮮血。當場哭暈過去,這一點,漢中府的官員差役人人都可爲晚輩做證,閣老若是不信,儘可去文漢中諮詢。”
“那你爲什麼還要主動提出和洪承疇平分罪責?”孫承宗質問道。張大少爺沉聲答道:“第一,這件事情,是在晚輩因病移交指揮權的期間發生的事情,我擅離職守雖然事出有因,但朝廷追究下來,晚輩也甘願領罪。第二,洪中丞是晚輩的下屬,也是晚輩親自點名委任、讓他在晚輩養病期間統帥全軍,指揮作戰,並且給了他所有臨機應變之權,他的決定我雖然不支持也不贊成,但他是受我之命臨機行事,晚輩當然得爲他的一切所作所爲負責。”
說罷,張大少爺又補充道:“閣老請放心,你雖然是洪中丞的直系上司,但這次你身在西安,遠離戰場,洪中丞也是在晚輩的越級指揮下做出這樣的事,所以朝廷即便追究治下不嚴導致下屬濫殺降卒的罪責,也是由晚輩一力承擔,絕不會牽連到閣老你的身上。”
張大少爺這些話又當婊子又立牌坊,義正言辭而又正氣凜然,把一個與部下同甘共苦、有難同當、有福同享的好上司演繹得淋漓盡致。聽到這話,洪承疇激動得眼淚滾滾,其他的陝甘文武官員也個個暗暗點頭,都對張大少爺這個年輕上司大生好感——什麼叫好上司,這種不推過、不搶功的上司纔是真正的好上司!孫承宗則聽出張大少爺的弦外之音,老臉一紅之下趕緊辯解道:“張部堂誤會了,老朽也不是害怕朝廷追究老朽的牽連罪責,只是覺得洪承疇這次做得太過份,也太不人道了。”
“是非功過,自有後人評斷。有罪無罪,也有朝廷公論。”張大少爺淡淡說道:“好了。進城吧,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有什麼話,進城以後再說。”
有了張大少爺這話,孫承宗忙領着陝甘官員恭迎張大少爺第一次進駐西安城。不過城中的情況和張大少爺想象的一樣,經過饑荒洗禮與戰火浩劫,現在的西安城中已經是滿目瘡痍,街道破破爛爛,房屋東倒西歪,不少街區乾脆就是大火過後的一片焦黑,而市面上來往的除了駐紮城內的明軍士卒之外,面黃肌瘦的普通百姓少得可憐,也蕭條得可怕——後來張大少爺才逐漸知道,亂賊軍隊侵佔西安之後,西安城中的人口減員竟然達到了驚人的七成!看到這樣的情景,張大少爺也忍不住黯然神傷,心知陝西甘肅的大部分地方,絕對比西安城中的場景還要淒涼百倍。
張大少爺的五省總督衙門還沒建成,孫承宗本來想把自己僥倖沒被戰火過多破壞的總督衙門讓出來,讓張大少爺暫時居住,張大少爺卻謝絕了孫承宗的好意,住進了規模小得多的西安知府衙門,也把知府公堂臨時當成了五省總督公堂。匆匆安頓下來後,張大少爺換上官服到公堂上一坐,接受完下屬行禮,又讓親兵給孫承宗設了座,末了這才說道:“各位大人,不管過程如何,高迎祥和羅汝才這兩個陝甘最大的賊頭總算是滅了,他們的幫兇走狗也全剿了,陝甘境內的亂賊雖然還多如牛毛,但勢頭已經大減,也不敢向前幾年那麼猖獗了。賊消道長,本官這次返回西安,就是要和你們一起,聯手把這危害大明西北數年的陝甘賊亂徹底平定,望各位大人用心任事,羣策羣力,力爭早日根除賊亂,上不負聖上、九千歲之託,下負黎民之望。”
“願爲部堂大人效力。”沒有經過統一訓練的陝甘官員回答得異常整齊響亮——因爲類似的話已經快把他們的耳朵磨出老繭了。孫承宗更是不客氣,開門見山的問道:“部堂大人,高迎祥與羅汝纔等賊雖滅,但陝甘境內尚有神一元兄弟與不沾泥等幾支大股亂賊,小股亂賊多如牛毛,具體如何根除亂賊、徹底平定賊亂,還請部堂大人示下方略。”
“自古以來平定賊亂的方略無非兩個,一是剿,二是撫。”張大少爺淡淡說道:“當然了,也有人剿撫並用,或是以剿兼撫——比如童貫平方臘,或是以撫兼剿——比如張叔夜平宋江,但歸根結底,還是剿撫二字,所以晚輩的平賊方略,也要圍繞着這兩個字展開。”說罷,張大少爺站起身來,鄭重說道:“陝甘各級官員聽令!”
“下官在。”衆官員也站直身體答道。張大少爺沉聲說道:“本官今日第一道憲令,即日起,陝甘全境所有州府,一起懸賞通緝神一元、神一魁、不沾泥、滿天星、葛燒餅、左麻子、海天心與劉九思等八大賊頭,舉凡生擒這八大賊頭或者拿到這八個賊頭的人頭獻於官府者,那怕是這八個賊頭的家眷和部屬,都可獲得紋銀千兩的獎勵,並且赦免一切先前罪行,願意爲官者,可以查情任用!”
“離間?!”陝甘衆官員心中一凜然,趕緊整齊答應。張大少爺又大聲說道:“第二條憲令,即日起,招撫陝甘諸路亂賊,舉凡亂賊頭目、將領、士卒及其家眷,只要肯放下武器,一律赦免罪過,放回原籍等待賑濟!但佈告之中給本官寫明,神一元兄弟等八大賊頭、與曾經有過受撫經歷又重新造反作亂的降而復反者,不接受投降,抓到一個殺一個!”
“部堂大人,曾經有過受撫經歷又重新造反的降而復反者不在少數,只怕很難界定。”孫承宗好心提醒道。張大少爺微微一笑,心說你這個老頑固還真會鑽牛角尖,我難道不知道降而復反者很難界定?我這是故意留出點空子給想投降的亂賊鑽,還有警告準備受撫投降的亂賊士兵,這都看不出來?心裡鄙夷,張大少爺嘴上則答道:“閣老,如何界定分辨降而復反的亂賊,可以慢慢商量,辦法也很多,比方說鼓勵亂賊降兵互相舉報,但凡舉報查實者,每查實一個降而復反的降兵獎勵糧食十斤,這就是一個辦法。”
“這不是讓亂賊士兵自相殘殺麼?”孫承宗心裡嘀咕着退下。張大少爺又大聲說道:“本官第三道憲令,本官委託江南織造局採購的賑濟糧食,第一批五十萬石將在半月內運抵西安,屆時各州各府各縣嚴密覈實受災人口,按每人每天半斤糧食發放賑濟,鼓勵災民重返家園,重拾農耕,待來年種植紅薯、土豆與玉米等高產耐旱作物。”
說罷,張大少爺又指着在場個個雙眼放光的官員警告道:“各位同僚,賑災糧就要到了,你們發財的機會也要到了,本官醜話說在前面,發財可以,但發給你們的糧食,起碼要有一半得給本官送到難民手裡!超過這個界限,休怪本官尚方寶劍先斬後奏,屠刀無情!”
“什麼?”滿場官員大譁,說什麼也沒想到張大少爺竟然公開允許他們貪污賑災糧食。孫承宗則是勃然大怒,白鬍子吹起老高,憤怒吼道:“張部堂,你這話什麼意思?朝廷撥銀購買的賑災糧食,應該一顆一粒不少的全部發放到災民手裡,你竟然纔要求有一半發放到百姓手裡?你想公開縱容下屬中飽私囊麼?”
“孫閣老,你老可真是越活越天真了,想要賑災糧食一顆不少的發放到災民手裡——三皇五帝的時候恐怕都沒這好事吧?”包括洪承疇在內的陝甘各級官員一起心裡冷笑。張大少爺則微笑回答並反問道:“閣老誤會了,晚輩不是這個意思,晚輩只是考慮到了賑災糧秣發放期間的各種情況,這才規定了這個限制的——閣老大概沒有放過賑吧?”
“老夫是沒放過賑,那又怎麼了?”孫承宗氣呼呼的反問道。張大少爺苦笑答道:“那孫閣老一定不知道這賑災糧食需要運抵災區,運糧需要民夫,也需要馬匹,民夫和馬匹在運糧途中難道不吃糧了?人吃馬嚼會有多少損耗,閣老你知道嗎?還有這老鼠會偷吃,麻雀會偷吃,糧食裡的水分會流失,糧袋會破損遺漏,搬運過程中會灑會漏,發放賑災糧食的人手需要支付工錢祿米,還有各種各樣數之不盡的原因會消耗糧食,能夠把一半的糧食切切實實發放到災民手裡,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事了。”說罷,張大少爺又轉向陝甘衆官員微笑問道:“各位大人,你們認爲本官說的,是不是實情?”
“部堂大人思慮周全,確實是這個道理。”陝甘諸官員眉開眼笑的紛紛回答,承認張大少爺說得非常有理。孫承宗則呆立半晌,最後還是無奈退下,小聲嘀咕道:“就算有這些損耗,也損耗不了一半這麼多吧?”
“西安府的署理知府王大人。”忽悠完了孫承宗,張大少爺忽然又指着一個官員微笑問道:“聽說你昨天晚上,是在你的第三房小妾房裡過的夜,是不是?”
“是……,部堂大人問卑職這幹什麼?”那官員呆呆的答道。張大少爺一笑,繼續問道:“如果本官沒有記錯的話,你那位三夫人,昨天夜裡和你在一起的時候,穿的是一雙鵝黃色的繡花鞋,還有紅色的鴛鴦戲水肚兜,不知道對不對?”
“哈哈哈哈哈……。”在場官員全都大笑起來,那官員則滿頭霧水,又是疑惑又是驚訝,扭捏答道:“張部堂,你怎麼在大堂上開起了玩笑?不過,部堂大人怎麼對卑職的事這麼清楚?”
張大少爺不答,笑了笑以後,又指着另一個官員微笑問道:“慶陽府的李府臺,你離開慶陽府城到西安面見我的當天晚上,晚飯好象有十二個菜吧?那道秘方燉乳鴿聽說是慶陽城德興樓的招牌菜,獨門秘方傳子不傳女,有滋陰補陽,清肺順氣的神效——等本官有空到慶陽府的時候,能不能也用這個菜招待一下本官?”
“能……,當然能。”那官員失魂落魄的答道。其他的陝甘官員也再也笑不出來了,個個身上冷汗直流。張大少爺笑笑,又慢條斯理的從懷裡掏出一張骨制麻將,向鳳翔府知府張衍熙一亮,微笑說道:“張府臺,三月初三下午,你和幾個朋友在自家後院打麻將,掉了一張九筒,拾到的人交給我,現在我物歸原主還給你,你可收好了。”
“謝……張部堂。”張衍熙額頭上的汗水順着臉頰流淌,戰戰兢兢的從張大少爺手裡接回麻將。在場的陝甘官員除孫承宗外,也是個個臉青嘴白,不敢發出半點聲音,同時不約而同的想起一個重大問題——眼前這個張好古張部堂,好象有一個同時管着東廠和南北鎮撫司的親爹!張大少爺又微笑着問道:“那麼王大人、李府臺和張府臺,將來的賑災糧食送到你們手裡後,能不能保證有一半切切實實的發放到災民手裡?”
“下官等謹記部堂教誨,保證將糧食如數發放到災民手中。”張衍熙等三個官員滿頭大汗的答道。張大少爺滿意點頭,又向衆官員問道:“各位大人,那你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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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等謹遵部堂大人憲令,保證將至少一半的糧食發放到災民手中!”